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7章 惡人
冬眠基地裏近日來忙得不可開交，除了維護能源電路的工程小組，另有三支鑽探隊伍輪班倒，隻為支撐超標的電力消耗。
在能源緊缺的狀況下，原先的日常值守無人機班組被削減到一半，目前大多數出勤都是由一些年輕力壯的休眠者來完成。而原本作為火星基地勞動支柱的擬態者們，要麽是為了節省算力，進入短暫凍結狀態，要麽是去參加‘友鄰社區’的交流任務。
當然，之所以讓擬態者去接觸友鄰社區，絕不僅僅是節能這個原因。根據方舟的安排，此次與地球接觸，所有休眠者都不予發放權限。
這一決策最開始遭受了老一輩休眠者的反對，因為他們其中一部分在離開地球時已經有了子嗣，或者是選擇離開愛人，原本這輩子都再也沒機會與親朋聯係，結果盈日這麽一鬧，地球居然真的與火星重新建立聯係。
盡管算是托了她的福，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有這種希望，不過之前批判盈日最厲害的也是這群人。隻不過如今產生了與自己有關的利益，他們肯定不會選擇白白浪費掉機會，此刻又想牆頭草一樣，出麵鼎力支持這個地火交流項目。
話雖如此，方舟的回應還是十分絕情，該社區僅能對擬態者開放，並且是一部分經過篩選，表現良好情緒穩定的擬態者，其中就以康米爾這樣的火星‘老管家’為代表。
這麽做誠然很不人道，但為了火星的數據安全，也隻有擬態者能擔此大任。因為方舟不願意再冒著風險，讓情緒難以控製的人類去做這些事，尤其是那些曾經與地球有著濃厚羈絆的老一輩人。在擁有了全新‘道德體係’之後的火星，很多東西是地球傳統無法接納的，有些事情萬一說漏嘴，帶來的威脅就不是信使號那種武裝先遣隊這麽簡單了。
而最近感到納悶的除了老一輩之外，一些火星新生代也覺得心裏不太舒坦，他們當然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體力勞動而發牢騷。這些小一輩都是經過基因改造的‘新人類’，無論身體構造還是思維方式，已經完全有別於傳統地球人，根本沒有對地球的情感認知。
他們的擔憂有一部分和方舟一樣，都認為這是一項極具風險的接觸行為，既然火星已經走向了和地球人完全不同的發展道路，又何必與他們建立什麽聯係？另一方麵，那些新人類與盈日這樣的轉基因克隆體不同，他們似乎自帶一種先天的優越感，甚至覺得自己走向了由‘神明’指導的進化道路，和原始的地球人不可同日而語。
至於盈日，她雖然也和往常一樣不安分，不過仍是因為沒有獲得友鄰網訪問權限這事。這件事明明因自己而起，她主動發出了第一聲問候，卻無法與地球互動，實在心裏刺撓。即便是向康米爾好說歹說，還對方舟保證，自己以後一定乖乖聽話，但顯然沒什麽效果。
她甚至有幾次偷偷想溜進量子通訊樞紐站，但經過之前秘密發送詩歌那件‘惡作劇’之後，盈日便被剝奪了大部分重要設施的準入密鑰。隻能眼巴巴看著擬態者們進進出出，自己稍微靠近就會觸發警報，實在沒有機會參與這次接觸。
訴苦無門後，盈日最終想到了一個人，或許貝克斯可以幫到自己。
之前那件事雖不知為什麽，卻是貝克斯主動出麵保護她，而且他作為方舟的創造者之一，在整個火星基地都是備受尊崇的存在。所以哪怕是在方舟麵前，也擁有足夠的發言權，如果這老頭子願意替自己好言兩句，說不定還真能成！
在經過一係列繁瑣的申請之後，貝克斯果然同意了對話，看樣子事情有戲。
一片雲山霧罩中，這位紮著花白長發的老爺子盤膝而坐，並笑著與她打招呼。其實盈日並不知道，貝克斯幾乎在所有人麵前都是板著一副撲克臉，但對她卻是例外。所以在盈日的意識裏，這個慈祥的老頭也許如他的麵容一樣，看上去很好說話。
“嗨，貝克斯！好久不見。”
雖說上次見隻是在一星期前，但盈日實在不太會說什麽寒暄的話，隻一個勁上去套近乎：“老爺子，最近冥想得怎麽樣？有沒有悟出什麽心得講給我聽聽？”
“要是你一直在這炸炸呼呼，我可沒辦法繼續冥想。”貝克斯搖了搖頭，臉上仍是帶著那份微笑：“但你如果真打算好好聽，我倒是可以給你傳授一點如何靜下心來的經驗。”
盈日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她絕不是能坐在原地好幾個小時的那種人。
“沒意思，坐著不動可得折磨死我，生命在於交流和運動啊。”盈日說著，直接伸手拽起貝克斯的袖子，想把他拉起來。但老頭坐在原地堅如磐石，任憑她怎麽生拉硬拽都沒反應。
“哦？怎麽這句老話，又被你新加了個詞進去？”
