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3章 矛盾與悖論
締造者AI計劃已如火如荼開展半個多月,在各部門人員就位後一切都順利進行著。但誰都沒想到,阿爾伯特卻在這種剛起步的時候忽然給整個工程按下暫停鍵。
除了核心團隊之外,其他人都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麽事了,甚至還有人猜測是項目走漏了風聲,或者出現了難以逾越的技術障礙。其實工程本身根本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它進展的速度有些出乎意料,阿爾伯特不得不在某些方向上做著權衡和取舍。
盡管超級AI技術被封鎖百年之久,但還是有一群狂熱者願意冒著風險去秘密研究它,哪怕不能付諸實踐,至少在紙麵上,甚至腦海裏依然能有許多精妙的構想。所以這項技術並不能算從技術上絕代了,它隻是被阿爾伯特重新挖出冰麵。
而幾十年來,這些尚存於世的計算機專家們苦於法令禁止,隻要與迭代算法相關,他們的許多研究項目都未能獲得審批。而如今相當於久旱逢雨,這就導致工程一開始就迎來了構想層麵的井噴期,一些深藏百年,口耳相傳的紙麵設想紛紛拿到了大型超算上進行驗證。
當然,其中一部分或是設計陳舊,或是與硬件不匹配,總之由於各種原因已經不再適應當今的研究環境。不過其中還是湧現出了一大堆驚人的天才想法,這些理論在之前那種完全禁絕AI研究的時代可以說是相當超前,可見這些薪火相傳的學者們探尋真理有多執著。
一開始,眾多專家將這些井噴的獻計獻策統一整理起來,作為今後的隨時取用技術儲備,但該做法很快被阿爾伯特叫停。他還是希望整個工程能按照初始計劃盡然有序進行,畢竟這些東西看似在效率上能提供很大幫助,但它們帶來的風險也並存其中。
阿爾伯特的擔心不無道理,這些理論在之前是完全沒有機會實踐運用出來的,甚至都是一些已逝學者們尚未證實的論文殘篇,它們究竟蘊含哪些不穩定因素還不知曉,如果在未經風險估測的情況下直接用在工程項目裏,這就違背了他一開始製定的研發安全條例。
不過為了避免打擊大家的研發熱情,他也專門抽調了一個評估小組,專門用於驗證這些深藏多年的天才想法。然而這些東西大多都是理論性的,是一些‘過時的前沿科學’嚐試,所以要驗證起來還是相當費時費力。盡管如此,很多老一輩還是願意抽出自己本就不多的閑暇時間加入小組,他們不想看見前輩辛苦一輩子的成就被永遠埋沒。
就這樣,前幾天的時間都在大家一片赤誠熱情的種種討論會議中過去了,這是屬於理想主義者的狂歡,也是對科研先驅們的致敬。
到了第二周,關於迭代方式的選取已經有了眉目,底層架構項目的動工更是進展迅速,在近千名研究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超級AI在整體方向上突破斐然。隻不過隨著項目進展越來越快,一些矛盾爭議漸漸出現在團隊內部。
尤其是在邏輯編碼團隊,大家開始爭辯到底要不要在超級AI意識覺醒前加入那麽多禁令,畢竟一開始它就連自我迭代都做不到,也無法產生任何威脅。這就像給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做法律胎教一樣,這些適用於人類道德的條條框框,不僅對AI的邏輯演化會有很大束縛,還影響到後續超級AI的進化傾向,畢竟誰都不希望搞出一個隻知道往死板教條方麵走的人工智能,這樣進化下去它的學習能力就會像一條對數函數曲線,最終甚至不保證走向退化。
不過這個矛盾很快被安全團隊出麵調和了,說是調和也並不準確,他們隻是讓大家嚴格按照研發守則令行禁止,不需要進行任何自我發揮。
類似的矛盾在各個團隊常有發生,好在都並不涉及核心問題,隻是需要專家們自行做取舍就行。而阿爾伯特作為總工程師,他要麵對的不僅僅是技術問題,還需要想辦法讓一個剛組建的龐大群體通力合作運轉起來。這畢竟是一個被禁絕百年的項目,參與人員也都來自世界各地,他們能保持如此高效的進展已經算是奇跡。
可以說,能讓大家保持團結的最主要推力還是那份崇高理想吧,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估計沙漠中的基地還沒建好,工程就可以提前進行第二階段了。
但就在第三周,阿爾伯特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幾乎暫停了所有部門的工作。
這個決策讓所有人吃驚,他卻也沒有向誰解釋原因,隻緊急召開了一個核心開發人員會議,然後這位老人再次變得行蹤難測,據說要等個好幾天才會回來主持工程繼續進行。
其實事情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是重大突破,因為在一份底層架構團隊呈遞的報告中,老人察覺到這項工程裏最難以預料的因素已經慢慢顯出端倪。它的起因是在一次常規反饋測試中,成員們在虛擬機上嚐試運行初步的意識刺激試驗,盡管它的迭代程序都還沒寫好,甚至沒有輸入成型的邏輯代碼,那個朦朧的意識卻試圖向外界傳達出海量信息。
