第5章 第4章 最高機密

赫爾辛基東郊,行星防衛總部人潮如織。

廣場上早已湧滿了來訪的新聞無人機、市民,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退伍軍人。如果仔細看,不難發現軍人們的情緒和表現各有不同,有喝得鼻子通紅目光渙散的,也有舉著標語咒罵或尖叫的,甚至有站好整齊隊列,像是等待檢閱的。

盡管聲勢浩大,但與這種臨時紮堆聚集與廣闊建築群相比仍顯得蒼薄,可想而知此地平日裏的荒涼冷清。

年輕人們絕對想不到,三十多年前這地方完全是一片荒野,最初甚至隻有兩棟略顯寒酸的老辦公樓。直到2144年弗朗索瓦上台,這位雄心勃勃的政客主導了一場別有用心的擴軍計劃,雖然讓該機構風光一時,最終也因‘農場醜聞’敗露而喪失了民眾的所有信任。

若不是他早就準備好完美的替罪羊,或許現在早因‘反人類罪’而關進近地軌道的太空監獄裏,更不必說還能保留職務這麽長時間。

主樓門口今日安設了重重安保,發言人不停在解釋著什麽,而弗朗索瓦則躲在反光玻璃後凝視著人群,難掩焦急和激動。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說實話他也分不清此時是興奮,抑或是恐懼。

各式軍車軍機穿梭於樓群和天際線,其中一架小型人員運輸機停在主樓頂上。

傑弗遜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從艙門走出來,他的帽子不知何時被螺旋槳吹飛了,但頭發上的油膩則表示:這倒胃口的發型可怨不上直升機。

兩名保安將他帶到部長辦公室,看著窗台旁邊熟悉的背影,傑弗遜忍不住叫出聲來。

“弗朗索瓦先生!”

與窗前中年筆挺的西裝相比,這年輕小夥看上去居然略顯老態。

“先生,您是對的!”傑弗遜趕緊把雙手在並不太幹淨的化纖大襖上蹭了蹭,謙卑地向前伸去:“沒想到您還能想起我。”

弗朗索瓦搖了搖頭,上前緊握傑弗遜的雙手:“近年來你也辛苦了,你知道的,當初那件事影響太大,隻能暫時讓你用假身份避避風頭。”

這話讓傑弗遜趕緊縮回手,接連點頭鞠躬,不知是道歉還是感激。但這動作讓濃重的頭油味散發出去,兩名保安忍不住捂鼻子後撤。

“您的恩情我永遠不忘,但我…太無能了,這些年在尼斯天文台也並沒有做出任何成績來報答…”

“也無妨,至少你始終在堅持做,這足夠了。”弗朗索瓦使了個眼色,讓其他人都暫退出去,接下來的對話隻允許二人進行。

窗外的人群還在不斷聚集,已經有人喊起了各種口號,而從這些口號中不難聽出,嚴重的分歧已在民眾中蔓延。

有的人依然不願相信現狀,大罵行星防衛部是編造謊言的騙子。相對應的,當然也有人堅稱這一切屬實,危機已經迫在眉睫。

但危機究竟來自何處?火星?或者是內心深處?

2089年,元宇宙崩潰在即。貝斯克的殖民計劃被戳穿,時勢讓他不得不倉促行動,以‘精神綁架’形式帶走了八百多人前往火星,同時被帶去的還有數以萬計的轉基因人類胚胎。

最初的十多年裏,地球方麵不斷與其進行交涉,內容無外乎勸他立刻停止殖民行動並釋放‘人質’,但同時也因為人道主義和經濟等因素,聯合國遲遲沒有采取任何軍事行動,隻能發送一係列衛星試圖監視火星的行動。

