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3章 破冰

警戒狀態還在持續,紅光和蜂鳴器讓基地裏所有人都開始行動起來,他們在幾分鍾前收到統一命令,全員準備轉移機房統一蘇醒,冬眠基地將要調動所有應急能源,對探知者方舟進行臨時重啟。程序繁雜的啟動過程還需至少二十分鍾,全體會議即將在屆時召開。

而這些時間對魏俊來說足夠了,他雖然不清楚基地為何會再次斷電,不過此前的記憶向導讓他弄清了基地各區塊構造圖。從休眠室到唯一的出入口僅需要五分鍾路程,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定要依靠監控盲區行動,避免與任何人產生接觸。除此之外,他還要準備一套人類所用的艙外活動服,自己的身體屬於原版克隆,沒什麽能夠適應火星大氣環境的基因改造。

昏暗冗長的甬道裏,大部分成員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湧動,據說貝克斯已經在會議室等候了,這個休眠了將近十年的老爺子仍然在冬眠基地德高望重。如今發生這麽重大的變故,探知者方舟也決定將他喚醒來主持大局。

隨著走廊裏的人越來越少,西格瑪區的某扇門慢慢張開一條縫隙,外麵已經沒什麽人了。

魏俊簡單包紮了一下手臂上的傷口,這種刺痛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機會難能可貴。盡管康米爾告訴過他,火星上這些年來沒有配備任何武裝,也沒有能夠飛回地球的船隻,但他更願意相信這個讓他迷失很久的溫柔鄉絕對在欺騙自己,至少他要仔細探探虛實。

因為在他現在的記憶裏,這裏絕不是自己的家,他也沒打算真的在此度過餘生。這一切都要從那些被他重構的幻想場景說起,好巧不巧的是,今天居然因為記憶與幻想雜糅到一起,才使得他終於完成測試,並首次從休眠艙裏蘇醒過來。

但魏俊並不知道,自己今天的一切行動,都是靠著一直以來幻想的那些假象來支撐。或許他現在還希望趕緊找到回到地球的方法,並與早就不存在的母親團聚…

事情到現在為止都很順利,氣閘艙門附近就擺放著幾套艙外服,但不知為何,魏俊戴上氧氣麵罩後始終覺得不太適應。盡管他已將供氧量旋鈕提到最高,輕微眩暈仍使得自己忍不住開始急促呼吸,看樣子這並不是為傳統人類身體設計的。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那些淡藍色皮膚的‘新人類’專屬,氣罐內或許有其他成分的填充氣體,它無疑不適宜人類吸入。一個幾百米的陡峭上坡幾乎耗盡體力,這副身體才剛剛從休眠艙裏啟用,顯然並不適應長時間運動。但現在魏俊距離艙外隻有十米不到,眼看著來之不易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已經顧不上難受與否,直接上去費盡全力拉動壓力手柄。

一陣強烈的氣流擾動由內而外噴湧,這差點讓他沒能站住腳,但隨著刺眼的陽光和冰蓋出現在眼前時,內心那份激動是難以言表的。

看了看剩餘氧氣量表,接下來還能在外麵活動三個多小時,當然,前提是在此之前自己還未因缺氧而暈厥。雖不清楚基地裏的緊急會議何時結束,總之他們遲早會發現這個‘逃犯’的行動路徑。所以魏俊此時心裏很清楚時間不多,他隻想趕緊調查附近情況,如果真能發現一艘能用的飛船,必將毫不猶豫選擇登上。

不知過了多久,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四周的一片純白讓他開始分不清方向。目前為止,冬眠基地都快繞了半圈,卻依然無所收獲,自己該不會如此滑稽地死在冰麵上吧?

每當他為自己的衝動行徑感到沮喪時,內心那段關於家園的‘記憶’總會爆發出強大意誌力,繼續支撐他不斷走下去。直到雙眼所及之處慢慢變得模糊,大腦甚至無法辨認自己的雙腿是否還在向前邁動,遠處的一個小黑點,總算點燃了最後一絲希望。

最終這三百多米,幾乎讓魏俊耗盡全部體能,不過在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時,他居然憋起一口氣,邁開雙腿小跑起來。抬頭望去,冰麵上赫然停著一艘登陸船,而且艙門大開,甚至發動機噴口都未冷卻,它儼然像上帝派來的救贖之舟,絕望被一掃而空。

等魏俊繞著飛船觀察一圈,他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火星基地果然在欺騙自己,這艘船不僅能夠正常起降,它上麵還配備了一大堆航天武器!

飛船總共擁有搭載四十多名成員的內部空間,座椅都安裝有戰術信號指示器,而艙門附近的武器架上,還有多種便於攜帶的單兵作戰武裝,包括但不限於低後坐力無殼步槍、EMC脈衝炸彈、RCS火箭彈、甚至近戰用的電棍…

而且不知為何,這艘船的中控係統尚未關機,周圍還沒有任何人進行看守。稍作思索,最大的可能就是基地裏的巡邏隊急著回去參加會議,更何況火星表麵也沒有任何生物,也沒有能對其產生威脅的因素,這才讓自己有機會撿了漏。

其實這艘船讓魏俊覺得奇怪的地方還有很多,火星基地似乎並不具備能造出大型艦艇的工業實力,它上麵的武器係統也絲毫不能用於反攻地球,也許平時隻能在火星表麵進行巡邏。不過此時既然都進入了飛船內部,最重要的就是查看它能否帶自己離開這顆星球。

