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章 虛偽友鄰
距上次全球媒體圍堵這扇大門才過去三天不到，今日下午，那些記者和采訪無人機再次舉著一堆‘長槍短炮’紛紛擠在熟悉的媒塔廣場。
但今天並不是召開記者會，也沒有什麽新的爆料，而是阿爾伯特主導的‘友鄰社區’已經建設完成，打算全網上線並向民眾公開注冊。這對於緩解大家長久以來的緊張與擔憂，對於揭開火星基地神秘麵紗，算是裏程碑式的巨大進展。
所有人都沒想到，在火星遞過六十年來的第一封交流信後，地球方麵能如此豁達地將其接納，並順利開展雙方民眾之間的交流渠道，這實在是人類文明邁向開化的一大例證。
但在參與細則公布之後，大家發現這件事也並非所有人都能享受到，此次友鄰網隻開放了不到兩千個注冊名額。
根據媒塔的新聞發言人稱，由於火星基地生活條件艱苦，大部分工程師都要忙於基地設施維護和糧食生產等工作，不可能全員報名，所以本次能夠參與交流的人數不多，對方也僅派了不到兩千人參與這種活動。為了社區能夠在雙方用戶基數對等的情況下進行，地球當然不能一下子湧進幾倍於對方的人數，這樣可能導致一係列不利於長期和諧的情況發生。
民眾對於這一結果還是比較失望的，畢竟按照此前的意願調查，全網有超過二十億人都表示希望有機會接觸到火星同胞。這次想要瘋搶那些不到兩千的名額，概率甚至低於百萬分之一，實在是讓人遺憾至極。甚至有人覺得，媒塔會不會暗中給那些富豪們高價叫賣這些名額，後麵用巨大的暗箱操作空間，足以把這變成一次賺得盆滿缽滿的機會。
不過媒塔也很快給出回應，在用戶遞交申請後，會完全以隨機抽選的方式確定人選。並且在正式獲取資格前，還會做一係列心理健康測驗，以免造成社區不穩定因素蔓延。被拒的申請名額或者主動放棄的名額會重新回落到抽簽池，並被新一輪抽選順位替代，直到滿員。
本次社區開放將會持續一個月，由於是首次建立星際交流社區，技術上可能也會出現一些未知的漏洞，這些都會根據用戶反饋，在將來推出的新版本得以改善。
另一方麵，地火之間這段漫長距離也決定了難以避免的無線電延遲，光速也需要兩百多秒的抵達時間，如果在相位更遠的月份，可能這個數值會達到十多分鍾。就像上次阿爾伯特與康米爾的那次直播對話，持續半個多小時卻也隻能進行簡單交流，兩個人加起來的有效字句不超過兩千字，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交流障礙。
所以在選中的用戶進行正式入駐前，還有一段必要的培訓考核，除了熟練使用技術手冊裏的內容外，還需要熟讀‘星際網絡社區友好公約’這種全新的道德模板。
如果不願意接受這種束縛，首期的友鄰用戶在使用期間也可以隨時選擇退出，總之一切都本著自由公開原則，不會強迫任何人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事。
聲勢浩大的友鄰網用戶抽選就這樣在全網展開了，幾乎對此有所耳聞的人都選擇了報名湊熱鬧，就連一些本來不感興趣的人也提交了申請，聲稱什麽幫助大家拉低中獎概率。而那些真正渴望獲得機會的人，都在祈禱自己能成為萬中無一的幸運兒。
但事情真的就這樣簡單順利地進行下去了嗎？
並沒有，甚至這可以說是一場不亞於‘軍管農場’的巨大騙局。
所有人都沒料到，全網抽選隻是媒塔公司丟出的障眼法。盡管阿爾伯特並不想讓這個項目變成騙局，但為了穩妥起見，哪怕說是為了避免世界亂局，他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早在三天前，甚至早於友鄰網的模型建成之前，小冰就在公司內部發布了一項秘密任務。任務內容是在短時間內征召數百名表現優異的客服人員，以及近千名守口如瓶的信息網格員。
信息網格員早在元宇宙初期就已存在，這些深處一線的調查舉報人員，必須接近用戶才能開展工作，他們一開始是被安委會用作維護數據穩定的，後來則慢慢發展為查探用戶訴求秘密眼線。即便是在如今這個‘絕對安全’的量子元宇宙裏，也時常少不了他們的身影。
由於這些人一直都是從事秘密工作，很擅長察言觀色，再加上常年培訓，他們對媒塔的忠誠已經絲毫不用懷疑。所以他們才是真正要去‘友鄰網’麵對火星居民的情報收集者。
至於那些客服，當然是用來應付這些被選中的地球‘幸運兒’們。
原來所謂的全民抽選，僅僅是毫無懸念的作秀而已，在初期計劃裏，不會真的存在任何一名被選上的民眾。而那些自以為被選上的人，其實並沒有真的鏈接到與火星交流的那個頻道中去，他們在那個虛假社區裏所麵對的，隻是一群偽裝成火星鄰居的地球老鄉。
之所以隻需要一兩百人就能搞定上千名用戶，當然還是由於所謂的通訊時差。哪怕每一位客服都要同時負責和十數人同時交流，每人兩百多秒的準備時間，也足夠去切換劇本角色慢慢應付。而且這些出色的客服即便在平時，可能也會經常麵對這種龐大工作量。
