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同情,與民族大義(5k大章)
這一仗打的,頗有一些階段性大勝的結果了。
義從胡這種軍隊,或者說所有的羌胡兵,因為羌人以種為基本單位,基層士兵隻認種將的緣故,再如何牛逼的將領也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令行全軍的,段熲都不行,北宮伯玉自然更不行。
隻是他們超高超的單兵素質之下很多時候可以彌補這種缺陷而已。
畢竟是一些年年打仗,甚至月月打仗的老兵中的老兵,這樣的軍隊其實根本就不用指揮,每一部兵卒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門清,所以有時候也指揮不了。
因此秦宜祿他們營前叫陣之後,因為大家實在是太想看看秦宜祿了,也因為成廉、許褚、郭汜三個人之間的鬥將實在是太好看了,所以,大家真的就都去看熱鬧去了。
前麵的兵卒為了看得清楚一些已經擠成一團了,最前麵的弟兄為了不擋住後麵的人的視線是下馬蹲在地上看的。
後麵兩排是下馬站著看的,再後麵才是騎在馬上看的,而更後麵的將士為了能看得清楚一點,都是特意尋了高處站上去看的。
這也是羌胡這些老兵油子的另一大特點,不緊張,因為常年打仗,大家都習慣了戰場了,打仗對他們來說比內郡百姓串門走親戚都還要尋常。
所以曹操在帶領大部人馬,準備好了引火之物,饒了一個大圈,潛伏在了敵營的側翼,就等啊,等,等了半天,也不見秦宜祿他們把這些羌胡兵給引走。
也不知道他們那是幹啥呢。
但他看側翼的守衛卻是兵越來越少,非常的稀薄,守備非常的鬆散。
卻是也管不了那麽許多,直接就帶人殺了進去,非常順利的就點著了火,然後等羌胡這邊反應過來之後又掉頭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哈哈大笑,隻覺得特別的刺激,身後那些羌胡氣急敗壞的叫罵聲聽起來也特別的順耳。
而且追逐曹操的羌兵還並不怎麽多,看起來隻有一千多騎,大多數都忙於救火去了,曹操見狀,謹記秦宜祿的囑咐,跑了一陣之後見好像沒有其他的大部隊追來,還掉頭殺了一個回馬槍,打得那一小部分羌兵丟盔卸甲,罵罵咧咧的就都跑了。
然後他兜兜轉轉地跑回了與秦宜祿約定的山頭,忍不住喜笑顏開哈哈大笑,自得地道:“初戰即得大勝,吾果然有用兵的天賦啊。”
說是大勝還真不算錯,事實上經過秦宜祿和曹操兩個人的連番騷擾之後,羌胡兵這頭露出了很大的破綻,這麽大的破綻蓋勳要是抓不住,他就不配當什麽西北豪族了。
見羌胡軍中有的追逐秦宜祿而去,有的追逐曹操,有的集中在側翼救火,蓋勳連忙帶領早已組織好了的漢陽郡漢家騎兵殺出了城去,一樣是各帶火種,將羌胡在半個多月時間裏好不容易造好的攻城器械一把火都給燒了,然後又連忙逃回了城中繼續固守。
所以雖然這一波戰鬥中這些義從胡人死得並不多,但損失卻大了去了,糧草輜重和攻城器械都已損失無數,士氣也低落了好大一截。
卻是整得秦宜祿和許褚等人挺鬱悶。
本來,大家都在單挑,說白了人家是因為信任你,給你麵子才跟你搞這個的,尤其是那個郭汜,挺有英雄氣的,人家還饒了成廉一命。
雖然許褚後來找回了場子也饒了人家一命,但不管怎麽說,是人家先大度的,示好的意思其實已經非常明顯了。
結果你特麽偷我家?
兵不厭詐的道理大家都懂也都明白,但狡詐和無恥有時候畢竟不是一回事兒啊,就很鬱悶。
瞅著那曹操洋洋得意,仿佛是自己用兵如神的模樣,就很氣,但偏偏又沒有理由發作,畢竟人家也是按計劃執行的,大家互為敵手,也沒什麽可說的。
尤其是成廉。
甩開了羌胡追兵之後低著頭好半天,一句話都不說了。
秦宜祿也隻得勸慰道:“想開點,那個叫郭汜的,明顯是個驍勇善戰之輩,那一身武藝估摸著也是天下少有的,輸給他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丟人。”
“哎~,我就是……心裏不太好受,那個郭汜,應該是個漢人吧?”