但十多分鍾後,兩個令人絕望的信息又將他拉回現實。首先,飛控係統似乎有一套加密嚴格的身份識別算法,魏俊不可能解鎖它的手動起飛程序。

其次,飛船裏的氧氣罐應該被取走了,就算今天強行破解了啟動算法,甚至能夠把它飛到近火軌道,維生循環係統也不足以支撐自己活著離開火星。

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丁點希望再次破滅,魏俊隻能相信這一切都是命運使然,今天離開火星是完全不可能了。隨著意識變得模糊,他很快又生起了另一個念頭,如果自己能利用起生命的最後一刻,向地球發送一個求救信標,或許能給長達幾十年的地火對峙帶來轉機。

如果有可能的話,今日倘若被冬眠基地再次救回,等地球的先遣部隊登陸之時,自己還尚存一絲重返地球的機會。

說幹就幹!魏俊用殘存的意誌力啟動了通訊模塊,他已無法準確調校信息傳遞方位,但關於火星的狀況,自己必須盡力向外界傳達過去!冬眠基地、擬態網絡、意識克隆、以及最重要的超級智能…這些事如果沒有人替地球通風報信,他們絕對無法得知火星的發展情況。

信息收錄到一半時,魏俊已經倒在飛控台上,他知道已經沒有時間透露更多信息了,於是在昏死之前,也隻能留下自己的署名。

‘我曾經是個罪人,在六十年前犯下彌天大錯,也嚐試過糾正這一切。但如果能給我回到地球家園的機會,我願接受一切審判…’

發紫的嘴唇慢慢停止**,魏俊眼裏鼓著無數血絲,場景簡直和當年小行星上的一幕別無二致。但他並不知道,這艘船及其配備的武器正是來自地球,自己所期待的先遣登陸計劃已經失敗,而信使號的特戰隊員們已經在幾十分鍾前通通被‘歸化’成火星基地的新成員,他們現在都開始參與冬眠基地的緊急會議,為雙方未來謀求一條新的破冰之路。

……

會議大廳設備簡陋,這隻是一個廢棄的老舊機房,出於建設成本考慮,它僅僅通過簡單的維生循環係統改造,隻要能容納幾百人共同呼吸即可。

至於藤原上尉和他的隊員們,在這種環境下仍無法滿足正常供氧,於是現在也隻能穿著艙外服加入討論。盡管這副厚重穿著與所有人都顯得格格不入,但他們即便脫掉衣物,麵對眼前這片淡藍色皮膚的同伴,依然會產生不小的疏離感。

會議已經進行到一半,貝斯克隻作為主持,從頭到尾都沒怎麽發言。而探知者方舟雖然是決策者,它依然隻給大家提供選項。大家參與會議並不是要在一起商量對策,因為方舟早就預備好了各種應急方案,所有方案都需要全員表決通過才能執行。

而這時候眾人都神情凝重,他們看著台前的小姑娘,並聽她對之前的行為做出解釋。

“…我和在場大部分人一樣,都誕生於冬眠基地建成之後,對那些過往並沒有整體概念,所以當我第一次聽到來自地球的聲音時,才發現事情確實與大家想象的不一樣。”

盈日看向貝斯克的投影,老人衝她點了點頭,示意可以繼續說下去。

貝斯克肉身早已消隕,他在移居火星時便已是一百二十多歲高齡,盡管做過全身半機械改造,也無法抵消腦部功能衰退。於是在探知者方舟的幫助下,他成為第一個順利完成意識克隆的人,此後也一直保持著純精神狀態存留在擬態網之中。

今天盈日闖出大禍,貝斯克之所以第一個找她聊聊,主要是替她寬心,讓這姑娘不必為自己的衝動行為感到自責。而正因她的勇敢,或許這也正是地火雙方結束對峙的一個契機。

“…多少年來,我們自以為艱苦摸索有所成就,但擬態網長時間沒有投入新樣本,今後很難避免止步不前的尷尬境地。而另一方麵,在我們最初的家園,地球上的人們也在遭遇嚴苛的氣候變化、席卷全球的饑荒,以及大規模認知分化。在茫茫宇宙裏,我們都隻是一群對未來產生迷茫的孩子。”盈日說著,目光向藤原他們看去,今天這群帶著武器而來的不速之客,反倒成為互通消息的信使。

其實藤原到現在也很難相信,這一切轉變來的太快。自己本來是帶著極為肮髒的目的,替弗朗索瓦做劊子手。但在擬態網的一係列思維導向之下,在成為‘新人類’之後,他才赫然發現此前的自己是多麽狹隘,人類都是受困於單向度記憶的低級生物,如果不能在時間上做到行走自如,那永遠都隻是無法直立的低等文明。

盈日的講話很有感染力,不知不覺中,原本幾十分鍾的會議被延長到兩個多小時。

沒有人覺得煩躁,也沒人怪罪姑娘的衝動,那首詩正是‘新人類’目前狀況的最佳寫照。如果地球和火星一樣,都在忍受著難以解決的現實問題,那為何要拘泥於曆史,為何還要在自身痛苦和對彼此造成的傷害之中相互對峙?

是時候破冰了,這塊戴上長達數十年的麵紗,早該揭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