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庭糾紛

2002年夏天,剛從夜班工地上退下來的新建鐵路施工隊,在工地食堂吃過早飯之後,拖著疲倦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宿舍。施工隊員們滿身泥土和灰塵,全身上下髒得早已經看不出來顏色了,汗水混合著泥灰,在臉頰上拉出一道道黑色的泥痕。盡管大夥在隧道裏幹了整整一夜,都有些疲憊不堪,可臉上卻時不時地會洋溢著憨厚的笑容,工友之間,偶爾也會插科打諢,開些小玩笑。

胡雪峰從食堂門口出來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陽光格外刺目,卻絲毫提不起溫度。他摘下安全帽,抬手囫圇個地在頭發上抹了幾把,頓時一陣飛灰飄起來,逆著光線看得格外清楚。工友半開玩笑地跟他打趣說:“胡工,你這腦殼上怕是有半年頭皮屑吧!”胡雪峰卻隻是隨意笑了笑,也不答話。

藏區的天空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蔚藍,因為海拔高的原因,總會有一種仿佛伸手就能觸碰到天空的感覺。胡雪峰抬手遮擋在額頭前,逆著陽光看向天空,日暈照得他睜不開眼睛,恍惚之間,他好像在天空上看見了父親的身影和弟弟的側臉。

就在胡雪峰出神的時候,另一個工友從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隨口問了一句:“老胡,你怎麽了?”

“哦,沒事兒,想家了唄!”胡雪峰想了沒想,回應了一句。可是這句話剛說出口,胡雪峰的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家,那裏還是我的家嗎?

胡雪峰是背著家裏參加的鐵路工作,確切地說,他是離家出走之後,瞞著家人進入了鐵路局,這一走就是整整四年。倒並非是因為家人反對他從事鐵路修築工作,相比較而言,把大半輩子都奉獻給鐵路建設的高海,更希望胡雪峰和另一個兒子高明凱,都能為中國鐵路建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高海是個急性子,很多時候,他甚至都不知道去怎麽跟兩個兒子溝通。或許是因為高海常年不在家的緣故,兩個兒子跟他的關係顯得格外的微妙。

胡雪峰作為高海的養子,他是故人之子,是胡鐵軍的兒子,更何況胡鐵軍還是為了救自己才犧牲的。或許是因為這份特殊的情感,所以高海有意無意地會稍微縱容胡雪峰,盡量滿足他的所有需求。但是麵對自己親生的兒子高明凱,高海倒成了一個不稱職的父親。

從胡雪峰記事起,他的小腦瓜裏就始終有個疑問,為什麽父親叫高海,而我卻叫胡雪峰呢?別的小朋友都是跟父親姓,可是自己卻是個例外,既不跟父親姓高,也不跟母親姓曹。學前班的小朋友總是笑話胡雪峰,說他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兒時的胡雪峰總會因為這件事情跟小朋友們打架,請家長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可那個時候,高海常年駐守在新建鐵路項目的工地上,每次因為胡雪峰跟學前班的小朋友打架,被請到學校的都是曹慧芳。都說後媽難當,尤其是養子的後媽。當著老師和別人家長的麵,曹慧芳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可是等到母親帶他回家的路上,胡雪峰時常會忍不住問她:“媽媽,我真的是撿來的嗎?他們都說我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

“對,你就是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以後啊,你這個小祖宗再多給我惹點事兒,我就把你丟到垃圾堆裏去!”曹慧芳想也沒想,直接就蹦出這麽一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時候的胡雪峰什麽都不懂,真的以為自己是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孩子,豆大的眼淚珠子瞬間就下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是撕心裂肺。

曹慧芳心裏有些怨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是看著哭成淚人的胡雪峰,她又有些於心不忍,畢竟眼前這個小不點兒還隻是個孩子。曹慧芳心裏總是在想,自己到底嫁了一個什麽樣的人,一走就是大半年,經常見不到人不說,還給她帶回來這麽大個兒子。

雖說曹慧芳知道胡雪峰跟高海之間的淵源,卻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覺得委屈,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曹慧芳懷了自己的孩子,並不是每一個女人都知道該怎麽做母親的。

可是自從高明凱出生之後,一切都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曹慧芳不光要照顧自己的孩子,還得照看養子胡雪峰。誰親誰疏自然一目了然,曹慧芳初為人母,自然是百般嗬護自己的兒子。雖說她沒什麽壞心眼,可凡事總會稍微偏向高明凱多一些。

尤其是這個時候,高海對待兩個孩子的態度,就好像胡雪峰是高海親生兒子似的,可偏偏自己親生的兒子高明凱卻總是被忽視,這種截然不同的差距,終於讓曹慧芳積壓已久的情緒徹底崩潰了。兩個人之間總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吵得不可開交,直到最終離婚,兩個人都始終不肯讓步,不肯寬容和理解對方。

從那以後胡雪峰和高明凱之間的關係也變得生疏了,等到兩人長大一些,懂事之後,矛盾就更加突出。

高明凱始終覺得,是因為胡雪峰的到來,破壞了他的原生家庭,讓他失去了母親。

胡雪峰雖然一直為這件事情有些歉疚,可是卻總是找不到表達的機會,再加上一個不懂得如何跟兒子相處的高海,那個家裏的矛盾總是一觸即發,動不動就拍桌子摔板凳,吵得麵紅耳赤,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直到1998年,高海回家休假的時候,矛盾終於達到了頂點。

