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雄文

時間,如同少女的豐滿,一晃,便已是十天之後。

十天的時間裏,秦宜祿一行人索性駐紮在三水城外一直吃存糧,得益於此前蓋勳的大撒幣,他們手裏錢、糧物資都還是很充足的,心裏都不慌。

秦宜祿本人則一直和曹操一道在官寺中暫住,日日暢談,倒是也結下了頗為深厚的友情。

十天之後,曹操派的人從金城回來,已經確定了義從胡在整裝出發,預計再有個幾天的時間就能收到他們侵入涼州首府漢陽郡的消息。

說真的正常來說這種情況下曹操這個涼州刺史就應該給朝廷上書請求朝廷發關中精銳了救援了,但可惜人家義從胡這次跟著監軍使者幹事兒,關中軍出來還指不定打誰呢。

與此同時,郭勝此前上書朝廷的回音也終於有著落了,尚書台完全同意了郭勝的上書請求,蓋勳枷車入洛,曹操就地免職,一樣押解回京。

然後秦宜祿就出來仗著自己反賊的身份帶領自己的玄牝義從把來給曹操傳詔的官員及其隨從給抓起來殺了,文書令信盡數給毀了。

再然後,曹操仍以涼州刺史的身份寫了書信使人送往皇甫嵩處,再一次請求他深明大義,如果義從胡殺過來,希望皇甫嵩能帶領著邊地精銳,保衛家國。

又寫了一封信給自己的摯友袁本初,說明此時的涼州情況危急,卻也未嚐不是一次誅宦的天賜良機,讓他來全力配合自己,在京中給自己造勢,給劉宏施壓,至少讓自己在短時間內仍然能在士人黨人的默契之下繼續行使涼州刺史的權責,將這個事兒的政治屬性扯成徹頭徹尾的一場爛賬。

僅僅隻是白衣之身的袁紹,難道僅憑“天下楷模”這四個字就真的能給劉宏施壓麽?

其實是能的,具體的背景和這種奇葩現象的原因太複雜,暫且按下不表,但總之,汝南袁氏在四世三公之後,其政治目標是直奔著王莽去的,而袁紹就是袁家選出來搭台唱戲的人,而且已經開始著手造勢了,他們家確實也是有和劉宏掰一掰手腕子的能力的,雖然劉宏認真起來袁家肯定掰不過就是了。

“壯節可有什麽想對本初剖白心意的話麽?我可以代為轉述。”

秦宜祿想了想道:“幫我轉表一篇文章吧,若是可以的話,再幫我傳遍天下一次。”

“哦?壯節兄是又有雄文了麽?”

秦宜祿點了點頭,讓許褚幫他取了紙張,提筆揮毫,便是《朋黨論》三個大字。

“吾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吾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祿利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

“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疏,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自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

“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堯之時,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愷十六人為一朋。舜佐堯,退四凶小人之朋,而進元、愷君子之朋,堯之天下大治。”

“及舜自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並列於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凡二十二人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

“《書》曰:‘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紂之時,億萬人各異心,可謂不為朋矣,然紂以亡國。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興。”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莫如紂;然亂亡其國。更相稱美推讓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

“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人朋黨所欺,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以能辨君子與小人也。周武之世,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興者,善人雖多而不厭也。”

“嗟呼!興亡治亂之跡,為人君者,可以鑒矣。”

同樣是歐陽修的東西,同樣是語文課本必備課文之一,拿到東漢來,自然也同樣是降維打擊。

咱也不知道為啥歐陽修老是寫這種東西,但他的東西拿到東漢來,隻需稍加刪改,嚴絲合縫的居然一丁點違和感都沒有,正好用。

寫完之後,曹操拿起來反複讀了三遍,卻是歎息一聲之後,表示自己服了。

人家這玩意寫得是真好啊!

上一篇文章講的是誅宦,這一篇文章講的是解禁黨錮,全都是往袁紹等黨人的心尖尖上撓的。

“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以同利為朋”,這不比天花亂墜的拍袁紹這個陌生人一頓馬屁舒服多了?

那袁紹,每天絡繹不絕去拜訪他的海內名士都因為人數太多而造成交通擁堵讓洛陽交通部門頭疼不已了,他什麽馬屁沒聽過?

這文章肯定是會傳遍天下的,雖然半個字都沒提袁紹,但誰還看不出,這所謂的君子之朋,就是以他袁本初為首的那一幫名士黨人啊。

把那些黨人都給類比成堯舜時期的八元、八愷了,偏偏還一點都不諂媚,高明啊!

“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

看看這排比,這遣詞造句,這大義炳然,看這道德綁架的手法伎倆,多麽的嫻熟啊。

尤其是文中還有大量的篇幅去描述所謂的“小人之朋”,這個小人之朋,乍一看固然指的是以張讓為首的那十二個所謂的十常侍,但誰說就不能指他們這些黨人呢?

我現在幹的是為國為民的事兒,所以你們為了守道義、行忠信、惜名節,就必須竭盡全力的幫我,與我同道相益,同心共濟。

誰若是不肯幫我,或者怕死,怕得罪今上,退縮了,誰就是‘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誰就是小人之朋。

著實是讓他給拿捏了。

但同時曹操也深受震撼,他自認為自己文學上的能力不弱,卻被這秦宜祿甩得渣都不剩,這是什麽情況?

表文這東西不同於詩詞歌賦,那是小道,可能有些人確實就是特別天才,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表文這東西沒有深厚的積累是不可能寫出這樣的東西來的,尤其是他還引經據典的,整了很多尚書的內容。

不是說,尤擅左傳麽?

這都是真水平,真學問,真積累,做不得假的,可是,這貨不是出身於並北的一個匹夫麽?這東西是生而知之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