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5章 來曆
那股洪水並未褪去,康米爾卻站在激流中,如上帝顯現神跡,於浪湧裏如履平地。
他就這樣在模擬場景中佇立著,偶爾對著四周東張西望,並在後台裏調試著什麽。不知多少小時過去了,環境不停根據後台指令在變化著,而他則始終在原地打轉。
那天從鑽探坑上來之後,這件事就始終縈繞在腦海裏,幽靈一般時有時無來騷擾著康米爾的心緒。究竟那天的回憶來自哪裏?難道說它真的是一種暈厥狀態的臨時想象嗎?
這個月來,康米爾已經預設了上萬種場景,但他始終沒能真正回想起那天在‘夢中’見到的情況,如今隻知道那是一個很難重現的夢魘,或許自己永遠也無法將它複原。
“好了嗎?這樣很無聊啊。”
盈日呆在他懷裏一動不動,似乎覺得他的做法沒什麽意義,而且最重要的是很沒意思。
“麻煩再等一會兒吧,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當時懷裏應該有一個女孩子,或許是妹妹什麽的,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好嗎?”
康米爾說著,在後台把洪水來勢調得更大,手裏也將姑娘摟得更緊,試圖用這種方式還原當時的情景。但盈日似乎對這種事很不耐煩,他本就對康米爾的什麽神秘記憶不感興趣,更何況是要求自己一動不動,來充當一個沒有台詞的角色。
片刻後,姑娘忽然掙脫出來,這個場景似乎有點太不符合邏輯了。二人仍舊隻是在波浪滔天中一動不動,盈日尷尬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既然是妹妹這種角色,去找阿元不是更好嗎?她那麽體態嬌小,或許才能激發你的保護欲吧…”
“自從阿元成為首席執事,最近也忙得不可開交,倒是你整天閑著,所以…”
“搞了半天是廢物再利用咯?”盈日癟著嘴雙手叉腰:“就算叫我來幫你,但你就杵在原地不動能還原什麽?這麽久了至少也得有點成效吧,你又想起什麽了沒?”
康米爾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這些東西完全像是來自虛無。
“那不如我提醒你一下,既然是在這種危險場景,你那個所謂的妹妹會不會尖叫求救,或者是不停哭喊?需不需要我配合演出啊?”
盈日的絮絮叨叨反倒讓康米爾覺得有些煩躁,他現在絲毫聽不進去這些似是而非的玩笑:“行了,你先安靜一下不好嗎,我正在努力拚湊記憶…”
“喂,是你叫我來幫你的,怎麽提個建議都不行嗎?既然這樣,那我恕不奉陪了,你就這樣幹杵著慢慢去回憶吧。”
就在姑娘轉身前,他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方式確實有點問題。
“抱歉,之前是我腦子糊塗了,別介意。”康米爾皺眉思索一番,這才點頭對姑娘再次請求道:“你說得也對,那這樣吧,拜托你再陪我模擬一會兒,如果你能忍受寒冷和洪水衝擊的話,這次會開啟物理碰撞和真實體感,可以嗎?”
“對嘛,這才起碼有點意思了。”盈日咧嘴一笑,重新投入到他的懷抱:“那好,我就認真扮演一次妹妹,你可得保護好我啊。”
話音未落,強大的衝擊力直接讓二人卷入洪流之中,她或許是沒做好準備,此時已經被水嗆得不停咳嗽,還別說什麽聲情並茂投入角色,就連求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浪濤聲遍布四野,他倆簡直如同那些枯枝一樣在洪水中浮浮沉沉,康米爾費盡全力才抓住一棵沒被卷走的樹幹,隨即也將盈日拖到稍微穩定一點的位置。
“咳咳咳…你都不說一聲就開始啊?嗆死我了…”
“這樣不是會顯得更真實嗎?好了,先爬上去吧。”康米爾在水中踩著一截枝椏,身子逐漸挪到樹幹之上,並慢慢向下伸手:“要是嚇到你了,我把水流調小一點?”
“沒事,就這麽來吧,對了,我好像不會爬樹啊。”
“你撐住,我拉你上來。”
這話剛說完,康米爾伸出的手忽然停滯住,這個場景似乎又幫他完善了一點回憶。
“幹什麽,不是拉我上去嗎?”
“好,稍等一下。”康米爾將剛才的記憶片段強化並記錄,這才將盈日拉到樹幹上來。
二人足足花了十多分鍾,才徹底從洪水中掙脫出來,在找到足夠結實的樹枝後,他倆幾乎筋疲力盡地靠在彼此身上,活像兩隻落湯雞。
寒風吹得他倆瑟瑟發抖,康米爾歎了口氣,慢慢將環境溫度提高,並停止了空氣流動。甚至連洪水也慢慢褪去,遠方的日出在此刻顯得極其溫暖。
“怎麽了,不打算繼續模擬嗎?”盈日長舒一口氣,在後台刷新了這一身濕透的衣物,坐在樹梢上享受起這片刻安逸。
“就像你說的,我做這件蠢事好像並沒有意義。”康米爾翻看著這個月來逐漸頻繁的模擬複原記錄,但它並沒有一份能夠參考對照的會議樣本,所以這一切也隻是徒勞。他其實也察覺到自己為了這件事浪費太多精力,隻不過很難停下來去想,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怎麽沒有意義?這種感覺我很清楚,記憶被剝奪之後總覺得靈魂裏少了一塊。”盈日說到這兒忽然一陣吃驚,指著康米爾鼻子問道:“對了,還記得之前我對你說過嗎?哈哈哈,沒想到你也有這樣一天,怎麽樣?不好受吧?”
