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9章 重大過失

熟悉的場景，一幕幕如走馬燈浮現腦海。

過去的三千二百七十五個小時裏，董俊一直在做重複的記憶疏導。按照康米爾之前的安排，他本以為自己真的要被隔離出去，永遠和那個叫魏俊的懦夫再不牽扯半點關係，也永遠回不到自己的身體。但不知為何，康米爾最終沒有這麽選擇。

或許與那種殘忍方式相比，這群擬態者還是決定用虛偽的同情去‘感化’自己吧。

其實董俊之前在與康米爾嘴硬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結果的準備，他寧願自己真的被當作一個分裂人格，然後以魚死網破的方式，讓魏俊永遠拿不回身體控製權。哪怕以後火星真的掌握了人格消除技術，那他也算是從某種程度上獲得了解脫。

然而康米爾已經得知，這種瘋狂大膽的行為方式並非後天養成，他這個人格居然是與生俱來。即便之前那些事做得如此讓人提心吊膽，董俊卻是那副身體原本的主人。

思來想去，目前唯一辦法就是讓魏俊的意識暫時休眠，並試著把董俊逐漸引導至一個至少能聽得進勸的狀態。否則要是一直這樣油鹽不進，兩個擁有不同記憶的思想，擠在同一個大腦裏拉扯並互不認可，以後肯定沒機會真正痊愈。

康米爾現在選擇的方案也很保守，一來是通過記憶疏導的方式，首先培養出董俊對擬態網的歸屬感，就像盈日曾經對藤原做的那樣。

但這個方式的局限性也很明顯，畢竟董俊與那些初來乍到的入侵者不一樣，他早已潛伏於魏軍的意識裏，觀察了擬態網很久。最關鍵的是，董俊並不是一個完整的意識，而且腦子裏還有另一個相反的自己在共享信息，所以成效估計不大。

除開這個方法之外，其次就是慢慢放鬆對他的限製，讓他能接觸到更多擬態者。當然，身體控製權肯定暫時不予發放，免得他又做出和上一次類似的傻事。這可能就與董俊本人的想法一樣，像一種類似‘感化’的方式，慢慢消除其戒心。

在做出這個決定前，擬態網已經告知大家新麵孔的到來，當然，一些人認為這樣做基本沒什麽用處，而康米爾覺得這已經算是好的開端了。盡管董俊顯得非常不配合，但也不至於到處搗亂，總之效果如何，暫時隻能交給時間去驗證。

於是，最近在擬態社區裏偶爾能碰上這樣一個‘怪人’，他穿行於各個虛擬場景裏，就端坐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以一種說不上來是在觀察還是蔑視的眼神，打量著過往擬態者們。如果有誰湊上去和他打招呼，這家夥大概率會無視掉，但也不排除罵罵咧咧走開的情況。

康米爾以為他這樣子應該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沒想到短短三天之內，事情居然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機，一個名叫玲玲的擬態者很快引起董俊的注意。

他是在一個記憶分享派對裏結識了這位姑娘，玲玲似乎散發出他難以抗拒的魅力，簡單幾句問候就讓他顯得無所適從。要是往常，可能他自言自語兩句就會轉身離開，但從董俊後來的反應來看，雖然談不上什麽一見傾心，但也應該是屬於逐步淪陷了。

從二人第一次相遇，到董俊主動開口說第一句話，足足用了兩百多個小時，但那次交流好像是他積累已久的情緒得到釋放，居然也聊了長達數十小時。

應該是出於對董俊的好奇，玲玲幾乎敞開心扉無話不談，而麵對玲玲的積極主動，一開始董俊還顯得十分靦腆，畢竟之前他是完全瞧不起擬態者這種合成意識體的存在形式，但隨著接觸時間越來越長，二人居然還真出現陷入愛河的趨勢。

他倆從偶爾約會逐漸變得形影不離，董俊之前那種衝動易怒的脾氣也收斂了很多，並且願意分享自己在地球的那些往事。玲玲也把自己作為擬態者的感受，毫不吝惜地傾訴給了他，經過上千小時的接觸之後，最終居然是董俊率先表達出自己的愛意。

那時他已經變得開朗，並逐漸在擬態社區交朋結友，表白的時候，也是在一大群人的幫助下，展示給玲玲一個十足的驚喜。姑娘欣然接受後，二人收獲了朋友們真摯的祝福。

隻不過玲玲是這次選中了要去參與‘友鄰社區’項目的優秀擬態者，每天都得以機器人形態連接通訊樞紐。而在現實世界裏的幾小時，對於董俊來說就是十足漫長的等待。所以他好像也顯得更加珍惜這段感情，之後的每次相見，反倒是這家夥變得十分主動。

後來的一段時間，董俊慢慢學會去寫詩，或者寫一些看上去很抽象的句段。也許是為了抵消漫長而苦惱的煎熬，他幾乎將全部精力放在了玲玲身上，二人每次見麵，董俊就像孩子一樣開心地給她讀詩，並且整理成一段段排版精美的文字送給她。