“嘿嘿，我隻是想問問，您老有沒有興趣參加那個友鄰社區啊？聽說您當年也是在地球叱吒風雲的大人物，難道就沒有一點懷念？”盈日吐了吐舌頭，慢慢放低聲音：“據說您還有個兒子在地球上，當初為什麽沒帶過來？您一點都不想他嗎？”
說到這兒，貝克斯慢慢睜眼，臉上的微笑變成苦笑。
“啊抱歉，我是不是提到您不想聽的事了？這可都是康米爾告訴我的，您要怪就責怪他大嘴巴，我也不是成心惹您不開心…”
“你這丫頭，要是少這麽古靈精怪一點，估計也不會惹出那麽些麻煩了。”貝克斯搖了搖頭，忍不住反問起來：“行了，說說吧，是不是打算讓我幫你爭取一個通訊名額？”
盈日不禁咧嘴笑出來，她沒想到老爺子這麽快就猜出自己心思。
“哎呀，這可不是我好奇，主要是那個通訊頻道，怎麽說也算有我一份功勞吧？”姑娘嘟著嘴準備撒嬌：“哪怕是為了地火之間的建交順利，您也一定得幫幫我，而且您想想看，是我主動向地球發送了第一個消息，如果地球人問起來，總不可能讓別人替代吧？”
“所以你覺得，自己居功至偉，反倒是方舟這樣的決策是蠻橫不講理？”
“這可不是我說的啊！但您如果非要這麽理解，我也勉強接受…”盈日說著搓了搓手，露出一副期待的表情：“那您覺得這事…”
貝克斯長歎一口氣，終於把盤起的腿伸直，隨後慢慢站起身來。他並沒有做出任何表態，思考片刻後，再次反問道：“我倒是不太清楚，為什麽你覺得我一定會幫你？”
這倒是把盈日給問住了，姑娘隻是憑感覺，認為貝克斯這裏可能存在最後的希望，但她總不可能直說，找不到別人所以隻能來這裏碰碰運氣吧？
沉默片刻，她隻能含混其詞解釋道：“因為，我覺得您是樂於助人的大善人…”
但剛剛說完，姑娘又覺得這種說辭實在太過牽強，於是立刻補充道：“就像上次，在我衝動做錯事之後，您一個人力排眾議，才讓我不至於被唾沫星子淹死…”
“原來你還知道，這件事是由你的衝動而引發的。”貝克斯慢慢轉過頭，以一種捉摸不透的神色盯著她的眼睛：“要不是那麽多人指責你，難不成還打算去方舟那裏邀功請賞？”
這時候盈日立刻表現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耷拉著腦袋不停擺手：“那算了算了，我知道自己不該來給您添堵，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當我沒來過吧…”
“饒了你？話說回來，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對你進行任何懲罰，所以你就覺得自己可以再次置大家的危險於不顧了？方舟之所以不讓你參加那個交流社區，就是怕你再捅出什麽簍子，這點自知之明應該是有的吧。”
輪番質問，徹底讓盈日慌了神，姑娘握緊雙手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我甘願受罰，您要是打算現在追責，我沒有任何怨言。”
貝克斯搖了搖頭，用打量的目光繞著姑娘轉了一圈，嚇得她開始緊閉雙眼。但下一刻，這老頭子又忽然放聲大笑起來，似乎剛剛隻是嚇嚇她的玩笑。
“哈哈哈，那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又沒有想象中那麽善良了？”
盈日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要是他真打算懲罰，也不至於等自己找上門。
“您…您嚇死我了。”姑娘繃緊的神經忽然放鬆下來，有些委屈巴巴地癱坐在地上：“雖然剛才是有點怕，但您畢竟隻是開個玩笑嘛…所以，我覺得您隻是個愛捉弄人的善人，反正至少不會是地球人認為的那樣。”
“看來，你知道地球那邊是怎麽看我的？”
“從藤原中尉那裏，大概有所耳聞，他們說您…”盈日琢磨了一下用詞，最終還是決定形容得稍微委婉一點：“說您是個惡人，是恐怖分子…所以我覺得肯定有什麽誤解，您也許可以想辦法利用這個機會，向地球那邊澄清一下。”
貝克斯苦笑兩聲，歪著頭看向天穹：“那你也許並沒有比地球人更了解我。”
確實，盈日對於貝克斯的所有認知，都是通過方舟的數據庫，以及擬態者們的描述。她並不清楚這位老爺子曾經在地球上做過什麽事，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一位傳奇人物，會在故土變得那樣聲名狼藉。
“您…自己怎麽認為呢？”
此時盈日倒還希望，老爺子自己能趕緊否認這個說法，卻沒想到得到了一個肯定答案。
“我嗎？無論用地球的道德，還是咱們現在的新觀念，可能答案都差不多。”貝克斯攤開雙手，眼神中透露出異樣的光芒：“我是個十足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