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1章 勇氣
病床前,眾人的無言讓氣氛始終沉寂,隻有為首的白大褂偶爾對著身邊護士低聲囑咐。
老人已陷入昏迷三十多小時,在阿爾伯特和安如趕到療養院時,能試過的救療措施都沒起到什麽作用。腦科專家表示這種情況暫不會造成生命危險,但何時蘇醒卻也完全無法預料。
安如記得,從她很小的時候爺爺就有這個老毛病,隻不過那時還沒這麽頻繁,而且每次暈厥的持續時間也不長。讓人擔憂的是,隨著安集年歲增長,這種毫無防備的意識中斷不僅愈加頻繁,他還會在昏迷中不停喃喃自語,似乎陷入一個永遠找不到出口的迷宮。
沒人知道安集究竟在重複怎樣的噩夢,也沒人清楚他在低喃什麽,據說唇語專家分析出的結果毫無邏輯可循,也許老人隻是在無意識中說胡話,也有可能這並非某種人類語言。而每當他蘇醒過來,卻始終無法回憶起夢中的一切。
安如實在擔心,如果爺爺在某個噩夢之中永遠回不來,他會不會就變成植物人終此餘生。所以每次見麵,她都非常珍惜地將其當成是最後一次機會,但姑娘實在不願接受那樣的結局,她還有太多問題想要請教,而且安如非常清楚,爺爺一直以來都想尋求他內心中那片迷失的空白,如果就這樣離開一定心有不甘。
一老一少就這樣在安集床前坐了一整天,二人幾乎沒有交流,也不打算向醫生多問什麽,畢竟安集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兩天了,大家隻能期盼他早點蘇醒過來。阿爾伯特本來還打算說些勸慰的話,但他發現麵對這種情況,連自己的沮喪情緒都勸不回來,更何況是祖孫感情一直很不錯的安如。
直到次日清晨,聯合國關於廢除超級智能法案的程序已經開始推動,阿爾伯特必須出麵一係列聽證會,弗朗索瓦單靠自己是應付不了那麽多質疑之聲的。但安如似乎並不想走,在安集蘇醒之前,她決定在這兒多陪爺爺幾天,阿爾伯特離開前也隻是拍了拍她肩膀。
多少年來,安如每當遇到心中困惑,或者對前路迷茫時,爺爺一直是她的最堅實後盾,也是最可靠的心靈導師。如果可以的話,安如願意用自己的壽命換取爺爺健康,但這種虛妄的幻想並不能實現,她還是那個幾十年來的小女孩一樣,隻能怯懦地躲在安集身後偷偷哭泣。
於是安如打定主意,今後的一段日子裏無論爺爺何時蘇醒,她都會這樣一直陪伴在安集身邊。哪怕爺爺真的很難再醒來,也算是盡了自己最後一點孝心。
但中午時,一則來自‘少校先生’的簡短信息卻很快讓姑娘坐不住了。
據他們的情報網絡探查,安帆海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讓意識作物強行推出,似乎弗朗索瓦已經替他爭取到了足夠的政治資源,這段時間關於超級智能的消息也讓各國政要目光全被吸引了過去,此時正是安帆海項目試水的好機會。
果然,自己沒有猜錯,從一開始父親就沒打算真的讓項目終止,也絲毫未曾想過把那些實驗品回爐重造,他之前按下那個暫停鍵隻是為了避免被推上輿論風口。
但從另一方麵來講,弗朗索瓦之所以要去做這件看似沒意義的事,他也是把安帆海當作隨時背鍋的出頭鳥。萬一超級智能那邊出現任何情報泄露問題,意識作物也能變成替他緩衝聲討來勢的擋箭牌。安帆海其實心裏也清楚二人之間的相互利用,但他倆都是為了達到目的放棄底線的人,這種合作是建立在相互遞刀子的基礎上。
收到消息後,安如當然第一時間聯係到父親,難怪在爺爺身體不好的時候,他始終沒有抽出時間前來探視,原來是在暗地裏搞自己的小動作。
父女二人的通話非常短暫,麵對女兒的質問,安帆海起先還支支吾吾準備搪塞。但很明顯他沒料到女兒會這麽快得知消息,於是三言兩語便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意圖,看來少校所言不虛,這件事可能會在極短時間內被他落實行動。
通話草草結束,二人如從前那樣以爭吵收尾,安如也一如既往地垂頭喪氣流下眼淚,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今天沒有爺爺摸著自己的腦袋勸慰,安集仍然躺在**微動著嘴唇夢囈。
從收到少校先生的消息後,她已經如坐針氈了整個下午,父親的態度異常堅決,這件事情似乎已經無可收場。但安集現在臥病在床,她無法再像以前那樣請求爺爺聲援自己,而且阿爾伯特如今也由於超級智能計劃忙得不可開交,姑娘似乎陷入孤立無援。
難道這件事就隻能任憑它繼續下去嗎?自己究竟能想什麽辦法阻止父親?
繁雜的思緒始終困擾在腦海,從當年一時氣憤離家之後,好像自己根本就沒能影響到任何事情的發展,每當情況急轉直下時就隻會獨自躲起來流淚。
傍晚時分,姑娘眼角的淚痕已經幹涸,前來探房的護士見了也一臉愕然,病人的情況還不至於那麽糟,不知這姑娘怎麽忽然哭成個淚人?
