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3章 先天缺陷

繁華的街區平鋪在一個巨大球麵上,各色店鋪門口人流如織,二人閑逛在這條婉轉曲折的巷子裏,巷口豎立著一塊‘焦慮區’的奇怪牌子。

盈日像那些宅了很久沒逛街的女孩子,東張西望片刻不停,此時倒是康米爾顯得有些不耐煩,他很少會如此耐不住性子。

“非要幫你找到嗎?”康米爾邁著小碎步在後麵緊跟,語氣表現得很明顯,應該是不想再這樣浪費時間:“這樣下去漫無目的啊,你也不親自試一試…”

“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忙嗎,哪有時間去挨個慢慢試?”

“那要不然你自己找,非拉著我幹嘛?”康米爾滿頭褶子,實在想不通這姑娘究竟是在發什麽瘋:“而且你現在情緒不是挺好的,非要給自己添堵嗎?”

“你看看,這種話又冒出來了。”盈日雙手叉腰數落他:“剛才都和你解釋過了,你既然不信那我就隻好這樣打賭,等等,你該不會是打算耍賴吧?”

“那我,如果現在直接認輸呢?”

“不行!你果然準備不認賬了啊,今天必須讓你心服口服。”

二人的爭執從一個巷口持續到另一個,盈日似乎鐵了心要把她剛剛的賭局贏下來。市場上這些店麵一家換了一家,每家店都有一個打開的小窗口。

這是擬態社區的‘情緒交易’中心,它從建立以來就廣受大家歡迎,所以也從一開始的實驗用途慢慢變成大家的集中體驗場所。

其作用方式也比較多樣,比如在‘歡樂區’的店鋪裏,大家可以取一段清晰而準確的歡樂回憶進行體驗,甚至可以直接讓某種程度的歡樂感直接注入到情緒中。並且這些不同的體驗都標注好了情緒來源,其中有那種身體感官的刺激,來得迅猛而幹脆,也有剛剛聽完笑話的歡樂,叫人時不時忍俊不禁,甚至有沉溺在愛情中的歡愉,始終溫潤而持久。

無論是數萬名擬態者,還是老一輩休眠者,甚至包括盈日這樣的克隆體,都會時不時來到市場上‘選購’一番,而交換條件僅僅是貢獻出自己相應的記憶或體驗。

之所以她要和康米爾打賭,也是剛剛心血**,要找出證據對他的論述進行反駁。

就在幾分鍾前,康米爾完成了替她進行情緒測定的工作,單從數據顯示,盈日在經過方舟‘治療’之後,現在已經處於平靜無憂的狀態。而且她見麵時那罕見的一笑,可比之前那種愁眉苦臉,想要用體力勞動去衝淡焦慮的情況好太多了。

話雖如此,盈日卻始終覺得不太舒服,哪怕她腦中關於那些風言風語的記憶都已被刪除,所有關於此事的焦慮也被掃清,甚至給她加入了一段受到眾人稱讚的假記憶,盈日還是隱隱約約感受到心中有股悵然若失的空洞。

據此,盈日又接受了一輪更詳細的腦部掃描,這下康米爾發現不對勁了。在與她平時的腦波模型對比之後,果真發現盈日的前額葉皮層在受某種異常的持續刺激,並且擬態係統找不出任何緣由。根據探知者對於腦科學的研究,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盈日認為這是自己的‘靈魂’在作祟,無論擬態者再怎麽模仿人類,類似‘靈魂’這種東西卻永遠不可能出現。所以擬態者們的記憶可以隨意修改,甚至個性、人格和認知方式在經過一次次‘升級換代’之後依然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而康米爾的解釋是,這是被消除記憶後的正常反應,雖然擬態者不會出現這種現象,不過人類在進行任何記憶修正之後,或多或少都會忍不住回望,有點像動物舔舐傷口的習慣。如果非要從科學層麵解釋,這應該隻是人類腦部構造的先天缺陷。

其實在他對魏俊做記憶疏導時,也曾產生過類似疑問。尤其是這次在他腦海裏居然發現一個深藏不露的潛在人格,它是以什麽方式欺騙了精密的擬態係統這麽多年?不過很多東西無法用現有的理論解釋,也不意味著它們隻能尋找神秘學的解決途徑。

該理由立刻就被盈日否決,她始終覺得‘靈魂’如果存在,應該也有它獨特的記憶方式,所以在強行消除焦慮後,自己的‘靈魂’卻並沒有忘記之前那段低落情緒。

二人就這樣爭論起來,康米爾在麵對她的胡攪蠻纏之下,最多也隻是妥協稱:這種所謂的不適感或許隻是意識離開肉體後,記憶經過單方麵編輯而產生的錯覺,絕不是那種玄而又玄的東西。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有靈魂存在,那也隻是某種尚未破解的腦科學謎團,正如人類幾千年來都要為無法理解的現象找個寄托。

在幾句爭吵後,盈日想到了這個餿主意。她覺得自己如果尋找到一種類似的‘焦慮感’輸入進來,也就是重新回到之前她那種愁眉苦臉的狀態。再進行詳細腦部掃描,可能就不會再出現偏差,因為這種感覺能彌補上她‘靈魂’的記憶漏洞。

於是二人開始在‘焦慮’巷子裏幾番遊走找尋,即便康米爾等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還是耐著性子陪同,誰讓這是方舟交代過的任務呢?

