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2章 並非家園
天氣不錯,能從窗外依稀看見一團朦朧月光。
食堂裏早已空****,隻有做著清潔工作的無人機來回穿梭,另外偶爾會有加夜班的程序員們來補充一下體能,然後再次小跑著回到工作間。
老少二人已經忘了時間,俯身在桌上一遍遍做著精細的演算。紙張已經被撕掉厚厚一疊,若是旁人看到上麵的內容,估計會驚異於一串串數字為何會重疊在詩歌句段之上。
其實這個過程完全可以利用手環自帶的自動計算功能,但阿爾伯特絕不願意丟失掉自己筆算的樂趣。正如一旁的安如,她也早已忘我地投入到這首詩在不同語種,不同排列方式之間的無縫轉換,創作這幾首詩的人真不知是花了多長時間,多大心血,來編織這樣一個浩繁的工程,它看上去短短幾句,卻是一個文字和數字重疊組合的巨大迷宮。
單從文字和數字交替的編碼方式來說,這實在是一場充滿驚喜的旅程。
直到深夜,安如已經從最開始的興趣盎然變得疲乏不堪,她已經開始懷疑,這些詩如果僅僅是寫給愛人的抒情禮物,那有什麽必要把它搞得像絕密檔案一樣?就算最終解出來是一段要求分手的絕情話語,藏這麽深估計那姑娘也不會解得開吧…
並且隨著解謎逐漸深入,阿爾伯特心裏也愈加忐忑,畢竟按照安如所說,這些內容是對方主動發過來的。如果其中暗含重要信息,它會不會與地火之間的緊張關係掛鉤?甚至這個秘密會不會是對方冒著風險,要向地球傳達什麽?否則其加密程度怎麽會變態到這種地步?
確實,對於這個月來雙方互通的所有信息,都被好幾台超級計算機實時監控,並且在安全數據庫保存了底根。如果雙方有任何一條信息有可能攜帶額外內容,都會立刻觸發超算的反饋。甚至是眨眼的頻率、聲調高低,或者肢體上的小動作,但凡有一定的異常規律存在,也逃不過數據庫各種算法的眼睛。這其實也算是社區建立前,雙方不成文的規定。
但這麽長時間,似乎兩邊的參與者都規規矩矩,目前為止不存在任何‘傳遞秘密’的舉動,否則該社區恐怕會在某一警報觸發後忽然臨時關停。
很明顯這幾首詩做到了,似乎也隻有如此凝練的文學方式能夠做到。
所以這幾首經過複雜加密的詩歌,已經慢慢開始引起阿爾伯特的額外關注,到了後半夜,他幹脆把桌麵上的紙張推到一旁,開始調用手環上的輔助工具介入,如果沒有計算機幫助下的協同運算,可能解密過程還遙遙無期。
當投影上逐步顯示的運算過程層層疊加,阿爾伯特也忍不住驚歎,詩的原作者究竟是耗費了多少精力完成的這項工作。它居然在寥寥數百字裏設置了上千個重組入口,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每一種入口排序輸出的結果都不是純數學的,而是用那些看似重複卻意義多樣的抽象用詞,表達通往某層含義的解碼密鑰。這就意味著它們並非程序生成,而是純靠腦子,是靠著感性與理**織編譯下的產物。
正是由於它能在每一層編碼後仍然保持修辭和文學含義,所以即便是在計算機的幫助下,破譯過程也並沒有提速多少。正當二人的驚歎已經無以複加時,屏幕上的運算又忽然中止,像一個看似無盡頭的迷宮忽然打開了核心大門。
解密結束了,至少從結果看來,它已經抵達終點,再沒有下一層。
因為給出的這個答案,並沒有讓人如釋重負,它甚至能壓得人喘不過氣。短短幾句話的背後,解答了阿爾伯特最擔心也是最難以麵對的問題。
‘地球同胞們,火星上已經沒有傳統人類,包括我在內。這裏如今被一個超級智能全權控製,它用記憶演算的方式製造了無數虛擬的合成人,我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麽,但它正在以難以想象的效率複刻並觀察人類社會。這可能是我發來的最後一次警告,火星不是家園!’
內容就這樣簡短,與弗朗索瓦之前向他展示的那個冗長報告完全不同,但核心意思基本類似,這人千方百計就是在提醒地球:火星確實存在著一個全能‘上帝’。
而讓人生疑的是,這次的落款並非‘魏俊’,而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董俊’。為什麽這次要忽然改作他母親的姓氏?阿爾伯特現在也沒心思猜測它變更姓名的意義,可能與他所說的‘並非傳統人類’有關。但他兩次冒著暴露的風險,堅持給消息加上落款,意義無非是想讓某些重要的人知道,他還活著。
地球上,還有誰是魏俊覺得重要的人?
