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值得尊敬的曹孟德
郭勝要去金城郡調河湟義從胡來用,這個消息著實也嚇了秦宜祿一大跳,一時間完全不敢相信。
義從胡的調動,豈是兒戲?
自己人在安定,要是調那些屯駐在金城的義從胡來追殺自己的話,要麽就必須穿過武威郡,經溫圍、租陰,穿過茫茫六百裏左右的無人戈壁去過來。
要麽就經過牧苑,經過涼州首府的漢陽,從百姓居住最密集,最繁華的地方過來,穿過漢陽半個郡來借道進入安定。
想都不用想他們肯定走後麵那條道。
那麽這些義從胡一路上可能不燒殺搶掠麽?
在涼州這麽個全民皆兵的地方,一群羌人一路上燒殺搶掠的在漢地行軍,涼州的老百姓可能不反抗麽?
誰管你是不是義從胡,是不是朝廷所認可的正規軍,誰管你們是不是被郭勝所統領,誰管那郭勝的後麵是不是皇帝?
涼州人不值朝廷久矣,皇帝多個雞毛!
這不是非打起來不可麽?
當然,漢人都是兼職士兵,沒有一個月以上的動員組織不起來,至少前期大家肯定是打不過那些河湟義從就是了,但打不過也不代表大家就引頸受戮啊。
那若是這些河湟義從和漢陽郡的漢人打起來了,那金城以西的張掖、酒泉、敦煌、甚至隴西的其他羌人,武都郡的氐人,會錯過這個機會麽?天氣可是馬上就要入冬了,誰家裏都沒多少餘糧的,他們能忍得住不出來搶一把麽?
這特麽一個萬一搞不好,中平羌亂不就提前了麽?
為了抓自己一個人,把整個涼州給攪成一鍋粥,這不是有病麽?
忍不住皺眉道:“郭勝那個閹宦,當真能使得動河湟義從麽?那些個驕兵悍將難道還真的會聽他一個閹宦的命令?這是什麽道理?就因為段公‘親近宦官’?他又如何敢使這河湟義從呢?兵者凶器也,就為了殺我秦宜祿一人?我居然也成了這天下這麽大的一號人物了麽?”
曹操苦笑道:“難說啊,胡人無信,無義,莫說是郭勝,便是任何人,隻要給了那些胡人一個打仗的理由,他們為什麽不打呢?這卻是與段熲無關的了,需知道職業士兵,本就是聞戰則喜的啊,難道這涼州土地上還有哪一支軍隊擋得住他們,能給他們帶來頗高的戰損的麽?”
“至於說郭勝敢不敢的問題,說不好,大概可能也許,真的是敢吧,不就是生靈塗炭麽,又傷不著今上,無非也就是讓天下人多一條罵他的理由罷了,虱子多了,也就不癢了。”
意思秦宜祿聽明白了,義從胡根本不在乎什麽大義不大義,郭勝是不是宦官和他也是無關,隻要有仗打他們就會很高興,這種合法劫掠的機會對他們來說本身就是最好的獎賞,誰會不喜歡零元購呢?
至於郭勝的操守和德行,宦官還特麽有這玩意?
或者說宦官的德行都是跟著天子的德行跑的,本質上他們都是天子的工具人,而劉宏,他特麽是個徹徹底底的獨夫,生靈塗炭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並州百姓的性命沒有他的三個園子來得重要,難道涼州百姓的性命對他而言就比和黨人慪氣更重要了?
一時間,心亂如麻,愈發的飲酒不停,良久後將已經喝幹了的酒壺重重地放在桌上道:“若果然如此,吾當有滅頂之災,孟德兄,恐怕亦是要大禍臨頭了啊。”
許褚識趣地低頭又將其酒壺打滿,為秦宜祿和曹操將酒重新斟滿,勸諫道:“兩位都是當今天下的俊彥人傑,閹宦做亂,難道就沒有反製的辦法了麽?”
曹操略帶著幾分苦澀之意,醉眼朦朧地看向秦宜祿道:“壯節可有法子?”
“孟德可有法子?”
“那看來你應該是有了。”
“我看你心裏應該也是有了。”
“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二人,各自將想到的法子寫在手上,覆手一觀如何?”
“善”
然後兩個人便真的取來了毛筆各自在手上寫了起來,俄爾兩人又雙手握拳,同時翻覆,隻見秦宜祿的手上寫了“三水鹽礦,以羌治羌”八個字。
而曹操的手心文字上寫的則是“鹽利許先零”五個字。
見狀,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壯節兄果然是我曹孟德的知己。”
“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啊,時勢如此,唯有行此險策了,然而孟德兄,真若行了此策,卻是離不開你的幫襯,要你陪我這個亡命之人涉險了,今日恩德,在下敏感五內,來日若是有機會,必報今日之恩情。”
哪知曹操卻是麵露不悅之色,拂袖道:“壯節兄此言未免太看輕我曹孟德了,難道在你心中,我曹某人是一個隻知道玩弄權術而沒有擔當的的人麽?”
“此事固然是為了幫你,也固然是為了黨、宦相爭的天下大義,然而再如何說,我也是這涼州的一州方伯,事關涼州境內百萬子民的性命榮辱,既然是身當其職,就算是剛剛履任,又豈能因個人福禍而避之呢?吾心胸之中,亦有浩然正氣!”
