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涼州,早已無半分民心屬漢

一連八日,秦宜祿和曹操所組建的騎兵堅持早、中、晚每天三次騷擾河湟義從的營盤。

這一次的戰事終於變得正常了許多,沒有再搞什麽陣前單挑的幺蛾子,秦宜祿他們兵分三股,每一股還分成兩支,每一支也就二三百人的規模,放火為主殺人為輔,打完了就跑,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也正因為如此,他們這些騎兵出手之後河湟義從根本就沒法踏實下來安心地重新建造攻城器械。

這也便是騎兵守城的耍賴之處了,多虧了這些義從胡也一樣是騎兵且精銳,秦宜祿根本不敢真的與之交手,否則若是正常步兵攻城的話,隻要糧道不斷,秦宜祿這兩千騎兵有信心能把至少五六萬人以上敵軍給玩崩潰了。

他們的糧道總的來說還是很穩定的,畢竟漢陽郡各地的豪族士兵也在源源不斷的前來救援冀縣,本郡的大豪胡軫、楊定都各自帶著千餘騎加入了他們,北地郡的皇甫嵩也派了自己的侄子皇甫酈率領一千精銳部曲參戰,甚至連隴西的大豪王國也帶領一支自家的家兵加入其中,誰來,還不帶一口吃的?

隨著他們人數的愈發膨脹,對河湟義從的騷擾自然也就愈發的得心應手,膽子也越來越大,蓋勳的壓力自然也就越來越小,直至穩如泰山了。

反倒是河湟義從他們的糧食一天比一天少,還時不時的總被燒著一點,自然愈發的不耐,尤其是他們攻城器械的修建也是遙遙無期,士氣自然日益低落了起來,漸漸的,也就有了撤軍回家的心思。

曹操和秦宜祿都覺得很是興奮,隻覺得反敗為勝的時機似乎已近在眼前了,隻要能如此再堅持一個多月,他們這越來越壯大的漢軍義勇就可以一擁而上,與冀縣城內的蓋勳來一個裏應外合。

不敢說能殲敵多少,但將其灰溜溜地趕回金城郡,總是可以做到的,想到此,讓這兩個都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如何不熱血沸騰呢?

然後,他們營寨的位置終於被那些河湟義從發現,派兵馬將其包圍起來給堵上了。

本以為恐怕免不了一場血戰突圍了,秦宜祿和曹操等人也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雖有些緊張,但卻也並不如何慌亂的,說到底他們現在也已經有了五千多騎了,又是士氣如虹,哪怕是稍微硬拚一下,那也是有所底氣的。

結果這些羌胡堵住了他們卻不進攻,而是派了個人到他們的營盤挑釁,居然要跟他們鬥將!

給他們都整懵了。

“這北宮伯玉又要鬥將?他到底是想幹什麽?這是打仗啊,還是過家家?真就當現在還是春秋麽?”

還是皇甫酈更加見多識廣一些,道:“應該是為了拖延時間吧。”

“拖延時間?”

曹操皺眉道:“不應該是咱們拖延時間麽?咱才是主場作戰的那個啊,再給個二十來天的時間,怕是各縣的步兵援兵都能到了,到時候這北宮伯玉應該隻有撤走一途了吧?這本就是咱們的戰略,怎麽他們還拖延起時間了呢?”

卻見胡軫聞言笑著道:“這也難怪,方伯與壯節兄弟都不是涼州人,不熟悉涼州本地的情況,卻是要恭喜兩位,此戰,咱們已經贏了啊。”

“贏在何處?”

“因為北宮伯玉就快要退兵了。”

“快要退兵?這卻是什麽意思?”

楊定頗有些傲氣地撇嘴插話道:“要不怎麽說你們都是文官,不常年帶兵,摸不透其中門道呢,這北宮伯玉的意圖難道還不清晰麽?無非是眼見攻打冀縣已經無望,想在撤軍途中再野一把麽。”

“若我所料不錯,外圍圍住了咱們的恐怕也沒有一萬羌胡了,甚至可能連五千都沒有了,他們這廝兵分兩路了,你們說呢?”說著又看向另外兩人。

皇甫酈點頭道:“楊公所說倒也與我不謀而合,他們的羌胡應該也已經是兵分兩路了,一路在此,目的是為了將咱們拖住,另一波就在冀縣周邊,比如西縣、上邽等地繼續劫掠,畢竟冀縣既然打不下來,那就再去劫掠其他鄉縣,劫點是點麽。”

胡軫將話頭接過去道:“說到底既然冀縣已經攻略無望,他們自然也不想與咱們真的拚一個兩敗俱傷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道理北宮伯玉還能不懂麽?大家出來混都是為了求財麽,那大家就鬥個將唄,既不傷和氣,還能拖延時間,彼此間切磋交流一下還能增進感情,這樣,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麽。”

曹操和秦宜祿聞言不自覺地就對視了一眼,眼中盡是震驚之色。

還特麽可以這樣?

