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6章 天生狂熱
校園裏，鏟車和工程無人機繼續在綠化帶施工，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批因枯萎病而死的防塵灌木，看樣子校方已經不打算繼續種植下去。
天色陰沉，剛剛被風沙帶下來的除了枯葉之外，還有一陣白雨。
雨水雖珍貴，卻讓街麵久久累積的沙塵變作泥漿，又被小男孩的鞋底帶進屋子裏。
“媽！吉田教授認可我的設計了！”
傑弗遜似乎沒意識到，自己鞋子上的泥土已經把房間踩得烏七八糟，十來歲的男孩一個勁朝著裏麵大喊大叫，急切與母親分享這片喜悅。
“先生說他正在與招生處溝通，今年夏天我應該就能獲得特招資格！”隨著聲音越來越近，瘦小的身形也出現在隔離窗前：“媽，你在家嗎？”
而玻璃另一邊，女人仍操作著電子顯微鏡，好像絲毫沒聽見兒子的呼喊。桌麵上幾乎被各種試劑瓶瓶罐罐堆滿，卻顯得井然有序，直到她手中的記錄筆停下，這才轉過身來。
男孩的手掌不停拍打玻璃，雨水和手上汙漬破壞了房間裏這種一塵不染的狀態。
所以當她遞過來一個嚴厲的眼神後，傑弗遜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錯，連忙從兜裏掏出手帕擦拭玻璃上的掌印。隻不過手帕也並不幹淨，隔離窗被越擦越花。
“說了多少次！回來之後先洗澡換衣服，噴抑菌液！”
“我馬上就去，您先聽我說嘛，吉田教授那邊已經…”
女人沒等他說完，手指冷冰冰地伸向他身後，即便隔著一道門，男孩仍覺得一陣後背發涼。“立刻去！先收拾幹淨！別學得跟你爸一樣！”
隨著母親的嗬斥，傑弗遜隻好垂頭喪氣完成要求。不過當他一番洗漱之後，卻發現母親已經匆匆忙忙夾著文件出門，他甚至沒來得及叫住母親的腳步。
隔離窗門依然緊鎖，冰箱裏始終留著蛋白液和合成肉，地麵上的泥水也被擦得幹幹淨淨。他已經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和母親一起共進晚餐，盡管那也隻是各自拿著吸管，頭也不抬並且不超過五分鍾的相處時間。
母親並沒有潔癖，隻是生物實驗室的嚴格需求，因為這裏並不是公寓，而是由實驗室隔間旁兩間儲物室改造的臨時住處。自從她帶兒子搬來學校住下後，就開始以極其苛刻的要求對待兒子，好在小傑弗遜也十分聽話，始終沒有惹出什麽禍來。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她這種工作狂的態度，父親早在傑弗遜七歲不到便主動提出離婚。自此之後母親好像終於解脫了家庭束縛，更加一門心思投身自己的事業裏，由於學校研究所的支持，相依為命的孤兒寡母才能這樣衣食無憂。
夜色裏，母親帶著疲憊神色回到住所，盡管她已經放輕手腳，但開門聲還是驚醒了沙發上早已睡去的傑弗遜。
女人雖然滿臉勞累，回家後還是不忘趕緊更換外衣，並用瓶子裏的試劑仔細擦拭皮膚。那正是她和實驗團隊配置的新型抑菌液，然而數年研究下的成果也隻能勉強殺滅30%不到的古真菌，效果雖差但也聊勝於無，她隻能不斷加大濃度來提升一點作用。
但能看出，這種東西的常年灼燒，已經使得她皮膚出現肉眼可見的皸裂。離婚前她丈夫也無數次勸她不要拿自己當實驗品，不過勸阻也毫無用處。即便那種菌類肆虐全球並禍害大部分植物，其實它對人體並沒有直接危害，可能她真正害怕的並不是真菌本身。
“媽，您回來了？下午吃過了嗎？”男孩揉著眼睛起身，很懂事地從冰箱裏拿出壓縮食品袋：“哦對了，下午我正想和您說，學校的少年班在夏天可能會破格招收一批…”
但他還沒說完，母親卻直接擺了擺手，可能是今天實在太過勞累，隻想早點休息。
“那咱們明天再聊吧，吉田教授說過，這件事必須您簽署申請才行。”
“不用了，下午我去找過吉田，把你的事推了。”女人長歎一口氣，搖著頭看過來：“本以為你隻是鬧著玩玩，沒想到是真打算走這條路。”
短短兩句話，卻如驚雷劈在傑弗遜身上，母親下午居然是專門為了阻止自己的求學計劃，跑去找同事把一切搞砸。他如果提前知道，絕對會抱著母親的腿求她別這樣。
“別怪媽媽，這都是為了你好，現在研究什麽計算機智能是沒前途的。你這麽好的苗子，去學什麽不好，非要搞一個法律邊緣的東西？”女人的神色裏絲毫沒有愧疚，甚至帶著幾分慍怒：“你爸那個鬼樣子是因為什麽？男怕入錯行沒聽說過嗎？”
男孩仍沒有回應，好像是千言萬語和極度委屈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生氣也好，想哭一場也罷，這件事已經翻篇了。我已經托關係替你安排好其他導師，明年隻要通過兩門預科，依然可以走少年班，媽媽相信以你的能力…”
“憑什麽！”
這回輪到傑弗遜忽然打斷對話，而他的吼叫幾乎撕心裂肺。
“不！憑什麽！”男孩雖帶著哭腔，不過這也是他第一次敢於如此魯莽回應母親：“你說要我去證明能力，我已經證明給你看了！現在又要反悔？”