打個比方,就像是仍在腹中的胎兒也會做夢,偶爾還會伸手蹬腿一樣。盡管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反射,而且研發人員也無法從那些無序信息中總結出什麽規律,這顯然隻是一大堆隨機生成輸出的亂碼。但阿爾伯特覺得事情進展好像有些過於迅猛,或者是步驟順序出了問題。
按照百年前的超級AI技術來看,試圖從無到有創造出獨立意識體不異於天方夜譚,那時候的所謂智能都很數據化和淺表化,要麽就是用無數邏輯語句拚接並低效率模仿學習人類知識,最終形成一係列極為龐大的樹狀代碼山,並慢慢銜接為閉環形式。
所以那時候的智能是先拚湊身體,再填充‘內核’,而如今基於人們對量子計算機和腦科學的研究突破,實際上已經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那樣才能產生宛如神明的強大學習能力。
然而這個工程並沒有任何借鑒方案,唯一的例子在百年前早已成為反麵教材,一切都需要從零開始做起。阿爾伯特必須如履薄冰地走好每一步,否則他寧願計劃徹底失敗。
就連阿爾伯特自己都沒想到,短短半個多月居然會出現如此艱難的選擇。隻不過這一切並非自己所能掌控的了,即便是初期也必須走得如此謹慎,要真到了它開始迭代升級的時候,恐怕一切都不是人們所想的樣子了。
而每當自己猶豫不決時,或者麵對重大取舍時,他總會去找自己的老朋友敘敘舊,哪怕是聊一些無關的話題,也總能找到些許感悟或慰藉。
……
病房門虛掩著,安集靠在床頭翻看著手中的小冊子,他上次昏迷整整持續了十多天,這是目前為止時間最長的症狀發作。
但從醒來後的精神麵貌來看,似乎他又從未陷入任何生命危險,就像是終於從一場夢境中成功逃離了,整個人帶著一種久眠後的從容。
阿爾伯特敲響房門,安集隻是抬起頭笑了笑,並伸手指了指床邊的板凳,似乎早知道這位老友會來造訪。
“我還以為你真要一睡不醒了。”
“那倒輕鬆,但我知道自己沒機會輕鬆,就像你閑不下來一樣。”
兩位老人簡單握手,又看著窗外沉默不語。阿爾伯特隻字未提自己在超級智能計劃上遇到的難題,安集也非常淡定,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盡管時間已經對二人來說彌足珍貴,但他們反倒像是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甚至忘了自己擁有過的那些東西,隻有此刻的夕陽是無比真實的存在。
漫長的寧靜,阿爾伯特終於開口:“老了,最怕的事情就是後悔。”
“還好隻是後悔,而不是後怕。”安集慢慢合上那小冊子,這是安如的隨筆詩集,上麵的筆跡還是新的,也許是不知道自己能否再見上孫女一麵,所以字字句句都發自肺腑。
“可惜你沒個孩子,或者孫子什麽的,不然在每次做決策時就有你好受的。”
“如果真開始後怕了,那也就沒功夫跟你在這瞎扯。”阿爾伯特沒理會他的玩笑,苦笑著自言自語道:“現在我做的事,就像在和老天爺玩一場賭局,真是越想越蠢。”
安集並未回應什麽,關於超級智能的討論,二人早就已經進行過無數次。雖然在年輕時候、中年之後,包括現在的每次討論都會產生不同結論,但那種無能為力的敬畏卻相同。
“換個話題吧,你知道安如最近去哪了嗎?我以為等你醒了那姑娘就會來找我,但現在不僅沒回媒塔,我最近也沒時間找她。”阿爾伯特搖了搖頭,看著床邊的冊子:“我也知道你不擔心,就像上次她離家出走,這麽大個姑娘又不會走丟。”
“少挖苦我,總不能像帆海一樣,巴不得用鐵鏈給她鎖上?”安集咧嘴一笑,從冊子裏取出一張紙條:“她應該是找到方式去麵對自己了,但畢竟年輕,隻希望不會捅出什麽簍子。”
“這是又出去雲遊了?”阿爾伯特拍了拍老夥計的肩膀,忍不住笑道:“你這麽放養下去,要是孫盈盈在身邊,估計也有你好受的。”
阿爾伯特話音未落,安集卻把食指靠在嘴邊:“盈盈剛才去打水了,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安集這話直接讓阿爾伯特眉目睜圓,沒想到時隔四十多年,這老兩口還能見上一麵。他本以為孫盈盈是打定主意和這個瘋老頭子老死不相往來…
“還不都是安如那丫頭搞的鬼,她走之前怕我醒來身邊沒個熟人,跑去給她奶奶說我快不行了,叫她來見我最後一麵,哈哈哈…”
“之前也沒見過她這麽淘氣,是小時候被帆海管得太厲害了吧。”阿爾伯特不免感慨道:“但人家至少心意是好的,善良又有悟性,也算帆海那孩子的福分。”
這話本來是給安集寬心,但此時反倒讓他躺在**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啊,管得太嚴,就會找個時候情緒反彈,安如的叛逆來得有點晚。”
“你是在擔心她?之前那四年不都沒事嗎?”
“但現在,說不準了,她如果較真起來,不會亞於帆海。”老人又低頭反複摩挲著這本冊子,似乎早已感受到來自青年的力量:“自私來講,我不想讓世界教訓他們任何一人,否則一定是頭破血流的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