其實小冰實施該決策的過程並沒有那麽順利，好在她擁有幾十年來的領導經驗，才能把這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雖然該決定在媒塔內部也遭受了一部分反對聲音，但在她多年運營的集團高層中，還是70%以上投了讚成票。
畢竟這個社區是由媒塔牽頭而起，如果出了任何差錯，一切責任都必須由媒塔來背鍋。於是在種種周全考慮之下，一個本應該代表著坦誠公開的項目，最終變成了極其虛偽的謊言。
門外的熱鬧仍在持續，但在媒塔內部，真正的友鄰社區早已正式啟動。三個多鍾頭前，這些經過緊急培訓的網格員都紛紛鏈接到友鄰社區數據大廳，等待著對方的到來。
安如雖然起了個大早，但她之前沒有參與集中學習，還不明白該社區裏的交流規則，不可能像平時登錄元宇宙一樣簡單直接。如果就這樣貿然前去，甚至還會給網格員們拖後腿。
不過他並非什麽技術人員，也並不承擔任何情報任務，最多隻能算作靠關係走後門，占用了一個社區名額，所以隻需要了解一些交流禁忌就好。而抱著枯燥的守則看了一上午，安如卻越發覺得這件事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有趣。
首先，作為一個交流社區，居然在談話內容方麵就做了那麽多限製，實在讓人覺得有些放不開手腳。要說禁止打聽彼此高精尖科技實力，這還情有可原，但在諸如個人價值判斷等等一大堆細節上，也做了很詳細的一串規定，實在是不知道這些製定規則的情報專家腦子裏在想啥。如果這也不準說那也不能聊，那還談什麽？談戀愛嗎？這還能叫什麽交流社區？
其次，限於遠距傳輸的網絡延遲，社區裏隻提供了簡單的棋牌類小遊戲，並且僅限一對一的交流模式，這實在有點提不起勁，甚至讓人感覺到退回兩個世紀前的古早互聯網時代…
等安如熟讀了守則，她心中的好奇幾乎被消磨殆盡，但這畢竟是阿爾伯特給自己提供的特殊機會，總不能忽然表示不想參與了。
當她正打算直連友鄰社區時，忽然又想起阿爾伯特提醒過，最好不要用塑晶腦機接口去接觸這個社區。稍作考慮，安如還是退出傳統休眠艙，拖著慢吞吞的步伐，前往倉庫領取人們如今使用最廣泛的那種線圈頭盔，說實話她還幾乎沒有用過那玩意兒。
電梯口，好巧不巧碰上了阿爾伯特夫婦，安如本想在阿爾伯特麵前吐槽一下友鄰網設立的各種條條框框，但看見魏小冰麵無表情的冷峻神色，姑娘還是把話壓回肚子裏。
“小冰，你先去吧，我和安如說幾句，稍後就來。”
話音剛落，安如已經忍不住偷笑，難道老爺子看出了自己的困惑？
電梯門緩緩打開，安如微笑著和小冰揮手道別，等她剛剛走遠，又眨巴著眼睛望向阿爾伯特，似乎在等他先開口。
片刻沉默，阿爾伯特轉過頭對視一眼，忍不住苦笑兩聲：“要不，你先說吧…”
“還是您了解我啊！我剛準備聯係您，怎麽情況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安如歎著氣靠在牆上，不知該埋怨還是勸慰：“您的初衷肯定不是這樣，難道眼睜睜看著它淪為形式嗎？”
阿爾伯特從輪椅上站起身來，也學著她長歎一口氣，雙手插兜靠在過道對麵的牆上，但語氣更像是在開一個戲謔的玩笑：“你看看，哪怕是在我這個位置上，也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掌控之中。不過你也沒必要這麽沮喪，至少，不會想外麵那些被蒙蔽的人一樣…”
大樓下麵的記者會仍在繼續，那位發言人麵對各種鏡頭，始終能滔滔不絕地給世人傳遞謊言，並且語氣裏還充滿真誠，果然在引導宣傳這方麵相當專業。
“但我還是有點不理解，既然您想通過這個社區獲得更多情報，為什麽還要設立那麽多麻煩的限製啊？”
“限製並不是我設計的，在情報工作這方麵我也隻是個外行，不可能事事親自主導。之所以我允許這些限製存在，當然也還是聽取了社會學專家的意見。”阿爾伯特靠近窗口，向外微微側目：“根據他們的說法，主動設置幹擾，一方麵是降低對方警惕，其次就是怕對方進行反偵察手段，套取我們的信息。”
“您的意思是，火星可能也和我們一樣，利用這個項目來獲知地球機密？”安如忽然張大嘴巴，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別忘了，目前火星擁有比地球更先進的通訊技術，而且…”阿爾伯特搖了搖頭，“雖然友鄰社區是我們建立的，但這四十多年來，主動發起聯係的人卻是他們。”
“當然，你要是覺得有心理壓力，暫時可以不用參與接觸…”
他察覺到姑娘產生了明顯的擔憂情緒，可能是怕自己拖後腿，或者沒什麽動力去參與。
但安如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我還是去看看吧，哪怕真是一場雙方都虛偽的交流，我也好奇，火星居民們是否會更勝一籌…”
“哈哈，這方麵，估計你可能要失望了。”阿爾伯特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簡單舒展著身體，隨後重新坐回輪椅上，“要論欺騙技術，咱們社會從來是謊言的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