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0章 新生活
“你來啦？”
“看樣子，專門過來等我的嗎？”
“那不然守著幹嘛？”
“真拿你沒辦法。”
半個多小時的等待並不算漫長，然而對於一個滿腦子疑問的人來說，那種迫不及待的心情當然是煎熬。
好在康米爾沒有讓她等更久，這次通訊隻持續了半個多小時。他原計劃的談話內容至少需要兩個小時完成，但對方提出的問題慢慢變得敏感，出於謹慎，最終隻好壓縮到這個時長。
另一方麵，阿爾伯特在接通時表示自己可能會進行全網直播，這也導致康米爾臨時準備不充分，除了一些官話之外不敢再延伸什麽內容。畢竟在地球民眾眼中，他一個人的觀點便是代表著全火星的意見，稍有不慎可能會造成外交事故…
總而言之，談話算是在和諧友善的環境下完成了，這次最重要的收獲便是促成了‘友鄰網’這個交流項目。媒塔集團正在調用網絡資源去建設，估計幾天之內就能讓用戶入駐。
之所以該社區的提議被順利接受，也是康米爾在後台谘詢過探知者方舟並征求了同意，對於方舟來說，可能‘友鄰網’的建成也能進一步擴大觀察樣本。
剛剛離開通訊樞紐站，他便碰上了等候多時的盈日，看起來這姑娘始終對之前那件事耿耿於懷，這會兒應該是想尋求個解釋。
“如果打算閑聊，那還是改天吧？”康米爾轉動著履帶準備先走一步：“我還得去為‘友鄰社區’做點硬件準備。”
“什麽亂七八糟的，不要隨便找借口搪塞。”盈日邁步擋在無人機身前：“別急著跑，你還沒給我解釋清楚。”
“哦，忘了給你提起，地火通訊頻道已經準備擴建了，過幾天應該會設立一個公共服務器，類似地球元宇宙的版本。”康米爾在投影上顯示了一個微笑表情：“既然事情因你而起，就算不願出點力，那也至少別幹擾吧？按理說你應該很高興才對。”
“我這哪裏是幹擾？再說了，聊幾句也不耽誤事。”
康米爾點了點機械腦袋準備妥協，隻要這丫頭胡攪蠻纏起來，無論是在擬態網還是現實裏，都不太可能逃得過去。
“那你打算聊點什麽？”
“少裝糊塗，當然是關於你那段記憶，艾蓮娜後來為什麽無法接受你們更改的結局？以及你當時怎麽忽然做出那樣的判斷？”盈日像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哎，對了，還有還有，你選擇不再升級虛擬人格，方舟怎麽會答應？”
搞了半天，她其實根本沒懂自己這種選擇的意義何在，但很多事情絕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尤其是如此‘個人化’的選擇，就連人與人之間都不可能做到那種理解程度，擬態者要如何向人類傳達出準確的想法呢？
“話題篇幅有點長，而且之前我打算問你的事，你不是也沒回答嗎？”康米爾打著馬虎眼，還想糊弄過去：“如果你非要知道，不如去問問艾蓮娜本人，或者探知者方舟。”
“少來這套，今天你非說不可！”盈日這次來了脾氣，直接把那枚機械腦袋按住，這種無人機的尺寸隻有一米不到，就算多長出幾個機械臂，康米爾也很難做出反抗。
“那好吧，既然你這麽閑，成全你了。”康米爾伸著機械臂指了指休眠艙，“在這聊效率不高，咱們不如換個地方？”
直到他徹底表示同意，盈日才打算把路讓開，二人朝著通道兩邊走去，準備鏈接擬態網。
但幾分鍾後，盈日卻發覺自己上當了。
在她進入休眠艙前，康米爾就為其設定好了一個封閉空間，就像之前她把康米爾強行拉入回憶場景，這是用同樣的方式以牙還牙。
他還是頭一次如此直接地把人關起來，並且還是以欺騙的方式。當然，這裏也並不是什麽緊閉室，康米爾已經替她準備好了打發時間的人選。
“抱歉，我如果不這麽做，可能今天要處理的事就得堆著了。”
康米爾那副少年形象慢慢出現，他在擬態網裏看起來永遠是一副處事不驚的管家模樣。盈日試著調用後台，卻發現權限被暫時鎖定，這地方應該是獨立機房。
“這個仇我可記下了，下次別讓我逮到。”盈日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鼻子叫道：“不就是找你說幾句話嗎，至於搞這種惡作劇…”
她說到這兒，忽然意識到其實是自己有錯在先，之前的事她都還沒道個歉。
“不得不說，偶爾開這種玩笑的確會感覺心情舒爽。”康米爾笑著鞠了個躬：“托你的福，又學到好玩的東西了。”
“好的不學？那你打算把我關多久啊？”
“放心，我已經找到來陪你的人，現在這個場景內容會被我同步保存，希望這個過程中能為你們解答之前我的那些疑問。”康米爾說著，身影變得模糊起來：“用你的口頭禪，咱們這就算扯平了。回頭見，祝聊得愉快。”
他徹底消失於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麵孔，看上去熟悉卻又帶點陌生。
盈日算是明白了康米爾的意思，如果和這位聊得深入一點，那之前她不願提起的那些問題也就自然能有答案。