這段時間裏,貝斯克始終堅稱自己的道路沒有錯,並且拒絕一切‘遣返’訴求。

從偵察衛星送返的數據表示,無論地表還是地下,火星基地建設並沒有想象中順利,至少它的規模始終局限於科研需求,並沒有興建讓那些胚胎發育成‘新人類’的居住艙。

但從2108年七月開始,火星徹底關閉了與地球的通訊渠道。與此同時,在火星軌道運行的各種探測器先後失去聯絡,甚至後來發射的衛星也都有去無回。

那曾是地球最緊張的一段時間,恐怖主義的陰霾似乎永遠懸在頭頂,沒有任何人知道火星究竟發生了什麽。為此,行星防衛總部應運而生,其一開始僅作為獨立存在的軍事機構,直到太陽係衛星監聽網絡開始謀劃,該機構才慢慢拓展開來。

後來糧食危機出現,人們的視野也從天空回到土地,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威脅,饑荒使得人從妄想中瞬間清醒。更何況這些年來,火星安靜得就像它幾十億年來的樣子,哪怕是對星際殖民抱有狂熱的那些人,也覺得火星的情況可能並不如饑荒時期的地球。

在弗朗索瓦上台前,防衛部就這樣慢慢走向沒落,而這個男人也算利用謊言成功讓行星防衛部隊規模空前,但那件事之後,他們則徹底變成眾人眼中的欺詐者。

之所以該機構仍未解體,則是弗朗索瓦一個人苦心經營的結果,哪怕火星基地早已變成廢墟,哪怕力量羸弱,他也覺得人類有必要時刻向太空樹立一塊盾牌。

近年幾乎沒人討論火星基地,也無人關注這個形同虛設的機構。

直到昨夜,這個塵封的話題瞬間被推向風口浪尖,爭執開始爆發。

但無論他們怎樣爭執,哪怕昨天的新聞裏並沒有行星防衛總部發表任何聲明,事實終究擺在這裏:時隔四十多年,火星首次向地球發送了第一則簡短訊息。

並且這是一條定向廣譜無線電消息,隻要在地球上能接收電波信號的設備,都能夠完整播放出來。也就是昨天傍晚,半個地球都收到了這段遙遠的‘問候’。

一開始聯合國為了避免民眾恐慌,試圖單方麵截獲並中斷電波傳輸,但結果卻是徒勞。該廣播的功率極大,並且使用了一種奇特技術,居然利用太陽風的相位使其更高效,就像為其添加了一層高能粒子外殼,哪怕是用對等功率雜波進行正麵幹擾也收效甚微。

幸運的是,這次單方麵信息接觸並沒有任何敵意表達,並且沒人能想到,火星居然發過來的是一首詩。

這是愛德華裏爾的一首詼諧詩,它在十九世紀受到孩子們喜愛,就和他的漫畫一樣有趣。

“我們乘篩籃出海,我們做到了;

我們乘篩籃出海,盡管所有的朋友都這樣說;

在一個冬天的早晨,在一場暴風雨的日子;

我們乘篩籃出海,愈遠愈小,愈遠愈小……”

全詩四十二行,但其中均把‘他們’這個詞改成‘我們’,其餘隻字不動。

從昨夜起,元宇宙徹底炸開鍋,幾乎全民都參與到這則信息的討論中來。有人開始翻找作者的其他作品試圖尋找意義,也有人指出這種詼諧詩的意義就隻在於韻調賦格和無意義。

從收到信息之後,各種論調也在網絡上頻出,和平主義者認為這是友好接觸的良好開端;陰謀論者覺得這是打算技術試探;當然,不少好戰分子也開始狂躁起來,無論任何信息在他們眼裏看來,都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但它究竟意味著什麽,目前不得而知。

事到如今,那個早被人唾罵和遺忘的機構,不得不再次站在大家麵前。

總之火星既然暫時沒有發出第二則消息,這首詩或許僅作為一種試探,無論民眾的討論如何,官方則必須一板一眼重視起來。

首先值得關注的便是他們的技術進步。

多少年來,當地球人著眼於眼前的糧荒時,未曾想過早已失聯的火星居然仍然保持著高速的科技進展。單從利用太陽風輻散信號強度這一點來看,這至少意味著火星的基礎科學研究沒有停滯!如果沒有自成體係的基礎工業,他們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這說明此前的‘絕戶論’被徹底推翻,火星基地不僅沒有失敗,他們甚至在某些方麵走在了地球之前!

