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1章 公敵

寒風卷起無數淩亂紙張,隨砂石零散在街角四處,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從各個方向聚集。紙張來自其中某團人群,大家用整齊的呐喊抵禦寒冷。

準確來說,那些印刷了各種文字的飄**物並不是傳統紙張,自然粗纖維已在三十年前嚴禁商用,新紙由一種更輕便的合成纖維組成。如今大部分紙製物都成為了收藏品,哪怕這種合成的材料也有著不便宜的製造成本,所以近幾十年來已經很少出現印刷品。

不過,除開一些對使用者來說極為重要的場合,比如遊行。

從三四天前就有無數人陸陸續續湧入奧克蘭,弗萊生物集團在聯合國糧農組織授準下,即將啟動一個影響全人類糧食問題的大型項目。盡管當前的惡劣氣候已經讓糧食危機迫在眉睫,但該項目卻是剛剛走出實驗室的臨時產物,而且其本身的道德爭議巨大,這次雖有無數人從世界各地趕往新西蘭,倒也並不全是來參與剪彩儀式的支持者。

當然,本次儀式也會在元宇宙多個服務器進行全息直播,但那些高呼反對的示威者隻能選擇用這種當麵遊行的方式表達異議。

因為網絡黑客已經徹底成為曆史,這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信息安全時代。

與六十年前那種極端主義四起的賽博黑客時代不同,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技術爆炸並未源自基礎科學研究,此時的人類文明是依托於某種尚未知曉的科學,所謂‘網絡病毒’也好,‘數據風險’也罷,早就成為一個個過時概念。

如今被人們稱作‘量子元宇宙’的東西絕不僅僅是網絡工具,它甚至能稱為一種未知文明的舶來品,其技術成熟度已經主宰了人類文明近未來的發展大方向。

更何況,在人們麵對如此重大危機的年歲裏,一旦某種超出理解範疇的事物絲絲入扣於生活,它就已經成為堅不可摧的聖神存在,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新算法之父阿爾伯特,以及那位幕後的救世英雄。

話說回來,當年的重啟事件早已演變為各式各樣的傳說,哪怕是親曆的老者也會講出不同民間版本,人們都不太喜歡官方給出的答案。也正是自那時起,民眾對精英們的信任已經千瘡百孔,這種麵對權威的懷疑態度倒是一直承襲了兩三代子孫。

集團廣場上早已人頭攢動,安帆海站在一群投資人之中,外圍自然是水泄不通的記者和各種維持現場秩序的無人機。反抗者們的意見一直以來便是公開透明的,弗萊公司本打算讓項目啟動方式完全轉為線上進行,但安帆海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他的解釋是,自己並不樂意被人指責為畏畏縮縮的‘幕後贏家’,有任何異議都必須接受別人的當麵辯駁。

然而事實究竟如何無人知曉,盡管這個麵容淡然的男人對付媒體經驗豐富,始終在鏡頭麵前保持泰然自若的神色,目光卻還是在不經意間搜索著人群。

開場演說已經進行到一半,人群中反對的口號和呐喊自然抵不過大功率廣播,更何況這聲音的來源也隻是角落裏的一小部分。放眼望去,大部分民眾都擁在前列,並且與這些抗議團體保持著一種對峙狀態。

示威者們所處位置相當靠後,似乎早被集中安排到廣場一隅,其他到場觀禮的人自然是該項目的支持者們,所以今天的儀式現場確實火藥味十足。慶幸的是,無人機技術在幾十年內早已產生質的飛躍,這種警戒型號已經不需要配備任何殺傷性武器,其散播的強磁力納米顆粒足以在無形之中組成一堵隱形圍牆。盡管氣氛劍拔弩張,不過在磁力場強製分隔下,雙方並沒有機會產生任何形式的肢體衝突。