秦宜祿聞言,連忙施禮賠罪,忙說是自己說錯了話。
其實倆人的所謂計謀非常的簡單,亦或者根本就算不得什麽計謀,就是萬一那郭勝真的調動了義從胡,他們就把三水的鹽礦收益給搶過來,然後借這個鹽礦來作為禮物拉攏安定郡的先零羌,用先零羌將其擋住。
能擋得住義從胡的,也隻有先零羌了,漢人的軍隊集結是需要時間的。
倆人能想到一塊去其實也真談不上什麽心有靈犀,畢竟,若是倆人沒這個心思,又怎麽會不約而同的都跑來三水縣,以致有了這次巧合的碰麵呢?
然而這樣的計策,能不能得償所願,先零羌是否真的會保秦宜祿,是否會真的跟河湟義從幹起來,都妾不提,就算是這事兒成了,這秦宜祿和曹操兩個人所擔負的政治風險也都是極高的。
東漢王朝雖然放棄了鹽鐵專營之策,但國內絕大部分鹽礦還是一直掌握在少府手裏的,三水鹽礦很大,不乏有豪強跟著開采,但一定都是小打小鬧,大頭肯定還是官營鹽礦,不去調查都知道那礦上肯定有閹黨。
也就是說這個錢,是劉宏的私房錢。
劉宏這個人有多愛財呢?據說何皇後毒死王美人,也就是劉協的親媽之後,劉宏曾大怒的想要廢後,於是張讓就傾盡家產的去賄賂劉宏,這才保住王美人的命。
雖然太監賄賂皇帝這樣的事情怎麽想都覺得很扯淡,不排除是黨人集團存心汙蔑的嫌疑,但是這麽離譜的記載他們編的出來還有人能信,也足以證明,此人確實是個奇葩,是個很貪財的人。
而秦宜祿和曹操現在要幹的事,就是想要將這一筆劉宏的私房錢搶到手裏來,然後靜觀局勢之變,如果河湟義從胡真的打過來了,再用這些錢去雇用先零羌幫忙抵抗,而河湟義從胡那頭調動他們的人,還是宦官郭勝。
這麽幹事兒,讓劉宏如何去想呢?
秦宜祿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劉宏在西罼圭苑拿著賬單大吼:“朕的錢!!”這樣的畫麵了。
秦宜祿本人倒是無所謂,因為類似的事兒他已經幹過了,他本就是劉宏的眼中釘肉中刺,黨人與宦官的爭鬥本質上就是與皇權的角力,問題是曹操。
作為還不滿三十歲就做到一州方伯,兩任太尉盡心竭力伺候著的大漢政壇新秀,如此往死裏得罪劉宏,朝中誰能保得住他?他爹曹嵩還是他哥們袁紹?
恐怕就算是他爺爺曹騰從棺材裏爬出來,也攔不住劉宏想要剁了他的怒火的,那他還能挺得到三年後黨錮之禍解禁的時候麽?
況且曹操又不是穿越者,自然不可能知道三年後張角會造反,黨禁會解除的,這在他心裏應該是十死無生的事兒。
或者至少也是要從這一州方伯,淪落成和秦宜祿一樣的喪家之犬的。
然而偏偏這樣的大事曹操身當其職還根本躲不開,甚至秦宜祿要想以此來活命,還必須得要仰仗曹操的幫助。
畢竟,董卓的薦書和來自自己從未見過麵的張奐的那份香火情固然重要,但是秦宜祿這麽個人,說到底又算個啥呢?
對於漢朝內郡的儒生,或者幹脆說是黨人的黨羽附庸來說可能已經是天下名士了,可對先零羌來說又哪有那麽大的價值?
你說把三水鹽礦的利益送給我們就送給我們?哦~你搶來的,那是我們先零羌自己不會搶劫麽?
當年的張奐能夠以德服人,收複先零羌為己用,他本人的智慧,手腕,氣度和德行固然重要,但這一切的前提,說到底還不是建立在他安定國都尉的這個必要身為為前提之下的麽?
況且什麽事兒牽扯了異族就會很麻煩,義從胡畢竟是朝廷認可了的正規軍隊,郭勝這個死太監雖然可惡,但他是監軍使者,是真的特麽的可以代表皇權的。
而皇權,難道不是天然最大的政治正確麽?
一夥代表了皇權的胡人軍隊,從涼西打到涼東來燒殺搶掠。
一夥涼東的羌人在反賊的請求下保境安民。
那麽對於朝廷來說,這兩夥羌人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關中的援軍如果殺進來了,他們到底幫誰?
沒有曹操這位同樣代表皇權的當朝涼州刺史出麵背書,先零羌是腦子被驢踢了,跟著秦宜祿胡搞?
直接把他的腦袋摘了送給郭勝不就得了麽!先零羌還怕什麽親近宦官的名聲不成?
所以眼下這事兒曹操必須得站在前麵頂上,秦宜祿也隻有借著曹操的名頭才能使得上力。
代價,則很有可能是曹操的命,甚至全家的命。
老實說,如果自己是曹操,肯定二話不說,直接就讓許褚把秦宜祿給砍了得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至少此時這個尚未到而立之年的曹操,還是,很值得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