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各人各命

宋玄問從吏部員外郎的位置上致仕,即便已經歸田養老,但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勢力仍舊不可小覷,否則尹若蘭也不會為了宋芝芝而從洛陽趕過來。

也正因此,宋家的這些家將可不是什麽酒囊飯袋。

他們之中不少人都是曹不凡那樣的退伍悍卒。

大唐雖然能稱盛世,但談不上什麽太平,因為邊境的局部戰爭一直在持續。

即便是李治這樣的皇帝,即便到了武則天當政,仍舊沒有放下開疆拓土的雄心。

正是有了這些局部戰爭,所以出現了不少因傷退伍的士卒。

這些人被貴族階級豢養成家將,用以看家護院,更像新羅婢昆侖奴等私產一樣,同樣是用來炫耀的資本之一。

這些人投桃報李,為主人家做著下三濫的髒活,也是眉頭都不皺一下。

三兩個人扛著李秘就來到了庭院的水井邊,其他人則堵住了高麗婢的嘴,將她硬生生拖過來,丟在了一旁。

李秘一直沉默不語,怕固然是怕的,而且怕得要死。

一想到水下窒息而亡的那種痛苦,試問誰能不怕?

但他看穿了宋舞陽的犯罪心理,眼下想從犯罪心理推斷出他的性格弱點,這個弱點,就是救命的關鍵。

這一類人的弱點在哪裏?

當然是懦弱!

他們欺軟怕硬,但李秘再如何硬氣,也不過是個坊正,根本無法震懾宋舞陽。

正因為他隻是個小小的坊正,即便他搬出尹若蘭,乃至宋玄問,都已經無法消除宋舞陽的殺心。

眼看著要被投入井中,李秘已經來不及多想,大聲道:“夠種就殺了我,橫豎你也活不了幾天了!”

宋舞陽哈哈笑了起來:“死到臨頭了還嚇唬誰來?”

“你就沒想過,我是如何查到你頭上的?”

李秘其實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宋舞陽能挑唆榮怪兒殺死草兒,將所有罪名推到榮怪兒的頭上,必然對李秘的調查進展了如指掌。

否則他根本來不及趕在李秘等人找到榮怪兒之前,勒殺榮怪兒再製造成自殺的假象。

越是膽小的人,就越是多疑。

他想殺死李秘,本意自是滅口,但根本原因是消除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影響。

死到臨頭,李秘卻口出狂言,他一定會懷疑李秘是不是還有後手。

果不其然,宋舞陽色厲內荏地冷哼道:“別垂死掙紮,今日我必殺你!”

李秘嗬嗬一笑道:“你是個聰明人,就應該知道,如果我沒留一手,又豈敢貿然來你家?”

宋舞陽確實是個聰明人。

“勒死榮怪兒,製造成自縊假象之後,你用一塊燭油卡住門栓,關門之後,在外麵稍微烘烤,燭油融化,門栓落下來,便造成了反鎖的假象,我沒說錯吧?”

彼時的燭油可不是蠟燭,而是牛油等動物油脂製作的,這些動物油脂雖然是固態,但很容易融化。

宋舞陽利用了這一原理,成功製造了一個假密室。

如果不是李秘重回現場,反向推導,快速破解了這個假密室,隻怕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認為榮怪兒伏法,這個案子便算了結。

宋舞陽聽得李秘的解釋,臉色大變。

在他看來,自己的伎倆已經聰明絕頂,這世上根本沒人能看出來。

便如徐有功這樣的神探,也沒察覺到半點貓膩,李秘一個小小坊正,卑賤人兒,又怎能破解?難道他背後還有高人指點?所以才渾然無懼?

若果真如此,李秘說不得是那幕後之人指使過來的,自己跳出來殺李秘滅口,無異於認罪了啊!

宋舞陽臉色蒼白,他意識到了危險的臨近。

“誰告訴你的!根本就是胡謅!榮怪兒是自縊,他就是元凶!”

李秘哈哈笑了起來。

“你是宋家少郎君,你說胡謅便是胡謅,不過別怪我不提醒你,下一個可就輪到你了。”

宋舞陽心虛道:“你……你威脅我!”

李秘不笑了,微眯雙眸道:“你可以不信,不過我還是建議你,讓這些家將寸步不離,否則你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李秘可不是嚇唬他,之所以今夜一定要見宋玄問,是因為李秘推測,真凶就藏在宋家,而真凶距離死期不遠了。

如果真凶被殺,又毀掉所有證據,那麽這樁案子就隻能以榮怪兒伏法而結案,這絕不是李秘想要展示給世人的真相。

宋舞陽的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還是咬牙切齒,朝家將下令道:“把嘴巴堵起來,先丟到柴房再說!”

正如李秘所料,他的內心深處,藏著一個懦夫。

搬出宋玄問或者尹若蘭,或許無法鎮住他,但搬出死神,卻可以。

“這奴婢呢?”

家將指了指高麗婢。

宋舞陽眉頭微皺,有些不耐煩地擺手道:“一並帶走。”

家將也無二話,將李秘和高麗婢一並丟進了柴房,而後從外頭鎖起了門。

兩人被綁成了粽子,高麗婢便隻是驚恐地流著眼淚。

李秘像蟲子一樣蠕動,而後坐了起來,朝高麗婢使了個眼色。

後者也努力坐了起來,李秘便將嘴巴湊了過去,高麗婢下意識躲避,李秘便停了下來,支支吾吾,用眼神和神態,努力表達著自己的意圖。

高麗婢果是名不虛傳,都說高麗婢心思玲瓏,單靠一顰一笑就能領會主人的心意,李秘算是徹底領教了。

高麗婢不動之後,李秘湊過去,嘴巴磨蹭,總算將高麗婢嘴裏的布團給蹭了下來。

高麗婢紅唇輕啟,咬住李秘嘴裏的布團,也扯了出來。

兩個人總算是大鬆一口氣,李秘朝她說道:“你轉過身來,我用嘴巴試試,能不能幫你解綁。”

高麗婢下意識轉身,但很快就停了下來。

“李郎,四郎是個心狠手辣的,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宋家都能找到,奴婢若是逃走,與死無異……”

高麗婢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相比於逃走,不如老實待著,說不定宋舞陽回心轉意,還能饒他們不死。

她們隻是奴婢,這輩子得靠著主人家生存,她們沒有獨自謀生的能力,也從未想過自由的生活。

就算逃出去,就算宋家找不到她,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換一家來做奴婢,與其如此,還不如留在宋家。

她們的世界隻有這麽小,她們就像被豢養的貓狗,永遠無法跳脫身份的束縛,起碼在她們心裏,這就是宿命的禁錮。

躺平的李忠耿,落魄的徐有功,抗爭的武三娘,悲慘的王軟軟,亦正亦邪的處一和尚,隻是短短幾天,李秘就見識了不同族群的宿命。

李秘果斷轉身:“那你幫我解綁。”

高麗婢卻無動於衷,甚至挪到一旁,躲得遠遠的。

“我若放了你,那就半點生機也沒有了,少郎君是不會放過我的。”

李秘無語了。

他也無意去改變別人的三觀,但總不能坐以待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