轉悠了許久,盈日依舊沒找到那種適合她的‘焦慮’,這個賭約今天看來是很難完成了。最終他倆隻好找了片空地,嚐試再好好‘研討’一番。

隻不過討論沒有持續多久,三言兩語之下,盈日失去了繼續胡攪蠻纏的興趣。她也覺得這個話題好像挺無聊,最終決定反問一個很久以來都想知道的事。

“對了,你們擬態者是不是幾乎不會犯錯?”盈日雙手抱在胸前,打算解決一下長久以來的好奇心:“比如每當衝動的時刻,你們會調動一些虛假記憶去壓製情緒嗎?”

“當然不是,擬態者是為了竭盡所能模仿人類而存在的,所以肯定會有衝動的時候。也許你接觸的擬態者都是以無人機形態,並沒有在擬態社區和大家一起‘模擬生活’的經曆。”康米爾摸了摸下巴,點頭解釋道:“所以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平時我和阿元的任務出勤成功率很高,所以給你造成這樣的誤解?”

“可能是有這個原因,那你們又怎麽保證在現實世界不出錯?打個比方,我覺得你們身上會不會有個奇怪的開關,隻要進入某種狀態,就能保證意識不受情緒困擾?”

“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康米爾沉默片刻,想了想該如何闡釋這種體驗,但他窮盡數據庫的各種修辭方式,最終隻能攤開手表示很難說清。

“抱歉,我實在沒辦法舉出貼切的例子,如果你實在想知道,可以試著去問問阿元。”

“啊哈?怎麽,就因為她比你更先進幾個版本?”

“更準確地說,阿元的人格傾向就是適合親切溝通,雖然她看上去不太聰明,但實際上已經輸入了大量社交樣本,隻是需要更多時間去接觸更多人。”康米爾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稍作停頓又補充道:“其實我,是主動選擇放棄你所說的‘版本更新’計劃。”

上一個問題還未得到解答,盈日的好奇心又被這種表述調動起來,難道平時看起來處事不驚的康米爾,暗地裏也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別這樣看著我,這事並沒有格外值得八卦的理由。”康米爾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立刻辯解道:“之所以不選擇更新人格,是我平常接觸的人太多。作為初代擬態者,工作內容也讓我必須保持和大家的密切聯係,如果一下變得太快,可能會有很多老朋友不太習慣。”

“行啦,我又沒打算拷打你,這麽緊張幹嘛?”盈日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奸猾表情,對於擬態者的撒謊表現,她似乎有自己一套獨特的判斷經驗。

“怎麽都是你在問我?我現在倒也想問問你。”康米爾到現在才想起切換話題,表情也逐漸變得嚴肅起來:“當然,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就好。”

這下輪到盈日滿臉不爽,看來康米爾的提問通常來說都很無趣。

“算了算了,你不是還有事要忙嗎?自己趕緊去。”

盈日翻著白眼扭過頭去,這場短暫的聊天看樣子要不歡而散。而康米爾反倒不緊不慢掏出懷表,示意時間還比較充裕,至少多聊幾句是沒問題的。

“怎麽?我還沒開始問呢,你就要著急趕我走了?”

“那如果我已經猜到,你要問什麽了呢?”盈日故作神秘,以一種捉摸不透的語氣調侃道:“不如再打個賭吧,要是猜出來了,我可以向你提問,而且你必須如實回答,如何?”

還沒等到康米爾開口,盈日直接搶先說了出來。

“你不就是想問我,前天為什麽會做出那種衝動行為嗎?”姑娘眯著眼睛看過來,搞得康米爾渾身不自在,看來她已經確信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就算提問的形式不同,內容肯定與此有關,哎…你那無聊的腦袋還能問出什麽花子來?”

“那你說說看,為什麽?”

康米爾沒有直接否認,但實際上盈日還是猜錯了。隻不過這個問題康米爾同樣感興趣,所以他暫時將喉嚨裏的話咽了下去。

“那我告訴你,好好記錄著。”盈日雙手插進褲袋,目光朝著街巷盡頭看去:“如果我真能找出一個確切的行動理由,那就不會是‘衝動’行為了。正如你剛才所說,人類的‘先天缺陷’無可避免,所以在你們擬態者變成‘情緒動物’之前,咱們不一樣的地方還有很多。”

康米爾像是聽完一個冷笑話,麵不改色卻開始頻頻搖頭。

“你就這樣搪塞我嗎?”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姑娘才轉過頭來。

“你覺得這不算回答?”盈日顯然有些不開心,她指著康米爾的鼻子,很罕見地用鄭重其事的語氣重複道:“你確定想要知道一個符合你認知答案?”

康米爾深吸一口氣,她的脾氣一如既往古怪,今天最好是到此為止。

“我沒有逼問你的意思,下次再說吧。”

當他揮了揮手準備道別,盈日卻再次露出那種狡黠的眼神。

這一刻康米爾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斷開了擬態社區連接,這姑娘在後台搞了鬼!

“今天別開玩笑,我還有事情要忙的。”

“現在晚了,既然你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就多玩一會兒吧。”盈日打了個響指,四周場景秘密虛化,看起來一時半會兒是離不開了。

“順便說一句,這叫惡作劇。”

眨眼之間,麵前隻剩下她戲謔的笑容,以及一個不知來自何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