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按部就班

天剛剛放亮，胡雪峰就再也睡不著了，借著窗口微弱的光亮看了看手表，才五點一刻。他躺在床鋪上眯著眼睛，打了個哈欠，稍微醒了醒腦子，然後機械式地坐起身來，抬手搓了搓臉，就準備起床幹活兒了。打開房門的時候，一股涼意迎麵襲來，讓胡雪峰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大山裏，即便是六月天，早晚溫差也很大，中午熱得你直想找個地方避暑，可是到了早上，太陽升起來之前，就冷得有些不同尋常，露在衣服外邊的皮膚上會起一層雞皮疙瘩。胡雪峰直接湊到水龍頭邊上，刷牙洗臉，雙手捧著涼水在臉上來回搓了幾下，整個人瞬間就精神起來了。

差不多六點鍾的時候，張善和就開車皮卡車從四號站過來了。這個點兒，工人們也都才剛起床，洗漱完了之後，就直接上工地開工了，等到差不多八點鍾的時候，再準時回來吃早飯。隧道裏上夜班的工人們，也正好換工下班，回來洗個澡，等著吃了早飯之後，再回去睡上一覺。

來到一號站，張善和先去門衛室找了張老爺子，把帶兩個兩個試驗員交到老爺子麵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一臉委屈說：“爺，人我可是給你帶來了啊！小亮子給你，勇娃子我可得留下，要是他都給胡雪峰了，我試驗室就真的搞不下去了。”

張樹森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的孫子，雖說這家夥總是有些臭脾氣，可是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卻從來沒含糊過。可是即便張樹森對孫子的做法十分欣慰和滿意，可臉上卻裝作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黑著臉說道：“嘿，你還敢跟我甩臉子，都是給國家搞工程，搞得跟四號站是你一個人的。”說這話的時候，張樹森一直注視著孫子的表情，他心裏很清楚，這小子不禁誇，一誇保準給你惹出點什麽事情來。

但是看著張善和一臉委屈的樣子，張樹森又走上前去，摟著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角落裏，避開人群小聲說：“爺這還不是為你好，小胡站長以後就是你的領導，分管這1#標六個站。現在是一號站最困難的時候，你想想，吳指揮長親自點了他的名，你不幫襯著，項目進度趕不上來，那不是打了指揮長的臉。”

說實話，張樹森其實並沒有那麽多心眼兒，也不會在這些小事情上算計什麽。但是張善和的脾氣他得摸得死死的，那可不就得打一巴掌，再安撫一下，要不然這小子的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即便是眼下，他礙於自己的情麵，把小亮子和另外一個試驗員借調過來，可是心裏難免會有些不痛快，卯不準兒在接下來的工作上，給胡雪峰使性子。

對付張善和，老爺子是有一套的，他這個孫子打小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種兒，脾氣上來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但是唯獨對指揮長是言聽計從，就算這小子再怎麽犯渾，隻要是指揮長一個眼神，他立馬就慫了。

一聽老爺子把指揮長都搬出來了，張善和的態度立馬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剛才還黑著個臉，一肚子委屈和牢騷沒地兒傾訴，突然間就釋然了。沒大沒小地跟老爺子調侃著說：“爺，你早這麽說不就結了嗎？我這是看著你的麵子，看著指揮長的麵子，才把人給你調過來的。你昨晚上給我打電話，那是一點麵子都不給我留啊，搞得好像他胡雪峰才是您親孫子似的。”

“咋的，多個人幫你照顧你爺，你還不樂意是吧？”張樹森又故意裝出一副生氣的表情，反問著說道。

這句話卻把張善和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半開玩笑地衝著老爺子說：“他要是願意給您當孫子，咱也不能反對是吧！”說完之後，還刻意左右瞅了瞅，見周圍沒什麽人注意，張善和忍不住偷笑了起來。

可是還沒等他笑出聲，老爺子照著他的後腦勺就是一個腦門崩兒，朝著張善和使了個眼色，罵道：“嘴上沒個把門兒的……”

“哎呀，這麽多人看著呢，您多少給我留點麵子！”張善和又是一臉委屈的朝著老爺子抱怨道，轉身朝著不遠處的小亮子和那個技術員看了一眼，見兩人正看著他這邊，憋得臉紅脖子粗的沒敢笑出聲，頓時沒好臉色地瞪了他倆一眼。可是平時嬉鬧慣了，這兩家夥竟然一點麵子都不給張善和留，直接躲到皮卡車身後，笑的是前仰後合。

恰在此時，胡雪峰隔著老遠就看見了這邊的情況，頓時喜出望外，連忙迎了上來。可是到了跟前，胡雪峰突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說到底，自己還是沾了張大爺的光，誰能想得到這麽一個從鐵道兵部隊退下來多年的老人，為了鐵路建設，甚至不惜去挖自己親孫子的牆角呢？胡雪峰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平時不擅長阿諛奉承，此時見了張善和，本想說些感激的話，卻不知道該從哪裏起頭，滿肚子的詩書才華，到了真正要用的時候，卻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