“應該是,我沒猜錯的話他的身份應該是刑徒。”
“刑徒?”這回又換了許褚出聲發問。
“啊,河湟義從的主體是義從胡,但也並不是沒有漢人,一般都是一些涼州地區犯了罪的罪人,流放過去的。”
“原來如此,如此英豪,奈何從賊啊。”
秦宜祿卻不樂意了道:“人家也沒有從賊啊,河湟義從難道不是我大漢的邊軍精銳?”
曹操見自己明明打了大勝仗,結果這秦宜祿一行人不但不恭維自己,不興高采烈的和自己一塊慶祝,卻反而都是一副霜打了茄子似的表情,頓時也覺得不爽了。
冷哼一聲道:“壯節兄,對這些反複無常的異族似乎頗為同情?哼,需知漢胡不兩立,這些異族胡虜,殺我多少大漢百姓?”
秦宜祿也是心中不爽,忍不住反唇相譏道:“這個時候說什麽漢胡不兩立了,組建河湟義從讓人家幫朝廷戍邊的時候怎麽不這麽說,他們跟著段熲南征北戰,為大漢立下汗馬功勞時怎麽不說?反正嘴長在你們關東世族的身上,筆杆子也都在你們手裏,你們想怎麽寫就怎麽寫。”
秦宜祿還真不拿羌亂當做民族矛盾,至少在他的心裏,隻當這是帶有民族色彩的階級矛盾。
畢竟羌是三國史上繞不過去的問題,然而你看那整個三國史上羌賊擁護的那些首領:北宮伯玉、李文侯、韓遂、邊讓、馬騰、王國、董卓、宋建、馬超、薑維,除了北宮伯玉有點不確定是羌還是漢之外,哪還有一個是異族?
曹操自然更加憤怒了:“這不正說明彼輩畏威而不懷德麽?不正說明這些羌胡的反複無常,何該誅滅麽?壯節,你可是漢人,我知你們並北人常年與匈奴人同居,難免胡化,但你是熟讀經史子集之人,總該有大是大非吧?”
秦宜祿撇嘴道:“我是漢人,然而我也感同身受而已,畏威是肯定的,可不懷德,我怎麽看不出來呢?朝廷給他們什麽德了?
至於反複無常,還不都是你們這些關東世族,朝廷諸公給逼的,自己造的孽,從不反思,一句非我族類,羌胡反複,就把自己的責任全都推卸得幹幹淨淨,好像錯全是這些羌胡的一般。”
曹操怒道:“壯節你口口聲聲是什麽關東世族造孽,又說什麽朝廷逼迫,卻不知我們如何造孽了?又如何官逼民反了?來,你今天給我說出個所以然來,說不出,今日便是你我兄弟翻臉之時!”
秦宜祿卻冷笑:“嗬嗬,孟德兄,端得是好一個大義炳然,一身正氣啊,佩服,佩服。”
“你說得出來麽?”
秦宜祿卻是沒有直接去說,而是聊起了別的道:“孟德兄累世官宦,可知當年宣帝收南匈奴為己用,與之並力將北匈奴驅逐之事?”
“這又如何會不知呢?”