根據專家建議,安集現在生命體征既然非常平穩,那就轉去更安靜的普通獨立病房休養比較好。而在替爺爺收拾隨身物品的時候,她忽然翻見那冊熟悉的詩集。
這巴掌大小的冊子是姑娘離家四年來寫的一些隨筆詩歌,她記得自己在一個多月前留給了爺爺,但那天沒來得及說什麽安集就失去了意識,沒想到爺爺還把這本冊子一直帶在身邊。
安如伸手隨便翻看,一個讓她頗為意料之外的驚喜從中展現出來。在自己寫下的字裏行間,爺爺居然還用另外顏色的筆進行勾勒標注,並在空白處添加了幾句感想。隻不過由於嚴重的肌無力,這些字跡歪歪扭扭很難辨認,隻有少部分尚能看清。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筆跡看上去則完全與字無關,更像是無意義的符號。
旅行途中,她有幾首關於勇氣的隨想短詩,收集了不少朋友道聽途說的故事。靈感雖然都是來自那些素未謀麵的路人傳說,但安如對那種敢於綻放生命的行為無比憧憬,她多希望自己也能萌芽出那樣奮不顧身的念頭。
在那之前,她本以為自己單獨離家已經是鼓足勇氣,直到聽說了那些舍生忘死的故事,才知道身邊其實有無數人都曾為了理想拋棄一切。也正是那些朋友,讓她第一次產生與父親正麵對抗的想法,她最終也站在了弗萊公司的廣場上,與大家一起呐喊。
這些寫在冊子上的句段看似羸弱不堪,卻蘊含著她從眾人生命裏汲取的巨大力量。老人在這些詩句旁邊額外增添了幾段,內容甚至比原文還長,其中有關於他年輕時的感想,也有對安如的祝願和期待,很明顯覺得小姑娘也應該有綻放的一天。
看著這些顫巍巍寫下的字跡,安如再次不爭氣地流下眼淚,她明知爺爺是希望自己能早點擁有麵對未來的勇敢,但看著躺在**昏迷不醒的老人,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
就這樣,她一整夜緊握安集的手,而次日清晨,姑娘做出了一個足夠大膽的決定。她甚至擬定好了接下來的行動計劃,以及事情敗露後的備選方案。這不僅對她來說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叛逆,更是那些同伴們對此前多年的困頓劃上一個休止符。
簡單收拾好行李,安如在爺爺床頭壓上一張小紙條,隨後再次前往未知的遠方。
今天淩晨時分,她再次聯絡到了那位‘少校先生’,不僅問清楚了目前所知的詳細情報,還爭取到他的多方麵幫助。
當然,少校不會做任何賠本買賣。除了能撈到好處的事情之外,他的每一份秘密都會以不菲的數額明碼標價。上次對她‘免費’透露了弗朗索瓦的野心也是有意為之,想讓她以安集孫女這個特殊身份去攪混水。不過之前並沒有收到預期效果,所以這次他之所以願意繼續‘出手相助’,也是打算在她身上賭一把。
沒想到這次他賭對了,安如這麽快聯係上自己,甚至還帶上了一個‘額外奉送’的機會。
“我再問一次,你確定要這麽做嗎?這可不是小孩子耍脾氣鬧著玩的,搞不好直接把你下半輩子搭進去。”
少校的語氣有些輕蔑,他做出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樣子,也是想勾起姑娘的逆反心。
“不用這麽激將我,你要是不打算幫忙,我找別人就是了。”安如倒是從頭到尾冷冰冰的,她並沒有對這個來曆不明的‘軍人’產生多大信任:“那我也再問一次,你的消息靠譜嗎?安帆海確定是在下個月初投放第一批實驗品?”
“哈哈?找別人?我暫時想不到你還能去找誰。”少校苦笑著答道:“這種事不需要懷疑,你父親那個人做事都是說一不二,消息說是下個月就準沒錯,投放的品種和選地我也發給你了。我估計是弗萊生物那邊催得緊,隻要不是出現什麽麻煩,他肯定不會再延期的。”
“那我要準備的東西呢,你應該搞得定吧?”
通訊那頭短暫沉默,隨後又是一陣歎息:“嗯,這可都是不便宜的玩意兒…哎,你放心吧,一個禮拜之內就能籌備好,算你欠我一個大人情了。”
這次輪到安如沉默,但她接下來的回答依然不卑不亢:“不必留著人情,你花這麽大功夫給予幫助,我反倒覺得心裏不踏實。作為交換,我可以給你提供足夠分量的秘密。”
“你該不會是說什麽超級智能研發的事吧?那種消息對我來說封鎖不住的,也就能瞞過普通民眾,這麽重大的決策早就有所耳聞……”
少校還沒說完,安如卻忽然打斷他,並給出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既然你早就在關注,那這樁交易就有的談,我如果猜得沒錯,你一定對超級AI之後的研發進展很感興趣吧?”姑娘慢慢壓低聲音:“你也知道,這件事如今是阿爾伯特在全權負責,雖然咱們都插不上手,但我能獲取第一手情報,就像之前你讓我玩的間諜遊戲一樣。”
“那好吧,很公平的買賣,我甚至覺得賺大了。”少校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平和,沒有之前那種戲謔的感覺:“看來你最近成長了不少,那我也提前祝你惡作劇成功,讓你老爹的那個什麽狗屁玩意兒在投放之前趕緊見鬼去。”
“那你倒是誤會我了,我不僅要讓實驗樣本成功投放,還要玩一票大的。”
“哼,女人變樣子真是又快又可怕,當心別引火燒身就好。”
“燒就燒吧,這把火燒的越旺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