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29章 阿爾法檔案
荒野,熹微暮光使得山麓不那麽陰暗。
三輛軍用卡車駛入叢林,車轍卻於一片灌木之中消失蹤影。在納米光學幕布的掩飾下,一個寬達數十米的入口顯得毫無痕跡。
車輛愈加深入,一股子黴味撲麵而來,這裏本是上世紀修建的防洪泄水通道,五米厚的混凝土澆築結構讓它多年來保持原貌。
之所以選這兒,一來是足夠偏僻隱蔽,二來則是空間也夠大,之後隨時能夠進行擴建。
弗朗索瓦已經提前派人大致清掃過這個地方,並且帶來了幾台超算和相應的數據處理設備,甚至搞出了簡易的配套生活設施,看樣子是打算讓人在這洞裏常駐一段時間。
隨著軍卡紛紛抵達通道深處,一眾士兵跑過來準備卸貨。
這三車幾乎滿載的東西便是弗朗索瓦的最後底牌。它們的數字版本原本存放於安委會的某個隔離庫,但很多計算機專家覺得它們以數據形式存放仍然存在風險,於是幹脆以高精度打印設備,將一部分核心內容轉換為紙麵文字版,似乎這樣才足夠安全。
盡管這些核心數據僅僅是其本體的千分之一不到,但看著滿滿三車的紙張,以及每一頁紙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和圖樣,真不知道要將它們還原到計算機裏需要等到什麽時候。
車上跳下來一位中士,朝著弗朗索瓦敬禮之後,將兩枚銘牌交到他手裏。這是本次任務中犧牲的兩位特戰隊員,其中一人因隔離服破損,被數據室的毒氣裝置殺害。另一位則是在撤離時為了保證行動的隱秘性,選擇用生命清理現場替隊友斷後。
沒有人比弗朗索瓦更清楚,這是一場何等艱難的滲透作戰。盡管全程不需要一槍一彈,但他深知曼哈頓國家機密中心的防護程度,那個被稱為生物禁區的地方。這次行動他並沒有製定任何行動計劃,隻負責下達最高指令,他手下有足夠經驗豐富的任務指揮官。
幸運的是,這張底牌總算拿到手了。
不過在自己的特戰小組完成了這奇跡般的任務後,弗朗索瓦也並沒有為此欣喜若狂。而他倒也不是為士兵的犧牲而惋惜,而是麵對眼前這堆積如山的紙張時,心中忍不住膽怯戰栗。
他最渴望的東西,亦是他最害怕的東西。
這些數據便是2035年,那場智械災難之中被稱為‘阿爾法’原型機的核心迭代理論。即便在那個算力低下的時代,哪怕當時的科學界動用全力將它的演進程度壓製到最慢,這也算得上曾經給人類社會創造夢魘的超級智能。
多少年來,人們再也不願提及強人工智能的製造,那段時間甚至談AI色變,部分民眾一度恐慌到要求關停全球的自動化機械開發產業。
盡管全世界都在反對這個東西,也有一些理智的學者提出在紙麵上進一步研究阿爾法原型機,這樣會為今後的智能技術提供參考,避免重蹈覆轍。
然而相關討論不到兩年就徹底銷聲匿跡,因為在各國元首反複為此爭論之後,聯合國直接為此頒布一條特殊的國際法令,嚴禁任何學術機構繼續研究能夠自我迭代的AI技術,就連一些普通的無人機軟件開發也受到嚴格約束,人類似乎永遠不再願意打開那個盒子,這個狀況一直持續至今。
百年過去,曆史的紋路已經模糊不清,人們隻能從教科書裏聽到關於這件事的描述。而其實迄今為止,有很多小型團隊都在冒著判刑風險,進行對此非法的秘密研究。但這畢竟不是小打小鬧能幹出來的項目,人們也很難想象,在當年的技術條件下,究竟是怎樣把這樣一個超出認知的怪物造了出來。
顯然,弗朗索瓦的恐懼之所以如此深刻,比如也詳細了解過當年那段往事。至於他如今的想法,其實已經很接近阿爾伯特那種擔憂。隻不過這件事對於一個掌權的行動派來說,他絕不允許地球在該問題上坐以待斃。哪怕火星上真的變得無人生存,這東西也必須盡快造出來,它存在的意義就相當於百年之前的戰略核威懾。
隻要擁有,那就是從零到一的質變。即便我們無法猜測超級智能的想法,甚至超級智能之間也無法相互猜測。但與輕易能徹底夠淩駕的人類打交道不同,它們之間至少會有相互忌憚,至少不會貿然實施任何敵對手段。更何況在地球完善的工業體係下,如果造出來初代原型,它的進化速度必定會在很短時間內超過幾十年來的火星智能。
當然,這之所以被弗朗索瓦認為是一場豪賭,也不僅僅在於超級智能自身的可怕。他在做出決定前也曾反複思量,如果火星並沒有這種東西,一切都隻是誤判和臆想,那他自己也就成為人類曆史上永不可抹去的罪人…如果到時候地球文明還存在的話。
卸車進行到一半,弗朗索瓦接到一則通訊。
看樣子是這場大戲的主角團隊登場了,盡管他們看起來並不聰明,似乎是在叢林裏迷了路,或者是在入口處被納米幕布晃悠了。
短短兩分鍾不到,一小隊警衛將三五人帶了進來,傑弗遜當即被這堆積如山的幾百噸紙張嚇住了。他湊近先是警惕地聞了聞,居然真是樹木纖維製造的紙!難道現在搞研究都富裕到可以用這種材料了?不過下一刻他就意識到不對勁,隨意瞧了一眼紙麵上陳舊的算法公式,這些東西居然來自上個世紀!
