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4章 親人
這場關乎全體火星‘新人類’未來的會議很快結束。
僅過去兩小時不到，決策就這樣被定下來，探知者在無數備選方案中，選擇了最符合大家預期的一種行動方式，這同樣也是對火星基地最負責的選項。
既然盈日已經代表火星，發出了幾十年來第一聲友好問候，那無論地球方麵如何應對，火星於情於理都應該將對話繼續進行下去。除此之外，在成功攔截信使號之後，火星最好是盡快給地球軍方一個交代，這幾十名失蹤的軍人如果遲遲沒有消息，軍方難免會誤判為武力衝突導致。更何況這些登陸者的原本意圖就很具攻擊性，他們早做好了交火準備。
而現在這些來自地球行星防衛部的戰士們已經被‘歸化’完成，如今作為冬眠基地新成員，他們必定能在將來的交涉中為火星爭取到更多輿論支持。
哪怕是從安全著想，在地球方麵做出下一步應對措施前，火星也必須對剛才的問候行為做出合理解釋，避免像弗朗索瓦一樣的激進分子對這件事扭曲解讀。如果激進派們要把這件事上綱上線定性為一種威脅，可能之後前來火星的‘訪客’們就不止一兩艘登陸艇了。
至於該用何種態度與地球接洽，以及接下來要不要開啟某個長期交流頻道，這都需要地球予以回應之後再做打算。如果這個項目達成，它究竟是要麵向人類大眾？或是僅與高層展開官方非正式接觸？很多問題都無法通過單方麵討論決定。
當然，在老一輩休眠者眼中看來，這項決定無疑是大膽而草率的。他們在那個時代經曆了地球的強烈施壓，根本不相信與之對話能產生什麽良好結果。因而這些人也對盈日之前那種做法表示難以理解，如果之後招致大規模入侵，這份罪責她是背定了。
好在貝斯克作為老一輩人的精神領袖，他完全能憑借自己的話語權去平複這些人的情緒，不過對於那些隻信奉探知者方舟的人，這些安撫工作就隻能交給擬態網去處理了。
決策已經完成，接下來大家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探知者給出的時限是五天。如果五天內沒有收到來自地球的任何信息，火星將會開啟與地球的全頻道通訊。
就在會議結束後不久，一條新的緊急信息傳到基地內部：二十分鍾前有個西格瑪區的休眠者在未授權的情況下蘇醒，並獨自偷偷離開基地。他離開後沒有攜帶足夠維生物資，還試圖登上剛剛被截獲的信使號登陸艦。
康米爾當即猜出來應該是魏俊出了狀況，於是給大家解釋說問題不嚴重，隻是這家夥混淆了記憶與幻想，大不了幫他修複一下克隆體就行。
這種判斷並不算草率，畢竟這位‘老人’使用的是傳統人類克隆體，雖不清楚為何他會恰好在基地斷電這個檔口通過檢測並蘇醒，不過一切都還處於可控範圍。
從之前的數據來看，魏俊可能利用了測試漏洞，現在還不清楚他腦子裏已經亂成什麽樣，但想要用這副軀體走出基地，即便真的登上信使號，他也早已是奄奄一息。
無人機探測回的數據驗證了康米爾所言，魏俊已因缺氧而休克，飛船絲毫沒有重新啟動的痕跡。還好信使號的氧氣儲藏罐被無人機提前運走，魏俊沒有足夠時間去破解飛控設備，看起來這隻是一場有驚無險的‘戶外徒步’而已。
搜救機組將他的‘屍體’扛回來後，康米爾立即啟用獨立服務器將其意識上傳並隔離，之後會隨時幫他做一次詳細‘向導’工作。
簡單做完信息診斷，康米爾發現他腦子裏關於‘家園’的記憶已經完全混淆，甚至連帶自己對‘親人’概念都產生認知偏差，大概他也是利用這一點才把測試蒙混過關。
親人？魏俊可能不清楚現在是2153年，他如果還有直係親屬在世，那隻能說地球已經解決了克隆技術帶來的道德爭議。
多年以來，魏俊這種始終很難適應擬態網的人並不多見，而他們最終的結局都令人唏噓。或許是由於某些因素使這些人對某段過往耿耿於懷，也可能由於心理疾病，總之在這個早已淩駕情感認知的小型社會裏，很難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在大家眼裏，這隻是又一個迷失於記憶迷宮的可憐人。
但他們並不知道，另一個載滿火星基地秘密的文件，已經通過光譜信號飛抵了地球。而這份文件，最終卻落在一個早已對這顆紅色星球虎視眈眈的人手中。
……
弗朗索瓦在會客室坐立難安，甚至每隔半分鍾都得看一下手表。
今天要商量的事格外重要，而且等會兒要麵見的是個十足的大人物。當然，他經常參加這種重要秘密會晤，當初為了維係行星防衛部艱難運作，這雙腿基本上也算跑遍世界，與各國元首都算打過交道，什麽場麵什麽禮儀早已爛熟於心。
