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0章 異星的浪漫
友鄰社區已經開放了半個多月,情況與阿爾伯特想的不太一樣。
雖說對於套取信息這方麵,他一開始也沒有抱著特別樂觀的心態,但雙方參與者的表現差異實在是有點出乎意料。火星的交流員們一個個精神狀態優秀,還能在完全遵守嚴苛的話題管控下保持高度活躍,幾乎任何問題都可以對答如流,且不攜帶任何關鍵信息。
反觀地球方麵,這段時間裏已經出現好幾個網格員違反規則,他們或是不小心說漏嘴,或是過於字斟句酌,一直繃緊的神經反而出了岔子。好在每一段消息發送前都會有智能篩查過程,要不然沒等套取到對方什麽情報,反而是要自己先露出馬腳了。
阿爾伯特對這個情況也沒什麽特別好的辦法,畢竟硬件上或者代碼出了什麽問題他都可以立即解決,但人是沒辦法做到絕對準確的,隻能讓小冰對這些網格員多多進行心理建設和特殊的‘業務培訓’,希望以後能盡量少出錯。
他可能錯誤預估了火星基地的管理能力,如今這種情況看來,要麽對方是實行軍事化服從原則,或者如今的殖民者們都是令行禁止的忠誠追隨者。總之正常人一般很難達到那種說一不二的精神狀態,如果對方總能保持這種不出紕漏的交流水平,那還真不如趁早把這東西關停了,免得以後不小心惹出什麽大麻煩。
因為對於火星來說,地球現在完全處於信息透明狀態,他們可以和之前一樣發送廣譜信號,隨時與地球上的任何人進行交流。隻要他們願意,甚至可以給地球進行宣傳廣播。當然,這種事如果堂而皇之做出來,那就是妥妥的外交事故,或者是宣戰行為。
而友鄰社區隻相當於一個集中的情報機構,阿爾伯特隻能盡量保證這些人不泄露自己身份,至於有關地球其他的信息,恐怕早就被火星獲悉。
所以建立友鄰網的初衷,就是為了獲取火星殖民者目前的生活狀態,以及看看有沒有進一步套取情報的可能。但目前看來,他們受到的訓練遠非常人,套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當然,還有一種假設,是阿爾伯特最不願去細想的。自從弗朗索瓦帶著那封密信來拜訪之後,關於火星超級AI的可能性,是全人類都需要做足功夫去麵對的巨大心理挑戰。
如果這些人都是一群AI,那事情就相當有意思了。
另一方麵,隨著交流逐漸深入,阿爾伯特也確實感受到火星科技的攀越。就從通訊方麵舉個簡單例子,隨著地火相位逐漸變動,但來自火星的信號強度卻絲毫不減,如果他們在那種環境下也建立了如同SSE係統這樣的全太陽係頻散網,這簡直就堪稱工程奇跡。
但很明顯,這並非什麽基建差異,而是純純的技術碾壓。因為對方甚至還保證了在火星衝日的情況下依然能中繼傳輸信號,這已經不是地球目前的通訊科技能達到的水準了。如果到時候他們的信號真能直接穿過太陽,那就不是秀科技肌肉,而是像在向地球傳達神諭…
當然,至少目前阿爾伯特是不相信這一點的,他身邊的好幾位天體物理學家都以自己的名譽打了賭,這種事最多隻是火星方麵口嗨而已,很快就能見分曉。
所以這段時間,包括阿爾伯特在內的一大批學者,都已經不太關心友鄰網到底能有什麽成效,如果以後一段時間還問不出任何消息,幹脆把項目直接架空算了。
其實阿爾伯特有時候在想,很多人並不是害怕火星的科技已經多麽厲害,而是怕掌握科技的那些人,是否還與人類屬於同一物種。退一萬步說,這些技術如果是用於友好協作,無論他們的社會已經進化到何種地步,那大家的未來至少都能看見光明……
比起那些專家們的擔憂,安如現在反倒慢慢開始接受友鄰網了。與之前的想象不同,這裏似乎並沒有那麽無聊,當然,每次通話兩百多秒的傳輸間隔依然讓人難以忍受。
哪怕這個人的虛擬形象近在眼前,卻像是在和一個反應超級遲鈍的失語症患者交流,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用技術去彌補的硬傷。
不過她也在學著慢慢習慣這種感覺,因為這種溝通讓她想起了幾百年前,連電話都還未發明之前的那個時代。信件時代是人們逐漸萌芽浪漫的開始,文字都被提煉得十分精簡有意義,還帶著一種的詩意優雅。
於是有一段時間,她幹脆開始與自己的通訊對象用詩歌交流,而在如今這種每秒刷新好幾十個新聞熱點的元宇宙裏,那種體驗已經在當下社會幾乎找不出了。
其實無論交流方式如何,隻要是對的人,哪怕中途要等幾個月都不在話下。所以安如很慶幸自己能遇到一個有趣的‘火星人’,對方幾乎什麽話題都能接著聊下去,似乎擁有著無比豐富的人生經曆,卻又能始終保持著好奇和活力,絲毫感覺不到久經世事的垂老滄桑。
她甚至有一種錯覺,自己是不是在同時和好幾十個人一起聊,自己眼前這個虛擬形象的背後,會不會也有一大群人在幫忙分析並現場寫台詞。聯想到媒塔這些同樣訓練有素的網格員們,安如的懷疑也愈發深入。