其次讓人警惕的,便是這則信息發送的時機。

弗朗索瓦心知肚明,率先行動的並不是火星方麵。因為在兩天前,那艘名為‘信使號’的載人登陸艦在火星底層大氣失聯,任務成員皆攜帶了可用於真空戰鬥的‘自衛’武器,這或許是對方發來消息的直接原因。

此事是作為聯合國和行星防衛總部最高機密,絕不能輕易給大眾公開。盡管參與此次飛行任務的工作人員早已簽訂保密協議,他們甚至不知道有武器被抬上飛船,但在今天一早,幾輛軍車停到繁星航天局門口,地麵控製台員工無一例外都被防衛部的特工集中軟禁起來。

在搞清楚火星方麵意圖之前,至少不能給民眾留下話柄。

辦公室煙霧繚繞,隻有傑弗遜一人抽著電子煙,而十分鍾不到,弗朗索瓦還是忍不住打開換氣扇。

人格認知測試做完後,傑弗遜精神狀況確認無恙,當然,除開他一直都有的極端偏執。

簽完保密協議,弗朗索瓦再次確認道:“我等會兒要告訴你的事情必須守口如瓶,這個消息屬於絕對機密,而且,你最好做一點心理準備。”

小夥子眼神裏並沒有驚慌,他似乎迫不及待為眼前人鞠躬盡瘁。

“恕我再問一句,先生,您怎麽忽然還能想起我來?”傑弗遜撓著頭的樣子有些靦腆:“而且我也不清楚,現在能為您做些什麽?”

弗朗索瓦猶豫片刻,盯著他的眼睛確認多次,最終還是如實回答了。

“因為你猜對了,或者說,相差不大。”

“您指的是?”傑弗遜剛說出口,手裏的電子煙直接抖落在地上。他雙眼也立刻閃過一絲驚懼,隨後是無比激動,以及更多的驚懼。

“沒錯,你也是對的。”弗朗索瓦拍了拍他肩膀,本想撿起地上的電子煙,但片刻後,他直接在辦公桌裏摸索起來。

很快,一個包裝精美的雪茄盒遞到傑弗遜麵前,這是如今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你先放鬆一下,不要過於緊張。”

傑弗遜笨手笨腳地點燃雪茄,雙眼向弗朗索瓦的手環投影看去。

“這是今天早上的消息,信號源依然來自火星,但頻率和強度和之前完全不同。”

“您是說,我們已經收到火星發來的第二個消息?”小夥子顯得有些疑惑:“但新聞裏沒有報道,是我們成功截斷了嗎?”

弗朗索瓦直接搖頭:“嚴格來說,發這個消息的人雖然身在火星,但並不代表火星,很顯然是用了加密頻道,他甚至使用了一個死人的署名,應該就是想掩蓋身份。”

“他是…他是我們的人嗎?”傑弗遜忽然小聲起來。

“不知該說遺憾還是意外驚喜,信使號目前仍處於全員失聯狀態。”

“那您的意思是,他們出現了內部分歧!”

弗朗索瓦深深思索,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準備打開破譯完成的郵件。

“你的天賦不必要用來操心這些事,做好準備了嗎?”

傑弗遜點了點頭,隨後一長段純文字和公式出現在眼前,隨著閱讀深入,小夥子的瞳孔幾乎放大好幾倍。

也不知是過於驚訝,還是陳年雪茄的作用,他看到一半居然暈厥過去。

弗朗索瓦拿出早已備好的醒神氣霧噴過去,在等這小子蘇醒的過程中,他還是忍不住深深歎氣,目光鎖定在信息的落款上。

魏俊。

為什麽要用一個死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