秦宜祿似是已經明白了什麽,長長地歎息一聲,卻是背過了手去,站起來看是向著窗外遠眺,一句話也不肯說了,也不知心中在想著什麽。

曹操卻是真的急了,道:“既然如此,若是你們都認定了此時營外之敵已是在虛張聲勢,甚至可能兵力還不足五千比咱們都少了,何不幹脆殺出去與他們決戰?”

“論兵力,敵我雙方已經相差不大,論士氣,他們已經定下了當走的心思,而咱們卻是士氣如虹,保家衛國,論戰術,咱們拒營寨養精蓄銳,隻要咱們趁勢殺出,蓋長史必然也會從冀縣殺出來與咱們兩向夾擊,如此,豈不大事可定矣?”

胡軫楊定皇甫酈三人對視了一眼,卻是不約而同的嗤笑了一聲道:“方伯,沒帶過兵,這個……哈哈,衝動了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楊定最不客氣,直接便哼了一聲道:“書生之見。”

卻是氣得曹操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了。

“本刺史的確是初次領兵,然而就算是書生,卻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不明麽?你們都是久於沙場的宿將,若是覺得我說得哪裏不對,那就提出來啊。”

“這個……”

卻是皇甫酈一臉堆笑地開口打著圓場解圍道:“孟德,我們其實也不是那個意思。”

沒等他說完,就見曹操一拍桌子怒而衝著皇甫酈打斷道:“連一聲方伯也不肯叫了麽?皇甫酈,你們皇甫家還將不將我這個涼州刺史放在眼裏?靈堂這個涼州三明,到底明得是什麽?”

且是把皇甫酈說得一噎,隻能連連告罪,道:“方伯,何必如此動氣呢?不管怎麽說,賊兵既然退了,不也是您的功勞麽?既然已經保住了冀縣不失,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呢?將士們打了這許多天也都已經累了,鬥幾天將,大家夥兒放鬆放鬆,不是也挺好的麽?”

曹操冷笑道:“所以呢,任由這不足五千的胡騎將我等包圍,讓剩下的一半羌胡繼續去其他的縣再去劫掠?”

“方伯,所謂慈不掌兵,其實對於一軍主帥來說,打仗有時候和打牌的道理是一樣一樣的,兵力和糧草就是牌麵,戰略和戰術目標就是一塊塊的籌碼。

隻有新手才會動不動就全押,贏了固然可喜,可若是輸了呢?胡公和楊公都是久於沙場的老將,未慮勝,先慮敗啊,無論什麽時候,都得保證自己能下得了牌桌不是?”

楊定陰惻惻地道:“方伯您初次領兵熱血沸騰了,大家都可以理解,可人家河湟義從是咱們大漢的邊軍精銳,當年跟著段公南征北戰,屢戰屢勝,那是極其精銳的,可咱們呢?

咱們是什麽人,不過是一群臨時組建起來的民兵罷了,就算那營外的河湟義從隻有兩千人,難道憑咱們的五千漢騎就真的能贏麽?你就能保證一定能贏麽?

都是我們的子弟兵啊,誰不是爹生娘養的?若是無謂折損在這裏,我怎麽和他們的家人交代?哦,忘了您是關東人,你們關東人哪裏知道他們河湟義從之強橫呢?你們連段公都敢殺,嗬嗬,既然不知兵,方伯您就還是閉嘴吧,再說下去就獻醜了,你看,壯節兄不就已經不說話了麽?”

“我……”

卻是一句話給他整得,猶如山嶽一般的氣勢一下子就泄了。

好一會兒,才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道:“胡公,楊公,還有皇甫少君,大丈夫跨馬揮戈,為的是保境安民,咱們既然成了軍,難道還能如此惜身麽?西縣、上邽的百姓難道就不是我大漢子民了麽?”