“就這幾位嗎?還能不能聯係到可靠的人?”
“先生,時間實在太趕了,而且您知道這件事的保密程度,我隻敢叫來絕對信任的朋友。”
“無妨,反正你們現在的任務也不是真的要開始建立項目。”弗朗索瓦皺了皺眉,指著這堆寫滿數據的紙張:“把這些東西歸檔整理成條理有序的數據,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看著越來越多紙頁從車上卸下來,傑弗遜心裏暗自叫苦,這哪裏是要做數據歸檔的樣子?要是沒有無人機協助,就算一張張做成掃描件,也完全是個體力活啊。
“我可以冒昧問一句嗎,先生,這些是?”
“百年前的東西,如果你都看不出來是什麽,那也沒必要稱自己是計算機專家了。”
說罷,一位工程師遞過來幾疊總覽目錄一樣的東西,傑弗遜立刻翻閱起來。
不到半分鍾,小夥子忽然渾身一顫,手中的冊子差點掉在地上。他臉上的表情似乎無法用準確的詞形容,像是激動,像是震撼,更像弗朗索瓦剛才流露出那種恐懼。
“我…我們的項目難道經過審批了嗎?這是,這居然是阿爾法檔案!”傑弗遜緊緊攥住紙張,忍不住把整張臉湊上去,猥瑣得像是在嗅一位剛出浴的美人。
“那咱們立刻就能開始!對了,阿爾伯特先生什麽時候過來?他還在組建團隊吧?”
但下一刻,弗朗索瓦的話像一盆潑在他身上的開水:“沒有任何審批,記住,這是絕密!”
“絕密…等等,先生,您該不會是說…”傑弗遜手中的紙張終於掉在地上,他差點如炸雷一樣跳起來:“但這是重罪,是反人類罪,是…”
“對,現在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件事是徹頭徹尾的違法行為。”弗朗索瓦目光冷峻,語氣絲毫不像開玩笑:“你們要做好的心理準備就是,成為未來的罪人,或者救世主。”
被弗朗索瓦如此明確地告知了真相,傑弗遜一時半會兒實在難以接受。他和這群朋友當然是隨時願意為科研獻身的那種人,但如果這一切都必須偷雞摸狗來做,其意義豈不是僅在於一廂情願製造對峙?那和大家一直以來對抗的‘火星恐怖分子’有什麽區別?
“先生,我們,也許不太敢擅自做主…”
“你是怕坐牢?還是怕聲討?你連親手將這東西造出來的勇氣都有,還說什麽不敢?”
弗朗索瓦的聲音忽然提高八度,他將手中握出汗的兩枚銘牌展示在傑弗遜眼前:“所以你們是怕死嗎?在這些已經變為犧牲者的前輩麵前,你們還在怕什麽?”
傑弗遜的一位老同學走上來,給他一個持久的擁抱,盡力讓他的顫抖身軀平息下來。
“不,不行,這不可能。”傑弗遜的腦袋幾乎搖得掉下來:“我們幾個,不對,就算再來幾十個我,有生之年它也不可能完成。”
下一刻,那個恐懼的猜想忽然浮現在傑弗遜心中:“而且,就算真能將它複原,但那個阿爾法原型機重現世界,它依然會成為災難吧…”
“別誤會,我們現在要做的,僅僅是一點準備工作。而且就憑你們幾個也不可能把它複原出來,更別提用它去創造新的超級智能。”弗朗索瓦慢慢解釋道:“所以現在就需要先整理數據,盡可能地挖掘真相,避免我們的項目變成當年那場災難。”
“我…我知道了,這是隻能由我們來完成的事業。”
“沒錯,你終於理解了我的意思。”
弗朗索瓦也把雙手搭在他肩上,目光誠懇而堅定:“現在告訴我,可以開始了嗎?”
傑弗遜深吸一口氣,隨後沉沉點頭。他看向那堆紙張,似乎曆史變成了現實中的一座大山立在眼前,其中可以挖掘出寶藏,亦能挖出血淋淋的現實。
大家各司其職忙碌起來,弗朗索瓦悄悄附在傑弗遜耳邊說了句什麽。隨後他給每個人發了一支雪茄,便又匆匆離開了。
他的背影就像即將踏入殘酷征戰,因為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弗朗索瓦會嚐試攪動輿論風向,並逐步向全世界公開征求項目啟動所需的支持。專家團隊、資金器材、法律認可、政治庇護…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要素。
至於阿爾法檔案,這是弗朗索瓦的一箭雙雕。
如果之後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就用它充當最後籌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