秦宜祿冷哼道:“我聽匈奴人說,當年他們的祖先剛開始向漢地皇帝稱臣時,宣皇帝曾賞賜三萬四千斛的米糧,呼韓邪單於開始正式並入大漢,定居於五原郡之後,又賜單於冠帶衣裳,寶馬弓箭,還有絹布萬匹,絮萬斤,米糧兩萬五千斛,牛羊三萬六千頭,甚至還有飲食器具,也就是盤子碗筷鍋具等無數。”
“然後,南匈奴這才成為了咱們大漢的先鋒軍,每戰必在漢軍之前,不斷的進攻北匈奴,把北匈奴驅逐,消滅,而且過程中每有大勝,也從不吝嗇封賞。”
“你看,這就叫威德兼施,先把你打服,然後給你地方住,給你糧食吃,給你衣服穿,甚至還給你鍋碗瓢盆讓你學著用文明人的方式生活。
而作為代價,你成為大漢的先鋒,為大漢流血犧牲,每戰必先,幫大漢消滅了百年宿敵,這是很公平的事,所以南匈奴自歸附以來大多數的時候,還是可靠的。
說實話,我們都是並州人,很清楚的知道即便是現在,匈奴人對於朝廷,比太原那些豪強世族忠誠多了。”
“然而對於羌人,哈,最早的永初羌亂到底是怎麽來的,你心裏沒數麽?這就不說了,一百多年前的事兒了,漢人平日裏霸道慣了,把人家欺負得急眼了也是常事兒,就說近的,河湟義從追隨段公征戰數十載立下汗馬功勞,這總沒錯吧?威也有了,德呢?地主家養個佃農,也知道幹活幹得好了要給口肉吃吧?”
“河湟義從,義從這倆字本來就挺混蛋的,當兵打仗卻沒有軍餉,此前與鮮卑戰,死傷無數,卻沒有撫恤,而河湟穀地,本來就是人家的故土,卻還要對他們征以重稅,至今為止,羌胡中更是一個給了前途的都沒有。
哈,說錯了,不是說羌胡中無人得前途,整個關西是整個關西將門都沒有前途,送死他們去,升官你們來,段公就因為一句親近宦官就給殺了,還說人家咎由自取,涼州三明更是一個得了好下場的也無,我那恩主董公本也是一員西北好漢,隨張公南征北戰始終讓人家卡在千石司馬的位置上不給升遷,卻因為投做了袁公的門下吏而很快得到提拔。”
“怎麽,異族,就可以隨意欺負?反正我若是河湟義從,我也反,不給軍餉撫恤還不讓我自己搶?朝廷是沒有錢麽?我怎麽那麽不信呢,洛陽的周遭已經建了特麽的六個皇家園林了,哪個都比洛陽城的主城都大,還特麽建!建那麽多皇家園林幹什麽,養鳥麽?這就不是異族士兵,漢軍也受不了這麽欺負啊!”
曹操聞言,歎息道:“哎~,都是那閹宦之禍鬧的啊。”
秦宜祿嗤笑道:“怎麽,問題不在羌胡本身,就開始往宦官身上賴了?宦官就是接屎盆子的,替誰在接屎盆子天下人沒有心裏不明白的,可是涼州羌亂,難道不一直都是你們這些關東世族在背後推波助瀾麽?”
“還是咱們之前聊過的那個話題,把虎牙營和雍營設在漢陽能不能有效抑製羌亂?多提拔一點六郡良家子,能不能摁死了羌亂?給涼州多一點孝廉名額能不能安定涼州?這麽簡單的道理,我都能看明白,你們看不明白麽?無非是不願而已。”
“還有那動不動就鼓吹放棄涼州的,他們哪裏是蠢,分明是壞,有些人,有些世族,哼哼,分明是涼州越亂,他們越開心,巴不得在背後推波助瀾,幫這些羌族豪帥一把呢。”
成廉忍不住插嘴問道:“這是為何?國家動**,他們難道還有好處不成?”
“當然有了啊,曆次羌亂之中,朝廷又不是沒有大規模內遷過涼州漢人,遷哪去了?內地郡縣還有無主的土地麽?這和咱們並州撤屯還不是一個道理,打個包,就全成了各地豪族的家奴。”
“等朝廷派大軍把這些羌亂給平定了,自然還要再把人口給遷回去,可是遷回來的那些,還會是原本居住於涼州的居民麽?當然不是啊,都是那些沒有土地,還不肯給豪族當家奴的流民啊!”
“總之,隻要涼州發生羌亂,涼州的百姓就會拖家帶口的東逃,逃到東邊,就成為關東豪族的家奴,便是地方大豪,到了關東也隻能淪為附庸,比如元固兄這種家中巨富,那億萬家資還不是任憑他們予取予求?”