而這次不同的是，他即將請求一個毫不知底的人幫忙。畢竟他經常混跡在軍政兩界，甚至學術界也偶爾打過交道，卻對商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如果不是當地安委會幫助引薦通融，可能弗朗索瓦今天都沒機會坐在這寬敞而冰冷的會客大廳裏。
盡管他難掩緊張情緒，不過比起傑弗遜來說倒也好太多了。這小子在接連打翻三杯咖啡後，不知何時開始一直把雙手坐在屁股底下，以此平複顫抖不止的雙手。
看來今天真不該把他也叫上。
其實對傑弗遜這樣的科研工作者來說，他對任何大場麵都沒什麽概念，但站在這棟大樓背後的那個人，單是那四個字就足以震懾他。可惜今天他見不到阿爾伯特，那位當代科研偶像標杆，而與那位的見麵，則必須要等弗朗索瓦做好一切準備工作之後。
彩光把二人的麵部映照得紅一陣綠一陣，META四個大字的霓虹燈從窗外映射進來，帶著濃濃的上世紀賽博風。
沒錯，媒塔公司在經曆六十年前那場徹底的換血改組後，如今仍是元宇宙的一把手。盡管公司如今依然沿用當年名稱，但經營方式和體量和當年來說大有不同。如果要用某個方式來形容現在這家集團，它當之無愧是新世紀的造物主。
阿爾伯特利用‘元算法’重新建立了量子元宇宙之後，又從養父那裏繼承了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家業，麵對突如其來的巨額財富，他本無心支配。不過麵對老舊元宇宙崩潰引發的世界性動**，他還是選擇將這些交給自己最信任的人打理，用做一些意義重大的事。
大門打開得很急促，金屬鞋跟的聲音在大理石地板上相當刺耳。
“久等了，二位。”
聲音很怪，如果是合成音，這種帶著蜂鳴器混響的電子音色很明顯不符合當代交互理念。但如果仔細看一眼也不難發現，她麵頰到頸部那條細細的鉑金色縫隙，以及微微散發異常光亮瞳孔，足以說明她經受的身體改造程度以及相當之高。
對一個早被損毀前額葉的人，一個失去情感思考能力的人，她似乎正適合這樣的聲線。
“魏太太，哦，失敬。應該是，總裁女士…久仰了。”
弗朗索瓦磕磕巴巴，隨即熱情起身握手，傑弗遜其實也想站起來，但他仍然控製不住顫抖，於是幹脆一屁股坐回原位，並盡量把頭埋低。
“部長先生大駕光臨，招待不周多多見諒。”魏小冰點了點頭，以‘商務正坐’的姿態對麵的沙發上。若不是看她腳踝上**的機械外骨骼，或者端詳麵部的人造皮膚接縫，很難想象這名女性已一手馭持媒塔走過數十個春秋。
大概也正是由於身體改造和額葉損毀，才讓她能事必親躬地包攬元宇宙幾乎所有決策。
“不敢當，我們冒昧前來，您能抽出萬忙時間，已是十分榮幸。”
“部長先生也是日理萬機之人，我們無需寒暄，還是開門見山比較好。”
“當然，這件事越早辦妥越好。”弗朗索瓦說著，目光不由地向她身後的幾位秘書看了看，意思已經很明顯。
魏小冰直直點頭，秘書和無人機都退出門外。當弗朗索瓦正要開口時，她隨即在咖啡杯上敲了敲食指蓋，錄音和計算設備應該開始運作了。
“感謝體諒，茲事體大實屬機密。”弗朗索瓦打開手環投影，一份份曆史檔案顯現出來，而擺在當中的，便是來自魏俊舍命相訴那份火星基地概況。
半個多小時，二人按照之前演練好的流程，把火星可能存在超級智能的情況細說一番。傑弗遜即便是緊張，但在作報告時倒也一點都不含糊，每條論證都有理有據。
之後的沉默持續了很久，百葉窗外的燈光換了無數種顏色，正如二人此時的心情，但他們似乎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答複。
或者說，她和阿爾伯特夫妻二人都已麵對過無數種壯大波瀾，不可能被兩張嘴皮子輕易說動。即便火星基地如今已發展得難以想象，即便這封密信的落款是：魏俊。
“魏女士，您覺得？”
“抱歉，二位還是請回吧。”魏小冰雙眼隻看著杯沿，已經失去通常的待客耐心：“就算火星上真的發展出了可控的超級智能，我恭喜他們，僅此而已。”
“但您可得想清楚，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哪怕為了拯救…”
“救誰？魏俊？還是拯救世界？從你們的‘假想敵’手中嗎？”魏小冰這次直接起身，隻留下一個消瘦的背影：“如果認為火星上有我的親人，如果認為據此可以讓我說服阿爾伯特，那隻能說此路不通。而且我個人也是不支持該項目的，你們另尋他人吧。”
高跟鞋聲幾乎帶著弗朗索瓦的心跳，從悸動到遠去，哪怕霓虹燈也照不出他臉上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