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7章 友鄰網
巨大的噪音始終讓人心神不寧，艙內靜電場也強得離譜，根根豎立的頭發簡直像是在替她跳起來發泄，安如恨死這種串行電漿引擎。
她以為像阿爾伯特這種級別的人物，至少會乘坐舒適一些的豪華客機，沒想到這次旅程與‘少校’先生陪她那次別無二致。但這種穿梭機的設計初衷隻是為了快捷，畢竟要以接近二十倍音速飛掠高層大氣，其工作原理就意味著它不可能讓乘客有多舒服。
在這一個多小時的航程中，她還是頂著身體不適，向憧憬已久的老前輩討教了很多事。一部分是關於過去的老曆史，也有一些學術或技術上的問題。
不過說來說去，也都是為她真正想了解的情況做鋪墊。在得知弗朗索瓦已經前去找過他之後，安如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如果阿爾伯特已經答應了請求，自己該如何勸他停手？難道要把那位‘少校’得來那些不明不白的情報說出來？這樣會不會被認為是太過幼稚輕信他人？
思來想去，安如還是決定委婉表達出想法，她寧願意識作物項目徹底失敗，也不想父親成為別人鋪設陰謀的棋子。從另一個角度講，無論弗朗索瓦究竟想幹什麽，哪怕真的要挑起紛爭，背負罵名的絕不該是那些投身其中的科研工作者們。
“我父親，他沒來找過您吧？”
“你說帆海？聽說他的項目最近出了些麻煩，還封鎖了內部消息。這次你爺爺病倒，他應該連陪床照顧的時間都抽不出來，為什麽會來找我？”
“如果說，我是說如果啊…”安如嚅囁著探聽口風：“我爸要是也來請求您支持弗朗索瓦的計劃，您會願意幫忙嗎？”
他本以為安如是打算讓自己出麵幹涉意識作物項目，而這話倒是讓阿爾伯特苦笑連連：“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帆海怎麽會對超級智能感興趣？”
“還能因為什麽？就想著找個能有些話語權的人，一起站隊幫他解決政治障礙唄。意識作物現在忽然出問題，如果打算強行推廣這種半成品，弗朗索瓦應該是答應了幫他掃清困難。至於什麽利用超級智能完善項目缺陷，興許是他暫時搪塞我的借口吧，反正弗朗索瓦前幾天已經找過我爸了，這是我親耳聽見的。”
“這麽說，你認為他們倆現在已經是沆瀣一氣咯？”阿爾伯特這次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這種擔心好像有些多餘，帆海是非常了解我和安集的，如果他沒能說通你爺爺，那就絕不可能單方麵跑來找我。”
安如嘟著嘴點了點頭，內心的擔憂仍沒消除：“那，您個人對這件事，怎麽看呢？”
“說實話，作為鼓搗了一輩子算法的人，當然不可能對這種事熟視無睹。我雖然很感興趣，但現在還是站在你爺爺的同一立場。”阿爾伯特搖了搖頭答道：“如今我們的社會層次還處在一個古早而混雜的時期，技術水平更是有限，很顯然無法麵對那樣的事物橫空出世。就算那種級別的智能真的可以被人為控製，社會接納過程所產生的動**也會不小。”
“也就是說，您不會輕易答應弗朗索瓦的請求了？”安如聽到這兒，總算是微微放心了一些。她始終覺得，一旦超級智能計劃落實，父親會立刻淪為棄子，甚至還有替別人背黑鍋的風險，畢竟這種事弗朗索瓦早在軍管農場醜聞時期就做過。
不過安如還沒來得及深呼吸一口，阿爾伯特卻拋出了另一個令人擔憂的事實。
“話雖如此，但這僅僅是我的個人看法而已。地火通訊雖然才開啟不到兩天，目前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火星不排除存在超級智能的可能性。如果這個消息後續被證實，我很難想象對於學界，對於整個社會會產生什麽影響。”
“您的意思是，如果確定了它的存在，地球方麵就有可能開啟這個項目嗎？”
說起這件事，阿爾伯特此時開始眉頭不展：“在大多數人眼裏看來，2035年那場災難，是人類科技史上無法被抹去的難堪往事。超級AI的研究之所以被封禁百年之久，當然還是出於對未知的恐懼，沒人能預料它會給整個人類文明，乃至這宇宙的一角帶來何種變化。”
“人們之所以恐懼，主要是怕火星用它對我們產生威脅吧？他們如果真能控製這種東西，那隻要咱們合理交涉，甚至順利開展了一定程度友好外交，那就沒必要把它視作威脅或者武器了才對。甚至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以後還會分享這種技術？”
聽了安如的疑問，阿爾伯特連連搖頭，看來這姑娘還是沒明白事情的性質。
“假定這件事已經被證實，首先，我們無從得知他們是否真的控製住了超級智能。即便短時間內它給火星帶來了科技飛躍，但那種近乎永生的存在，想要欺騙區區幾十年壽命的人類，應該是易如反掌的事。”阿爾伯特耐心解釋道：“其次，超級AI的自我迭代速度遠超人類進化，即便上一秒它真的可以被我們所掌控，但下一秒它可能隨時衍生出掙脫控製的方法。”