“涼州百姓逃到關中,關中就禍亂,關中的人也會繼續東逃,羌胡的騎兵殺向關中,關中的那些世家大族更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這麽多善於弓馬能戰的關西人做了他們關東人的家中奴仆,組成武裝,抵抗各地縣令的底氣就又強了幾分。
皇帝和宦官呢,賣了那麽多的奴隸,又是一大筆進項,又能多建兩個皇家園林了,反複遷移的過程中內郡的流民、刑徒,統統都發往涼州去跟羌胡拚命去了,不安定的因素一洗而空,你看,三贏。”
“而若是放棄涼州,嘖嘖,不但整個涼州的財富和人口他們都可以吞掉,從此關中可就也成了前線了,繼續依此法施為,用不了多久,這關中不就也沒了麽?
反正這國家政權全在他們關東世族的手裏,國家政策都是他們製定的,輿論也都是他們操控的,天大的屎盆子先往羌胡身上甩,甩不動了就往宦官的身上甩,反正,跟他們這些所謂的‘清正之士’一點關係都沒有,對吧,孟德兄?”
曹操被秦宜祿嗆得臉上也是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綠的,好不難受,尤其是秦宜祿的玄牝義從都是跟隨他從並州為躲避撤屯而逃出來的,秦宜祿的這個話,讓他們不自覺得就聯想到了自己的身上,實在是並州和涼州的情況,真的是太像了,一時間,居然都有些義憤填膺,弄得曹操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才捋順好了自己的心緒,恢複了自己的臉色,歎息道:“你說的這些,有些確實是對的,然而可能也正是因為感同身受這四個字,有些東西說的,還是有點偏激了,卻也怪不得你,誰讓你是並北人,而並北又真的撤屯了呢?”
“我隻能說,我們關東世族之中,確實有一些人,都是屍位素餐,心中陰暗的蟲豸,大多數人,有時貪圖省事不考慮你們邊地百姓的立場也是有的,但絕不至於如此極端。”
“旁人不說,我曹孟德出身於沛國曹氏,也稱得上是關東世家了吧?難道我也是你口中那人皮鬼厭之徒麽?
莫說我實際上已經被尚書台給免職了,就算是為了誅宦,我這個涼州刺史將局麵再誇大一點,輕騎遁逃往關中坐視涼州糜爛,豈不是又安全,收益又高?何必親自披甲隨你征戰,在這裏行這玩命之事呢?
壯節兄,莫非是不相信我心中的誌向麽?我相信,關東世人中也絕不會僅隻一個曹孟德,他們和我一樣,也是抱著為國為民之誌的,誅宦,也並不僅僅是為了爭奪個人權益。
若非如此,壯節兄你在樓煩幹下了那許多的大事,如何還能在涼州享有自由,又如何能與我做了一對莫逆之友?關東世族中蠅營狗苟之輩固然會有,然而若是就此武斷的將我們都給罵成了敗類,豈不讓人心寒麽?”
秦宜祿聞言也歎息一聲,苦笑著看了一眼義從胡軍中已經滅了火,重新安定下來的營帳,道:
“孟德兄說得也確實是有道理,本沒有把孟德兄一並算進去的意思,不過是心中憤懣之下的發泄之言,若是有所唐突,還望您大量海涵,我在這裏給你賠禮了。
然而我剛才說的那些,恐怕也是涼州百姓的真實想法了,你也說了,我是熟讀經史子集,心中明了大義的人,我知道我的想法偏激,可你說,就連我都如此偏激了,何況其他人呢?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你看,這冀縣城外的羌胡不管是因為什麽,結果上確實是已經開始為禍為亂了,然而怕隻怕今日之禍,還隻是小禍,涼州人心如此,胡漢皆是一樣的。
一旦中樞有變,漢室有衰,隻怕涼州,乃至於我們並州,必然會大舉反噬,到那時大禍臨頭,恐怕就不是區區涼州,乃至關中的一域之禍了,哪個涼州人乃至並州人,沒有過殺進洛陽,出一口心中百年鬱結的鳥氣的想法呢?
孟德兄,你既為涼州刺史,此情不可不知,不可不察,不可不為之憂,不可不為之想想辦法避免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