“哈,這卻是笑話了,我們的兵都是鄉兵,家兵,反倒是人家北宮伯玉的義從胡,人家才是大漢的正軌軍隊吧?還有那郭勝,人家才是代表了天子意思的監軍使者吧?我可是聽說,朝廷是給了他節仗的。”

胡軫也道:“就是,反正冀縣既然保住了,其實他們的戰略目標也就完成了,小輸不算虧啊,以後有機會再把這場子給找回來唄?

涼州哪一年不亂,哪一年不是你劫我我劫你的?今天大家動刀子,明天大家一塊喝酒,反正咱們涼州就是這樣,方伯您這是剛上任,您啊,還是適應適應的好。”

說罷,這胡、楊二人卻是幹脆站起來一甩袖子,告辭離去了,卻是已經一丁點麵子也不給曹操這個一州方伯了。

“皇甫少君,你可是將門之後啊,難道也要如此行事麽?”

皇甫酈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道:“身在涼州,自然就隻能按照涼州的方式來做事,我又如何能夠例外?方伯,您也不能例外,還是早些習慣吧。”

“況且方伯,您既是涼州刺史,自然當以整個涼州為重,如今我大漢邊境盡數都是由胡兵來維持鎮守,這河湟義從雖然凶蠻,但卻也是涼州能維持住穩定的基石所在,真把他們打得元氣大傷,下次東羌再叛亂,誰來平叛呢?也已經深了,方伯,小人先行告退了。”

說罷,卻是比那胡軫和楊定更稍微禮貌了一些,給他施了個禮,這才小步躬身,倒退著而走。

隻留下曹操一個人,臉色灰敗至極,頗有些失魂落魄的一個人跌坐在了原地,就好像有什麽特別冰涼的東西從他的頭上兜頭澆下,直澆得他整個人從裏到外的都透著心兒的涼了。

“壯節,你,你怎麽不說話呢?”

秦宜祿頭也沒回,依舊看著賬外的風景道:“你讓我說什麽呢?此時此地,哪裏還有我說話的地方呢?他們連你這個方伯的話都不聽,我說的話他們就聽了?”

“說到底孟德,我在你麵前能說得上話,甚至強行綁著你來到這冀縣之下,靠的難道真的是我那所謂的天下聞名的名氣麽?還不是因為我手中有那麽一點點的兵馬麽?雖然不多,但卻也足夠有用了。”

“然而時移世易,我手裏的那一千玄牝義從在人家胡、楊、皇甫麵前又算得上什麽呢?而且我之前帶的那點軍糧早就吃光了,最近這兩天吃的都是人家的東西,要飯還要對人家指指點點,不討厭麽?你就算一個兵沒有好歹也是個刺史,我算什麽東西?”

“眼下局麵,徒之奈何啊?”

“恐怕還真就是沒什麽法子了,北宮伯玉非但不是傻子,反而是比你我要厲害得多的沙場宿將,若是沒有完全把握,他又怎麽會賣了這麽大的破綻給你?你能想到的東西北宮伯玉怎麽可能想不到啊。”

“這又不是什麽多難理解的事兒,涼州這地方本來就是兵匪不分,今天你造反,我幫朝廷平你,明天我造反,你幫朝廷平我,這不就是涼州麽?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說不定日後人家就歃血為盟,一塊進攻關中了呢?你又憑什麽讓人家拚命呢?”

“那楊定說的話雖然很糙,但理卻是不糙的,人家帶的是子弟兵,殺敵,總得有點好處吧?比如立功的將士走六郡良家子的途徑得選羽林、虎賁?戰死了是不是朝廷也得給點撫恤?最少免幾年賦稅徭役吧?可好處在哪呢?北宮伯玉的背後那還站著個持節的監軍使者呢,這特麽的要是死了,怎麽定性都說不好。”

“哎~”

曹操再次歎息了一聲,苦歎道:“諾大一個涼州,當真已經沒有半分人心屬漢了麽?!”

秦宜祿也感歎道:“哎~,持節的監軍使者帶領著朝廷的正軌邊軍在劫掠涼州最富裕的地區,涼州的刺史居然還奢求涼州的民心會屬漢?諾大的一個朝廷,當真已沒有半點慈悲給涼州的百姓了麽?”

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