胡雪峰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正在家裏寫畢業論文。可這個時候,電話鈴卻突然響了起來,高明凱的班主任老師把電話打到了家裏,看見座機電話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時,胡雪峰知道肯定又是高明凱在學校裏闖禍了。

平常父親都是駐守在鐵路工地上的,這些事情自然而然都是由胡雪峰來處理。可是那天說巧不巧,胡雪峰聽見電話鈴聲的時候,正打算去接聽,但這個時候,高海卻剛好休假回家。就在胡雪峰猶豫要不要接這個電話,接了之後,該怎麽幫高明凱圓謊的時候,從門外進來的高海順手接了電話。

“喂,胡雪峰,你弟弟今天上午怎麽沒來上課,是生病了,還是家裏有事情耽擱了啊?就算是有事情,也應該打個電話跟老師請個假嘛!”離得老遠,胡雪峰就聽見高明凱的班主任在電話那頭的聲音。

高海先是一愣,然後捂著電話,壓低聲音朝著胡雪峰問道:“高明凱生病了?”

“額……沒有,他可能……”胡雪峰含糊其辭地想幫著高明凱隱瞞,其實他知道高明凱在哪兒,也知道高明凱此時正在幹什麽,但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去跟父親解釋。一旦要是讓高海知道了實情,估計這個家裏又得吵得天翻地覆。

“喂?胡雪峰,你在聽嗎?喂……”聽筒裏傳來了老師的催促聲。

“噯,您好您好,老師您好,我是高明凱的父親……”高海趕忙把聽筒抓起來,笑著回應著說道。

“你是高明凱的父親是吧?我跟你說啊,這個高明凱可太不像話了,你看這都高三了,眼瞅著馬上就要高考了,他怎麽能三天兩頭的請假呢?這次更過分,連招呼都不打人就不見了!你說這要是在校外出現個什麽好歹,我們這些做老師的可怎麽擔當得起呢,你說是吧?”班主任一聽電話這頭是高明凱的父親,心想總算是找到正主兒了,這要不好好跟家長說道說道,倒顯得自己這個做班主任的不負責任似的。

還不等高海回應,電話那頭班主任繼續說道:“噯,我可是聽說,最近學校周邊流行起來上網,高明凱好像成天往網吧裏頭跑,上個月學校組織查寢的時候,找到好幾個夜不歸宿的學生,都是在網吧裏頭打遊戲,那回還把高明凱給逮到球了。你說高明凱是走讀生,你們這當父母的又不上點心思。娃兒馬上都要高考了,咋個還是不曉得重視一哈嘛?”班主任越說越上頭,說到最後,一激動連方言都出來了。

高海在電話裏頭一個勁兒地賠不是,從頭到尾一臉賠笑著回應說:“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掛了電話之後,高海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住了,眼瞼不自覺地**了兩下。說實話,就算在以前,高海當著老領導的麵,都沒像今天這麽點頭哈腰過,卑躬屈膝。

高海越想越生氣,二話不說,摔門而去。屋子裏就隻剩下胡雪峰一個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這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他都還沒來得及細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幹些什麽好。在他的印象中,父親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氣憤過,平常時就算是吵架,頂多也就是說上幾句重話,到最後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發脾氣的時候,就隻是重重地歎氣。

可是這一刻,從父親離開前的眼神中,胡雪峰看得出來,高海是真的有些氣急敗壞了,他生怕父親和弟弟再發生爭執,趕忙循著父親的腳步追了出去。

高海沿著學校周邊的網吧一家家的搜尋著高明凱的蹤跡,胡雪峰也緊隨其後,可是仔細一尋思,若是真的讓父親在網吧裏揪住高明凱,還指不定會發生什麽。於是胡雪峰便率先去了高明凱常去的那幾家網吧,想趕在父親之前,先把高明凱支走。

就在胡雪峰滿頭大汗地找到高明凱之時,他果不其然正在網吧,可與周邊的人有所不同的是,高明凱的電腦桌麵上卻不是遊戲的畫麵,而是一串串編程字符。來不及多想,胡雪峰上去拍了拍高明凱的肩膀,扯著他的衣服說:“走,跟我回家!”

高明凱先是有些詫異,然後是有些憤怒,等他看清楚揪著自己衣領子的是胡雪峰,卻又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打開了遊戲界麵,似乎是生怕胡雪峰看見他正在做的程序。

“你班主任的電話都打到家裏了,說你又逃課了……”胡雪峰來不及解釋,隻想著趕緊把高明凱帶走,至少在父親趕過來之前先把他帶走。

“哼,班主任又不是第一次往家裏打電話了,你隨便幫我搪塞一下就行了,怕個球!”高明凱冷笑一聲,把耳機掛在脖子上,繼續操作著鍵盤。

其實高明凱心裏有自己的盤算,按照他現在的成績,想考上自己心儀的是大學完全沒有問題的。可尤其這個時候,他的心思完全都放在編程上邊,在中國計算機領域剛剛興起的時候,他便為之傾倒和著迷,但是和其他同齡孩子不同的是,他對於計算機的癡迷不僅僅局限於遊戲,而是程序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