其實反對者早有一套非暴力綱領,他們此行的目的也僅僅是交涉,而現場安保也是下足了功夫,即便這些人到場前都經過嚴格搜身,也需時刻提防一些做出極端行動的狂熱者。

一開始,反對者也僅僅是喊一下口號,隻要等後續發布會的問答環節到來,他們應該有充足的準備讓安帆海麵對鏡頭啞口無言,但事情的進展忽然出現轉折。

‘…所以,這將是為全人類謀取福祉的一次偉大進步,我們如今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新型農業改革的時刻,世界潮流不容逆轉,任何阻力都將被視作全民的公敵…’

廣播內容忽然急轉直下,原本一些技術性探討內容被刪減,安帆海並未直接念稿,反而激化起在場民眾,並將矛頭直至這些反對聲音。

演講本來已經接近尾聲,而這突如其來的表態讓反對者們瞬間躁動起來,人群之中已經出現各種拋擲物,好在強磁場的吸附能力讓這些東西不至於砸傷其他民眾。

這一切太過突然,無論是弗萊公司還是聯合國糧農組織,都曾表示過該項目的正式實施存在商榷餘地,這件事一定會在各大國際組織的監督之下進行。但在演講之中忽然加入這樣一係列定性的陳述,明顯是讓反對者們陷入一種孤立境地。

這無疑是一場背叛,公眾爭取的對話機會悄然變成了聲討會。

騷亂逐漸蔓延開來,整齊劃一的口號變得無力而鬆散。反應較快的人已經意識到,今天這場會議說不定是早已設伏的鴻門宴,就等著被一網打盡。

而實際上官方不需要下什麽黑手,隨著反對者的聲浪高漲,擁護者們也開始喊起了自己的口號,看樣子今日的示威在很早之前就注定是敵眾我寡。畢竟在鏡頭麵前,弗萊公司根本用不著動用任何強製手段,隻要讓多數人保持呼聲上的壓倒,正義就自然傾倒於一方。

也可能是活動組織者太了解這些反對群體,他們早知道這些人既然能在道德上如此吹毛求疵,其內部必然是感性而脆弱的散沙組織,無法做到表格般的精確管理。

果不其然,衝突爆發不到一會兒,反對者之中就有人開始拋投燃燒物,這一舉止引發了更多人躁動起來。不到兩分鍾的時間內,尖叫、謾罵、嘶吼聲已經讓場麵不可逆轉。

從這時候開始,反對者給世人所見的,那些鏡頭前展現出的所謂‘柔和的改良派’形象瞬間**然無存,其理念無論多麽衷肯,早已消匿於一場鬧劇之中。

數億觀看直播的民眾已經讓評論彈幕充斥各大頻道,矛盾被悄然間轉化掉。

‘看他們亂成一鍋粥的樣子,這些人隻會製造動**,確實是全民公敵!’

警報震耳欲聾,更多無人機出現在廣場上空。安如在擁擠的人潮裏踉踉蹌蹌,眼神裏隻有絕望,她和朋友們絕不希望事情演變為此刻的模樣。

也許爺爺早就料到這種結局,而她仍然不太明白,為何自己會在悄無聲息之間一敗塗地。

安帆海暫停了演說,示意安保人員聯合警方鎮壓,但他的目光仍然在掃視人群角落。

……

同一時間,文昌天文台裏是另一番景象。

繁星航天中心控製室裏一片肅靜,十幾分鍾去這裏也曾亂成一鍋粥,直到各項數據核對失敗,應答已經變成不可能,地麵領航員們也停止了呼叫。

長久沉默逐漸變作竊竊私語,一些放下耳機的技術員不約而同看向觀察窗後,他們並不像在靜候下一個命令,反而在等著某個至關重要的陳述。因為大多數人都清楚,這項任務與宣告失敗隻差一個書麵報告,就算上級做出任何指令,也隻能是象征意義上的徒勞。