“這又怎樣,隻能推翻你所謂的‘靈魂論’而已,你之前不是說隻有人類才會產生這種所謂的缺陷嗎?但我確實能體會到你當初那種感覺了,隻不過你的記憶被洗得很幹淨,我卻還能想起一些細枝末節。”康米爾本來想說,自己這種感覺可能比她更難受,但仔細一想,實在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作比較。
“怎麽就推翻了?你現在和我站在同一邊了好嗎?”盈日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又歪著頭問道:“別說我狡辯啊,隻是很好奇,那有沒有可能,擬態者其實也是有靈魂的呢?”
又是這樣模棱兩可的問題,康米爾覺得這姑娘腦子裏似乎沒有什麽正兒八經:“哎呀好了,換點有意義的話題行麽?”
“喂,整天追求什麽意義,你現在也算是無官一身輕的人,別那麽功利好不?”盈日輕歎一聲,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就算是這段回憶牽扯很重要的事,那我認真問一下,你究竟是要想起什麽東西,難道完全沒有一點思緒嗎?”
“我已經不奢求能完全複原那時的場景了,但至少,要知道我當時的扮演的是誰,以及我懷裏想保護的人,她的名字到底是什麽。”
說這句話時,康米爾明顯表露出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迷茫和痛苦,如果是沒有經曆過記憶刪改的人,可能很難體會到類似感覺,但盈日是完全能感同身受的。
“如果還能想起一些細枝末節,那確實太難受了。”姑娘說著慢慢低頭,沉吟良久又問道:“那你問過方舟沒?它肯定知道一些東西吧。”
“我倒是希望如此,不過你知道的,方舟不一定對我們都說實話,它需要考量的是全火星基地,或者說新人類的整體未來。”康米爾苦笑兩聲,並似笑非笑補充道:“創造擬態者的本意也就是給新人類做墊腳石,這也是我願意為擬態者們做犧牲的原因之一,可能並沒有一條能夠救贖擬態者的道路,但我起碼需要給所有同類做一個交待。”
“那你能確信,之前那些場景並非想象或虛構嗎?我的意思是,這真是源自一些被刪改的記憶?不過作為擬態者,我覺得方舟沒必要對你們做這種事吧…”
盈日這個問題實在是他難以回答的,他正因此事難辨真假而困擾,如果能確信那個場景僅僅源於幻想,為何非要花這麽大功夫去複原它?
“這麽說吧,如果方舟願意冒著擬態者集體失控的風險去編造一個謊言,那說明這件事本身就不該被我們知道。”康米爾深吸一口氣,忽然警惕地看向四周。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被這事弄得有些神經質,生怕方舟產生什麽誤會。
“所以說,你現在並不排除陰謀論了?如果方舟要隱瞞什麽東西,那貝克斯應該也會知道一些信息的吧…”
康米爾聽得一愣,立刻指著姑娘的鼻子提醒道:“你可千萬別去貝克斯那兒當麵問這事,鬧不好弄巧成拙,就當幫我一個忙好嗎?”
“嘿嘿,這麽快就猜到我的想法了,不愧是你。”盈日攤開手解釋道:“我倒是無所謂,但看你這麽煎熬下去也不是辦法嘛,要不要我幫你徹底清空記憶?”
“不,我之所以執著於此,冥冥之中也感覺到那段記憶的來曆並不簡單,甚至於它關係到擬態者們從何而來這個謎團。”康米爾摸著下巴,眼神中略微透著神秘:“你不會真的覺得,我們這些智能個體是完全通過模仿人類而來的吧?”
盈日慢慢張大嘴巴,隻覺得一陣後背發涼。但她很難想象,方舟在創建擬態網之初會通過欺瞞這種低級手段來締造一個全新的擬人種群。
朝陽慢慢升起,林間傳來幾聲頗富生機的鳥鳴,四周是一片劫後餘生的景象。二人靠在樹幹上不再閑聊,不想破壞這份靜謐。
“行了,總之今天多謝你的幫忙,以後說不定還會找你。”
康米爾忽然再次摟住她,算是朋友間的道謝,或是一種尋求歸屬的抱團取暖。
“沒事,某種程度上,我們算是站一邊的。”
盈日輕輕拍著他的胳膊,把頭靠在康米爾胸膛上:“盡管找我就好,哪怕這件事找不到答案,至少你有過為此追尋的經曆,也就不會長久懊悔了。”
這股暖流比朝陽更有穿透力,康米爾慢慢閉上眼,他此時隻能用最簡單的詞匯表達情感。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