阿爾伯特隻能歎息,因為這個人大概已經不再覺得他重要了。
……
天空泛起橙黃,淩晨五點多,媒塔頂層召開了緊急秘密會議。
許多睡眼稀鬆的部門領導還在抱怨,怎麽這種時候擾人清夢。但在得知消息後的一瞬間,所有人立刻變得困意全無。
阿爾伯特隻是簡短地做了幾點要求,其一是徹查友鄰網建立信息交流以來的所有數據存根,並且加派一個文學小組到調查團隊裏,如果有必要,再加派諸如音樂、美術等等看上去與數據工作絲毫不關聯的小組成員。大家的工作內容可能會很枯燥,但必須把關每一份通訊記錄都有專人勘察,哪怕效率低下,也不能放過任何可疑信息。
其二,從即刻起加班加點升級友鄰網的數據監控,尤其是火星方麵發送過來的信息,不僅要精確到毫秒幀,還要設立一個圖靈測試機製。雖然阿爾伯特尚不清楚,魏俊口中所說的那些‘虛擬合成人’究竟是什麽原理,但這次接觸很有可能就是派遣了這些‘幾乎不出錯’的參與者。在不排除對方是超級AI子個體的情況下,進行這類觀測相當有必要。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媒塔的所有業務繼續按部就班開展,友鄰網這邊也不能展露出任何異樣,一切都要做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因為阿爾伯特已經問過安如,之前給她發送詩歌的那位‘玲玲’,今天並沒有登錄到友鄰社區來,取而代之的是那位與自己展開初次對話的康米爾。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對方很可能已經發現了魏俊的行為,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混入友鄰網的,但如果發送密信這件事沒有被揭穿,至少不會讓康米爾來調查這件事。
那位少年模樣的‘虛擬人’必定在火星基地有一定高度的權限,否則也不會作為初次訪談阿爾伯特的對話代表。而在如此重大事件發生後,他又親自出馬與安如進行交流,肯定是想確認地球這邊到底有沒有發現那幾首詩中的秘密。
所以媒塔無論如何都要裝作毫不知情,這其中還需要安如繼續登錄友鄰社區,裝模作樣去糊弄康米爾,直到他確信這邊沒有人關注那幾首酸詩才行。當然,安如畢竟沒有任何諜報工作經驗,姑娘還要在明天登錄之前做一下臨時培訓,免得對方察覺到蛛絲馬跡。
情況變化如此之快,早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是阿爾伯特這樣見過無數風浪的人都有點心裏沒底,更何況未經世事的安如。
散會後,他讓姑娘來一趟自己的辦公室,除了做一點心理疏導之外,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確認。
“怎麽樣?感覺緊張嗎?”
安如思索片刻,坐到沙發上才慢慢點頭,看來她確實已經神經緊繃起來。
“雖說,以前沒怎麽騙過人,但我的任務應該不難。”
“沒錯,如果到時候覺得忐忑,隻要盡量少說,多聽就好了。”阿爾伯特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你要是實在承受不住,我們可以立刻幫你找個替身去。”
“那也不必,最好還是我親自上吧,如果對方發現換了人,肯定更加懷疑了。”安如說到這兒,拍了拍胸脯給自己壯膽:“放心吧,我哪怕不太懂撒謊,至少也不會臨場露怯。”
“這就好。”老人說著,準備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物件,但他稍微想了想,最終還是把手放了回去:“對了,問你兩件事,你來媒塔之前,有接觸過什麽比較奇怪的人嗎?”
其實關於竊聽器的問題,阿爾伯特並不打算告訴安如,畢竟它都已經自毀了,現在對她說這些隻能讓這姑娘產生不必要的擔憂。但今時不同往日,媒塔內部已經產生了太多秘密,而且每一件都事關重大,他隻想通過姑娘口中得知一下會不會有什麽難纏的人找上門。
“奇怪的人?這有點難篩選,我這幾年到處溜達,形形色色的人都接觸過。”姑娘雙手環抱仔細回想著:“如果是說最近的話,倒是有幾位奇怪的退伍軍人找過我。哦對了,他們的老大好像叫什麽‘少校先生’,之前在想辦法對付弗朗索瓦,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少校先生,退伍軍人,阿爾伯特腦子裏暫時想不出什麽相關勢力,看來對方隱藏得很深,這個問題隻能先吩咐情報人員去留心一下,等待日後再查了。
“另外一件事,關於那幾首詩,你給其他人看過嗎?”
“嗯,那位是我認識不久的朋友,這次也是多虧他,才啟發我對詩的內容深入研究。”
聽到這兒,阿爾伯特開始產生警惕:“你的意思是,如果時間充裕,他自己也可以把詩的內容解讀出來嗎?”
“那應該不會,那天就是因為我和他都對數字不敏感,所以才中途放棄了。”安如擺了擺手,示意這事不必擔心:“而且他整天就泡在書堆裏,估計也沒心思對這東西產生興趣。”
“好吧,那你回去做做準備,先休息一下,調整好狀態。”阿爾伯特端起茶杯,看樣子是要好好盤算一番接下來如何處理這堆麻煩事了。
臨走前,安如應該是出於好奇,又忍不住小聲問了句:“阿爾伯特爺爺,我想知道,那封密信最後一句究竟是什麽意思啊?”
“最後一句啊…火星不是家園。”阿爾伯特輕歎一聲,並沒有給出準確答複,因為他憂心的地方並不在此。
“希望隻是他的個人感受,而不是一句求救信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