麵對兒子的歇斯底裏，女人顯然毫無準備，但她點燃一支煙後卻又冷笑著看著男孩：“你還是太小了，或許還不懂這世界的規則，以後你肯定會感激我的安排。”
當然，這種說辭對一個男孩來講毫無用處，隻會適得其反將他激怒。
“我已經整整十二歲了！不需要你幫我安排！”
“你要是真覺得自己長大了，就該反思一下你爸的處境，還有那個三天兩頭被警方帶走的吉田，這種人說不準哪天就被學校轟走了！”女人此時也來了脾氣，用力拍了拍桌子，隨後深呼吸壓著火氣：“如果覺得媽媽做錯了，那我以後可以不管你，有本事就去找你那個混賬老爹，如果現在他自己還能吃飽飯的話。”
爭吵戛然而止，隨後是男孩用力碰撞臥室門的響聲。
他當然知道，為什麽父親當年沒有選擇爭取撫養權，因為母親說得一點沒錯，那個男人正因選擇了不恰當的路，如今照顧自己都很艱難。
一個食不果腹的年代裏，哪裏需要狂熱者的理想？更何況在母親眼裏看來，這隻是一個小屁孩的三分鍾熱度，頂多算是興趣無法得到滿足而已。
在糧食危機持續十年之後，幾乎沒有什麽比新型農業相關產業更吃香，而在媒塔壟斷下的元宇宙也使得計算機行業人才嚴重飽和，更何況是被法律嚴格管控的智能研發，現在它已經不能用爆冷來形容，除非行業頂尖，否則真的衣食堪憂，這種情況下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
這個話題已經在母子間出現過無數次，但都是以嗬斥與命令收尾。傑弗遜本還想爭辯，如果能夠做到頂尖，做到他偶像阿爾伯特那種程度，將會給世界帶來多大改變！
不過很明顯，這世界上隻有一個阿爾伯特，那是實力與命運雙重造就出的傳奇。而這個時代也隻能有一個傳奇，火星上那位貝克斯就曾忽略了這一點。
淩晨，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變大，風雨呼嘯中，一種格外清脆的聲音打破清夢。
女人立即警醒起來，那陣玻璃碰撞聲為什麽越來越清晰？但等她猛然開門並衝向實驗室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滿地狼藉裏帶著一點血跡，傑弗遜可能是赤腳而來，隨後獨自衝出了家門。
男孩其實並沒有跑遠，第一次離家出走讓他仍是蜷縮在家門附近嚎啕大哭。也許是風雨掩蓋了哭聲，母親遲遲沒有出來找自己。
但另一邊，女人其實是在盡力轉移培養杠裏的東西，這是她和團隊好幾年來的心血，即便手腳都被玻璃渣劃傷，她仍在不停為實驗室做無菌處理。
一直哭到困倦，傑弗遜在清晨微光裏邁開步子，盡管他並不知道要去哪裏。
疲乏和失血讓男孩慢慢走不動，但在暈倒之前，他依稀看見不遠處閃爍的警燈，以及一個熟悉的麵孔。
……
“端口監測開啟，首次運行倒計時準備…”
“數據可視化開啟，波動幅度正常，允許十分鍾倒計時…”
“代號‘阿爾法’測試，締造者AI框架就緒，倒計時開始。”
泄洪洞裏的氣氛緊張而有序，弗朗索瓦手裏的香煙燃掉一半，雙眼也始終盯著投影，即便他實在看不懂上麵那些表格和跳動的數字。
正如傑弗遜預想的那樣，想要複原出阿爾法智能的核心程序並不難，那畢竟是上個世紀的技術，所以這一切隻用了五天不到。但問題當然在於如何讓它固定在阿爾伯特設定的安全框架內，甚至讓它做到‘能聽指揮’這種程度，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不然的話，複原一個差點毀滅世界的惡魔當然毫無用處。這群人也不是什麽恐怖分子，更不是瘋子，大家的初衷僅在於開拓技術上的新境界。當然，團隊裏也不排除一些指望用它揚名立萬的人。不過弗朗索瓦用人可不會審查野心，在他看來，野心隻是某項驅動力而已。
如果團隊裏人人都想成為第二個阿爾伯特，說不定事情進展還能更快一點。
“終於要來了，看來我沒選錯人，至少你們都是真心對此抱有熱忱。”
弗朗索瓦說這話的聲音很小，也許隻有身邊的傑弗遜聽得見。
“先生，您理解錯了，這僅僅是個開始。”小夥子眉頭緊鎖，目光也死死固定在眼前那些跳動的數字上：“用一位先賢的話來講，我們還沒摸到門把手。”
“你說的是張南門院士吧？我記得這是在開發聚變引擎之前的名言。但他最終還是做到了，並給全人類的航天，給我們的星際旅行打開了第一扇門。”弗朗索瓦拍了拍他肩膀：“而你們將要打開的門，則會是無盡的知識寶庫，通往真理的唯一解。”
“隻不過比起那個年代，我們現在沒有太多時間可用了。”
傑弗遜忽然搖了搖頭，好像始終沒搞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麽要做這件事。
“年輕人可不興說這種話，隻要保持你的天生的狂熱，我覺得它近在眼前。”
轉眼間，年輕人的眼裏閃過一絲淩厲的光芒。
“狂熱就夠了嗎？你不怕它的後果？”
“哼，還能有什麽更壞的後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