不過,阿爾伯特後來直接否決了她的想法,因為火星上現在還不可能擁有那麽大規模的殖民者。就算是克隆人,也需要強大的基礎設施支撐,更何況他們現在實在沒必要花費如此多的資源,去應付一個沒什麽實際意義的交流項目。
在得知這個答案後,安如當然更加激動和好奇,難道對方真是那種萬中無一的‘全能型’天才嗎?於是帶著這種疑問,她之後的話題逐漸變得偏向私人,並且關心起對方的感情生活。
有趣的是,對方不僅很樂意分享戀愛經曆,還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那些動人故事。安如能感受到這些故事的真實,但和往常一樣,她驚歎於對方怎麽能有如此豐富多彩的往事,甚至覺得有些事情僅靠人的一生是體會不完的。
這天下午,安如又興致勃勃地連接到友鄰社區,對方果然帶來了一段新的愛情故事。她不得不懷疑,這人究竟是多情,還是完全靠著出眾的編故事能力在哄自己。
直到這位名為玲玲的姑娘發來幾首詩,安如不得不開始歎服,難道火星上真是一片容易滋生愛情的樂土?詩中那種期盼和渴望,那種對心上人的執著,絕對是擁有真愛之人才能執筆寫就,她的那些故事看來並不是現場亂編的。
不過後來,玲玲又發來另外幾首詩,聽說是她現在的愛人為她寫的。比起玲玲的非凡文采,這人的作品就讓安如忍不住皺眉。倒也不是詩的格律或內容有多不著調,從技法上來說,至少算是合格的,甚至有的修辭算得上質量不錯。但這些堆砌的抽象用詞,奇怪而空洞的意象,都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果從情感來看,明明是寫給愛人的抒情詩,她卻覺得這些詩的主人正在經曆一場持久折磨,或許是有不堪回憶,總之不太像那種徹底沉浸愛河的人。
當然,玲玲也做出了解釋,她現在的愛人之前有過一些心理疾病,據說是人格分裂。而最近一段時間,也正是認識了自己,才得以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得知了這個大前提之後,安如才算慢慢釋然,她腦海裏已經開始浮想二人從相識以來的種種場景,看起來火星社會在個人情感方麵確實是熱烈而自由的,她甚至開始產生向往。那是隻有在地球那些最浪漫的理想主義者腦海裏,才會出現的伊甸園。
每天幾小時的通訊,就在一個個精彩紛呈的故事裏接近尾聲。而在掛斷通訊前,安如也能明顯感覺得到,玲玲對再次去見愛人那種急不可耐的情緒,簡直像對方已經等待了好幾個月那樣,這實在很難不讓人羨慕。
離開休眠艙,安如將剛才記住的那幾首詩寫了下來。說來也怪,這些詩與玲玲寫的相比實在顯得粗糙,卻又有一種想讓人去反複揣摩的感覺。
玲玲怎麽說也算得上是寫詩的高手,她為什麽會對這些字句如此喜愛,難道僅僅是因為它們出自愛人之手?這其中會不會還有什麽不太容易讀懂的深層內容?
帶著疑惑,安如頭也不抬地看著詩句,不知不覺加入到媒塔員工的人潮,一起湧向餐廳。
正好阿爾伯特也在用餐,老人招了招手,見她如此出神於是又喊了兩聲,姑娘這才猛地一個激靈,一路小跑過去坐下。
“在看什麽呢?這麽認真。”
阿爾伯特喝著蛋白液,忍不住側目上去。
“哦,一份來自火星的浪漫禮物。”安如揮了揮手中的合成纖維紙張,這東西雖然昂貴,但在媒塔這種財大氣粗的地方,也是隨處可見。
她本以為阿爾伯特要拿過去慢慢品讀,但老人的眼神似乎並沒有在意字句內容,反而一直盯著字裏行間的部分留白,詩歌的排版好像有點奇怪。
“這是通訊對象寫給你的?”阿爾伯特聳了聳肩,有些不明所以:“可惜我對這些東西不太敏感,這方麵你得做我老師了。”
“哈哈,那也不至於,詩歌就像音樂或者畫,或者吃東西。感受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也不可能被教會的。”安如嘿嘿一笑,夾了一塊水培蔬菜放進嘴裏:“您如果真的感興趣,也可以試著去和他們多交談嘛,反正我已經開始感受到他們的誠意了。”
“誠意嗎?那可能還有點早,但我覺得像你這樣,才算發現了友鄰網真正的存在意義。”
阿爾伯特這話不假,他雖然之前有點後悔讓網格員們去做這些虛偽至極的事,不過事已至此,也隻能強行維係著它。
“那您覺得,以後情況真會慢慢變好嗎?”
老人微微閉目,略加思索後對她點了點頭。
“其實從一個月前那第一首詩開始,我就覺得事情沒有大部分人想得那麽糟糕,怎麽說呢?至少他們現在一如既往保持著人類該有的浪漫。”
“哈哈,我喜歡您這句話。”
“事實而已吧,若不是為了浪漫的理想,他們何須遠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