鑒於此種情況，康米爾也多次找他交談，董俊的變化實在讓人稱奇。就連康米爾也忍不住驚歎，人類果真是對情感的到來難以設防。不過他目前尚處在熱戀期，對於康米爾邀請好幾次的‘記憶疏導’都委婉拒絕了，應該是想每時每刻都沉浸其中。

當然，這種時候康米爾也不至於強行要求他接受‘療愈’過程，畢竟事情已經在以很快的速度向好發展，這樣下去他將來肯定會願意與‘另一個自己’坦然相對。

但，這一切都在刹那間消逝，像一個破裂的空氣泡泡。

當身邊所有人都開始羨慕起這一對癡情愛侶時，情況以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方式急轉直下。正如當初他產生變化之快，這次董俊的一係列行為簡直像出現了精神錯亂。

彼時，董俊與玲玲吻別，姑娘又要去參加今天的友鄰交流活動了，二人下一次見麵應該是在擬態時間兩千多小時後。

而當甜美的送別詩讀罷，董俊忽然長舒一口氣，自言自語說了句：“永別了。”

玲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而下一秒，她經受了來自這個男人的無情背叛。準確地說，並不算背叛，因為從一開始，這就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真的，永別了。其實我本想再持續一段時間的，但實在是承受不了假惺惺和一個惡心的東西膩在一起，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

玲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按照擬態時間來算，二人從相識到現在已經足足六年。盡管在這樣的時間流速下，無論休眠者還是擬態者，都無法準確拿捏自己的情感變化傾向。盡管在這種社會演進程度下，朝三暮四早已不是什麽違背傳統道德的稀罕事，但二人創造過的回憶卻是真真切切，他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

這個男人難道早就編織好了一場持續這麽久的騙局？

董俊並沒有做任何解釋，甚至不願意再對她多看一眼，就這樣斷開了社區連接。

消息很快傳到康米爾那邊，當他再次要求對董俊做記憶疏導時，這家夥以一種完全無所謂的態度點了點頭，似乎自己的某個陰謀已經得逞，現在任憑別人處置就好。

直到康米爾看完他腦中那些隱藏已久的東西，那種懊悔的心情差點讓這位‘老管家’破口大罵起來。

這件事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他不該就這樣讓董俊與大家產生接觸！

從誕生以來，這可能是康米爾做出的首個錯誤決策，而與盈日主動聯絡地球的那次‘惡作劇’比起來，這個重大失誤造成的後果可能無法被彌補！

原來董俊在得知自己能造訪擬態社區後，就已經開始謀劃這件事。就像上一次重新占據身體時做的那件事一樣，他要把自己知道的火星情況發送給地球。

隻不過上一次他因窒息休克，腦中已經完全失去了關於那件事的記憶，所以就連康米爾也不知道，這家夥其實已經給地球發過一封簡短密信。這封信如今捏在弗朗索瓦手裏，成為他計劃中的另一張底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公開。

在同一個‘信息黑箱’狀態下，地火雙方的接觸一直顯得謹慎克製，所以雙方的交流才能以這種看似相安無事的態度繼續下去。

即便上次的密信被弗朗索瓦截胡，但董俊再次做到了，這回甚至是在沒有奪回肉體的情況下。他居然演出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假象，就是為了讓自己精心編好的密碼段送去地球。

在剛剛被送去擬態社區時，董俊就看準了那個‘友鄰網’項目，這也是雙方目前為止傳達消息的唯一途徑。

不過火星在這方麵的謹慎絕對不亞於地球，友鄰網是在製定了嚴苛內容限製後才能進行的項目，所以這些擬態者們，能聊得最多就是一些個人故事，而且即便是講故事，內容也不得出現任何與火星科技相關的話題。

挑來揀去，如今在友鄰網裏出現最多的，也就剩下感情經曆能聊一聊。

送給玲玲那幾首詩，是董俊挖空心思編寫的，表麵上隻是一些抽象膩歪的情話。而他幾次三番暗示過玲玲，希望二人的愛情能跨越千萬公裏外，傳達給地球的同胞們。

聽話的玲玲被愛情衝昏頭腦，很快那樣照做。再說了，詩歌這種東西完全不在限製範圍內，傳達過去又能如何呢？

於是那些暗中攜帶了額外信息的字句，就以這種方式飄向了另一顆星球。玲玲是他徹頭徹尾的工具，董俊本想再堅持一段時間，試著盡量多地發出一些密文，但他實在忍受不了長達數萬小時的惡心，最終結束了這個謊言泡沫。

董俊當然知道，這些詩也許在地球也並不會被重視，其中采用的多重編碼方式也並不容易被破解，正如它們能夠輕易發送出去。

他也想過以別的方式暗示，但被發現的風險必然遞增，所以這已經是自己能做的極限了。

哪怕這些秘密永遠都沒有人去發現又如何呢，至少自己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