“張站長，太感謝你了！”胡雪峰連忙從口袋裏掏出香煙，給這爺孫倆一人遞過去一支。

“就這？”張善和一臉怪異的表情看著胡雪峰，裝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說道。

一時間，胡雪峰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有些摸不著頭腦。可是張大爺的臉上卻掛不住了，心裏尋思著，剛才那一番道理，都講到狗肚子裏去了。就在他以為，這小子要讓自己當著胡雪峰的麵，讓他下不來台的時候，張善和卻一把摟著胡雪峰的肩膀，笑了起來：“我可是天一亮，就把人給你送過來了，還沒吃早飯呢！”

“哦，走走走，到食堂吃飯……噯，這不好意思啊，大老遠的讓你親自把人給我送過來，改天有空了，我請你到鎮上去喝酒。”說著，胡雪峰趕緊招呼著張善和去食堂吃早飯，剛走了沒幾步，又朝著皮卡車跟前的兩個新員工喊道：“走走走，先去吃早飯。”

張大爺看著兩人就這麽冰釋前嫌，心裏也算是樂開了花，在後邊指著張善和的背影，又好氣又好笑地嘟囔了一句：“你這個臭小子……”

兩人就這麽勾肩搭背的朝著工地食堂走去，一路上有說有笑的，一副相見恨晚的架勢。張善和說：“胡站長，之前的事情對不住啊，你別往心裏去。我們都是些大老粗，肚子裏沒多少墨水……噯，不過你放心啊，我給你挑的人，那肯定比我有文化。”

“哪能啊？咱們工地上什麽都不缺，唯獨缺的就是人才，你能把這麽好的試驗員調過來，我感謝你都還來不及呢！”這句話胡雪峰是發自肺腑的，完全沒有阿諛奉承的意思，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說得出這樣的軟話。不過現在看來，這些工人們，都還是蠻可愛的，不管文化程度高低，至少思想覺悟和為人處世的態度，還是蠻高的。

“其實不瞞你說，也不是我擠兌你。這不是一開始不了解情況嗎？我還以為你跟那些城裏的大學生一樣，隻會搞些書本知識，下不了苦力氣。但是這幾天，好多人都在說，你一連個把星期都是站上工地和隧道，在試驗室裏一搞就是大半夜，現在整個一號標都傳遍了，你曉得吧？”張善和越說越起勁，他沒想到這個城裏來的知識分子，能跟他這個大老粗勾肩搭背，人家也沒有絲毫嫌棄他的意思。

其實這段時間，胡雪峰對待工作的態度，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工人們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打心眼裏，已經慢慢的把胡雪峰當成是自己人了。起初大家總是陰陽怪氣的，主要是因為不了解他這個人，心裏想著，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學生到工地上，還要對這些奮戰在第一線的工人們指手畫腳的，這不是添亂嗎？

這就好比是在打仗的時候，前邊打得熱火朝天的，勝負難料，可是上頭非得臨陣換將，讓個沒打過仗的書生來當帶兵。這個時候，你說下邊的士兵和將軍們心裏怎麽想？肯定是覺得這仗沒法打嘛！心裏有點情緒是在所難免的，偶爾發發牢騷也在情理之中。但畢竟是上邊欽定的大將軍，總不能公然違反軍令吧，所以就需要一個相互了解和適應的過程。這就像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下山，起初關羽和張飛不願服從軍師的調遣，是一個道理。隻有你所表現出來的本事，能讓其他人服你，最後才能上行下效，令行禁止。

胡雪峰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道理，在工人們不知道你有幾斤幾兩，有沒有真才實學，能不能扛得起這個位置上所要肩負的責任之前，大家心裏自然會有些不服氣。畢竟在這工地上，隨便拎出來一個農民工，那都是有好幾條新建鐵路項目經驗的，再不濟也好歹在幾條鐵路線上幹個活兒，加上這些人文化程度不高，自然會有些驕兵悍將的思想。這個時候你要是上去跟他們講道理，或者是擺站長的架子，隻會讓他們打心眼兒裏覺得你沒本事，甚至更加反感你坐在這個位置上。那往後的工作上，工人們就不僅僅是陽奉陰違這麽簡單了，他們可能會公然跟你唱反調。

越是在這個時候，你就越是得沉得住氣，不光要能經受住上級的考驗，同時也要經得起這些工人們的考驗。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埋頭苦幹，用實際行動向他們證明，你是有能力，有本事，有真才實學，可以跟他們並肩作戰，可以跟他們一起吃苦耐勞的，他們才會把你當成是自己人，才會打心眼兒瞧得上你，並服從你的指揮和調遣。

這一個多星期以來，胡雪峰也一直是這樣去實踐的。他覺得自己資曆淺，經驗不夠，但是也不能妄自菲薄。尤其是吳指揮長和張大爺給予他的支持和幫助，讓他覺得自己更加不能輕易認輸，不能輸在這第一步上。

事實證明，他的方向是正確的，起碼到現在為止，張善和也算是認可了他的能力，工人們至少沒有像一周前那麽抵觸他了，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