“好久不見，嗯，可能現實中也並不久。”藤原雄自然而友好地伸出手：“抱歉，最近我一直在擬態社區體驗新人類的生活方式，實在是有些沉迷其中…”
自從信使號被截獲，藤原雄很難描述自己後來的這段神奇經曆，他隻知道人類絕不可能獲得這種‘連續記憶’的超感官體驗。
在盈日的幫助下，他打通了從出生到如今的每一個場景的關聯，甚至可以隨時回到剛滿月時，以嬰兒的意識感受到在繈褓裏被母親愛撫的溫柔。並且這每一段看似不連續的記憶，都能夠以某種方式耦合在一起，它們不僅強化了邏輯必然，更在時間層麵上完美相融。簡直就像‘本我’意識觀察‘自我’的生成，那種對人生的通透感都無法用醍醐灌頂來形容。
不過盈日肯定也不會提起，她其實刪除甚至篡改了藤原雄的一小部分記憶，否則對於一個精銳特種兵來說，他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叛逃’到敵方陣營。
在感受過‘記憶迷宮’和‘情緒賦格’這兩種新奇的體驗之後，最近藤原又迷上了‘意識劇’這種東西。它本來是擬態社區創造虛擬人生時，大家票選出的一部分經典場景。後來在劇情架構師的完善下，逐漸變成了大家的一種娛樂形式。
和‘情緒賦格’那種單純輸入強烈的感覺不同，‘意識劇’就像完整看過一場電影，以第一人稱帶入某個人物發生的一連串故事。而且它的場景跳躍也很頻繁，要的就是在那種頻繁感觀切換之中逐漸體悟的過程。當所有主要角色都嚐試一遍，體驗者就能完整地以上帝視角還原出幾段人生的本貌，並且為精妙的故事設計而驚歎。
不知不覺中，藤原已經花費了七千多個小時去沉浸，盡管這在現實中隻有半天不到。
“額，你能習慣這種差別就好，有的人並不喜歡在純意識狀態下的時間流速。看樣子你倒是適應得挺快，也不知道你那些隊員，哦不，那些朋友情況如何。”
“他們也都挺享受的，而且回頭想想難免後怕，還好我們沒有真的做出什麽難以挽回的錯事，否則這種罪過一輩子恐怕也難洗清。”他說著再次伸出手：“多虧你的幫助。”
盈日剛要上去握手，忽然意識到一件小事：“等等，康米爾該不會是派你來拷問我的吧？雖然之前我對你做了那些，但你可千萬不要如數奉還了…”
她在這兒無法調用後台，這對於一個已經學會使用擬態網的人來說，之前對他進行那種記憶‘拷問’的方式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做到。
“哈哈，你又不會產生威脅，我當然沒必要那樣。而且咱們現在都成為朋友了，不是嗎？”藤原雄笑著拍了拍她肩膀：“康米爾隻是讓我來陪陪你，聽說你最近情緒不太好。”
“哼，情緒，可惜我現在的消極情緒都被方舟‘治療’好了，哪怕我很清楚自己一時衝動做了那件風險很大的事，腦子裏卻一點愧疚或焦慮的感覺都沒有，總覺得空落落的。”
“這麽說的話，其實我也有類似感覺。”藤原雄摸了摸下巴的胡茬，這種思而不得的感覺正是盈日所能體會到的。
“真的嗎！果然這樣，我就說康米爾那種擬態者是不可能理解的。”盈日忽然變得興奮，頗有一種找到‘同胞’的感覺：“如果說玄一點，像不像是‘靈魂’在回響？”
“這個‘靈魂’的說法我實在沒什麽概念，哈哈，抱歉我這麽不識風趣。但我有一種感覺，像是記憶裏的某些東西無法嚴絲合縫，所以顯得很難去重溫感受。”
“咳咳，總之你今天不是帶著‘任務’來的就好。”盈日立刻切換了話題，她害怕再朝這個方向聊下去，自己難免把篡改他記憶的事說漏嘴，更何況她修改得確實比較粗糙。
“那你覺得這裏的新生活，與地球上有什麽直觀的區別嗎？聽說元宇宙的發展也很快，雖說我們使用的技術大不相同，但本質上也是用腦機接口虛擬五感，這兒會不會讓你產生一種，躺在地球休眠艙裏的感覺？”
“兩者大不一樣，真的。”藤原立刻搖頭否定：“這並非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完全可以說是新的‘生命’形式，而且一旦進入這個狀態，我感覺永遠無法回到並接受原來的世界。”
“也就是說，這個問題沒辦法有答案了？”
“那倒也不是，我們可以模擬一點具體場景來試試。”藤原說著，略顯生疏地操作起後台數據，四周這片純白慢慢填充起顏色。
“那好，就聽你慢慢聊。”
隨著環境生成，這位完全適應了擬態生活的新成員開始娓娓道來。盈日也沒想到，他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徹底成為火星基地的一份子。
但在火星基地另一個服務器，那個男人卻花了四十多年時間，也未能完全投入到這裏。
對於他來說，生活本身已經變成了偽命題，如果非要給他選擇，他必定會分裂成兩個完整的人，一個留著此處，一個回到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