與幾十年前的航天工程不同,那時任何通訊中斷都會暫時被歸結為未知故障,然後再逐一去排查。如今的技術可靠度當然非同日而語,在太陽係內的任何一艘航天器,其飛行狀況和機械問題隻要出現一絲一毫不對勁,立刻就能得到及時反饋。而本次任務恰好是在著陸過程中出現問題,現在這種全頻段通訊瞬間切斷的情況,除開意外墜毀似乎別無可能。

當然,也存在一種情況,那就是飛行員們都瘋了,全員主動關閉所有聯絡設備。

眾人目光匯集處,任務負責人仍在查閱最後的飛行報告,但神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或者是另有擔憂。身邊幾位工程師繼續爭論著什麽,他亦充耳不聞。

“斷開前的飛行高度是多少?”

“3250英尺,姿態平穩並處於勻減速,但不排除墜落可能。”

“…這種高度不會出問題了吧?信使號的通訊模塊都是獨立設計,就算飛船解體也能照常工作,如果不是受到極大衝擊徹底損毀,也不可能完全失聯…”

“會不會著陸過程中程序或者機械故障,導致加速俯衝?”

“信使號上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航天,這種低級失誤怎麽會犯?”

……

爭論持續到控製室大門轟然打開,兩個並未佩戴工作牌的中年跨步邁進,袖章上的特殊標誌讓大廳再次安靜下來。幾名戴著同樣袖章的軍官緊隨其後,他們看起來並不太了解航天工程,一進來就開始拷貝搜集現場大部分可用數據,無論這些東西是否與本次任務有關。

負責人趕緊湊了上去,極力向為首那人解釋什麽。

“部長先生,目前通訊故障原因正在調查,請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如何?”

這位部長並沒有理會他,徑直向剛才激烈討論的幾名工程師走去。負責人急著跟上,又不停給工程師們使眼色。

“現在是否為墜毀事故都沒調查清楚,說不定信使號還有恢複通訊的可能…”

部長不想再聽他絮絮叨叨,直接打了個手勢,負責人很快被兩名隨行軍官架開,隻留下工程師們滿臉惶恐。

“先生,您有何吩咐?”

“很簡單的幾個問題,無需擔心。”說著,他身邊助理拿出錄音筆:“你們剛才說,如非遇到極大破壞,否則通訊模塊不會受損。那麽現在是否可以確認,信使號已經墜毀?”

“…剛才,我們也隻是在討論各種可能性。”

“那墜毀的可能性大嗎?”

“奇怪的就是這裏,如果信使號給出的飛行參數準確,那它絕不會在三千英尺高的地方失聯。但如果不是墜毀,飛行員們至少要使用備用天線聯絡我們。”

部長沉默片刻,隨後毫不避諱問道:“那你們覺得,飛船有受到攻擊的可能嗎?”

“攻擊?誰的攻擊?”工程師張大了嘴巴:“那可是火星!”

“沒錯,那是火星。”部長的目光緊緊相逼:“你們覺得這種情況還有什麽合理解釋?別忘了信使號的任務是什麽,我最後再問一次,你們確定這次事故能完全排除攻擊可能嗎?”

“我們…可能性暫時是無法排除,但…”

部長拍了拍工程師的肩膀,隨後點頭轉身:“兩天後,準備一下新聞發布會。”

此時大廳裏再次充滿討論聲,剛剛被架走的任務負責人也忍不住高呼:“部長先生…,弗朗索瓦先生,你要為自己武斷的言行負責!”

但他看上去毫不在意,環顧控製大廳後,指著全息屏幕上的那顆暗紅色星球:“…很明顯,我們的威脅隨時懸在頭頂!這些恐怖主義者無論逃遁何處,依然是全人類的公敵!”

弗朗索瓦的喊聲充斥大廳,盡管應者寥寥,但那種所有人都未體會過的緊迫感已然顯現。很快的,緊迫變成另一種激昂的共情,那句‘人類公敵’始終回**在眾人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