“所以問題就變成了我們猜不透它，它卻在隨時研究我們，這樣循環下去，它因永遠不可知而變得讓人恐怖？”安如像是在自言自語，也說不清是否在詢問。但她看起來也慢慢開始理解事情的本質了：“那我們製造或控製超級智能的過程，豈不是像開盲盒？”
“沒錯，一個隨時都在變化的‘盲盒’，它的狀態永遠是未可知。”阿爾伯特總算點了點頭，但也並不指望短時間讓她完全吃透：“這個悖論早就存在，如果造出來的東西始終可以被控製，那它就不能稱為超級智能。所以它必定是足以碾壓人類認知的一種存在，而這個盒子裏究竟會出現上帝還是惡魔，甚至是上一秒上帝，下一秒惡魔，都無從得知。”
“這麽說來，難不成火星基地已經…”安如忽然張大嘴巴，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腦海中浮現：“他們會不會早就被那個超級AI控製了？”
“我們的擔憂遠不僅這一點，這種級別的智能想要高速迭代升級，所需的硬件設備和能源供給都很巨量。現在一種假設是，之所以火星寂靜了這麽長時間，很可能是受限於能源缺口等環境因素。要是超級智能真打算做出時間跨度上億年的發展規劃，或許整個太陽係，甚至更遠的恒星係都會被它視作自己未來的能源儲備。”
“意思是不是說，地球方麵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所以想做太陽係警察，但我們還不清楚，對方究竟有沒有那種東西存在。還有可能火星這次主動聯係地球，是作為政治誘餌來接近人類，最終奴役人類並獲取它的所需能源？”
“這就是未知的可怕之處，情況是樂觀還是悲觀，現在下定論都還太早，我們甚至不清楚火星上是否還有傳統意義上的人類存在。”阿爾伯特摸著下巴長歎道：“這也是我急著建立‘友鄰網’的原因之一，我們必須把握住這個寶貴機會，盡可能又快又準確地獲取更多信息。你不會像那些媒體一樣，覺得這僅僅是一個所謂的交流社區項目吧？”
“其實，都我沒怎麽關注這件事…”安如吐了吐舌頭，她對AI存在知識盲區很正常，畢竟以前都是在父親的安排下，一直在研究智慧生命體和基因合成技術。
“沒關注到也挺好的，這樣你就能以普通觀察者的身份去接觸‘友鄰網’項目。”
“啊？等等，我嗎？但我隻懂得很基礎的計算機知識啊…”阿爾伯特這話讓安如感到猝不及防，自己有什麽資格參與這種事？
“我可沒有要求你來打工，分析信息那些事情自然有專門的團隊去做。接觸‘友鄰網’也隻是讓你換換心情，你甚至可以把它當成一個休閑放鬆的地方。”
安如這會兒又是癟嘴又是撓頭，似乎不清楚阿爾伯特的用意。
“心裏有困惑，就想辦法自己去尋找，像你爺爺這些年來做的一樣。其實你之所以願意這麽爽快跟我來，也還是有一些訴求。但我實在幫不上什麽忙，隻能提供一些機會。”阿爾伯特搖頭說著，忽然又問了句：“那你知道，為什麽安集會讓你跟著我去媒塔嗎？”
“應該是…想讓我學更多東西，或者是看我野慣了，給我收收心。”安如不由得聳了聳肩，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麽，立刻直言道：“等等，爺爺他該不會是打算讓我…去打聽孫瑩瑩的下落吧？啊，不對，應該稱呼孫奶奶…”
“哎，這種事怎麽可能讓你去做？”阿爾伯特聽得滿頭褶子，似乎這姑娘除了空有一堆研究論文和各種學位之外，並沒有安集說得那麽聰明：“看來你還是不太了解你爺爺。”
“那…我就真不清楚了。”
“不著急，以後會慢慢理解的。”說到這兒，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對了，你是小時候安裝的塑晶腦機接口嗎？”
安如點了點頭，隨即撩開後頸的頭發，上麵的紐扣狀接口閃閃發亮，正如阿爾伯特脖子上的一樣。她小時候還沒有偏振線圈頭盔，這種傳統設備雖然價格不菲，但也物有所值，它畢竟是直接耦合腦皮層的生物電流動，與如今人們使用的接口是兩個概念。
“最近幾年很少鏈接到元宇宙了，但功能肯定沒受到影響。”
“沒事，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到時候最好不要用它去接觸‘友鄰網’。雖然這個社區是媒塔牽頭開發，但量子傳輸頻道是火星方麵掌控，多留個心眼還是比較好。”
“怎麽了？這種公開社區，對方應該不會隨便動手腳吧？”
“別忘了剛才我們聊的那些，元宇宙的絕對安全隻在於它是閉合的，任何數據都是經受媒塔服務器統一調配的，但如今情勢不同了。”
安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照這麽說，想要從火星那邊‘竊取’信息豈不是難如登天？
“如果他們一直掌握傳輸媒介，怎麽可能開展調查啊？”
“別忘了，‘友鄰網’始終是一個交流社區。”阿爾伯特微微眯眼，若有所思道：“人類幾萬年來都是這樣，信息必須從交流中獲取。”
交流…
安如大概明白了，原來這個所謂的公開社區，竟是一個大型諜戰平台！
可能也隻有在這方麵，善於陰謀的人類能稍微取得一絲優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