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認知與事實(二)

漫天揚塵之中,這場曠野上的追逐仍未休止,遠處灰蒙蒙的天際線裏不斷湧現出一個個小黑點,隨即匯入皮卡車尾後的密集無人機列陣。

引擎咆哮聲與旋翼的蜂鳴交織成令人暈眩的噪音,無人機腳架上的電擊匣早已展開,隻待一個足夠接近的距離。

“還沒好嗎?虧你還是個天才,動手能力這麽差?”

“太晃了,你就不能找段好點的路況?”

話雖這麽說,實際上安集從剛才起一直手抖個不停,橋接如此簡單的線路都花費了足足十多分鍾,此時都打算放棄了。

“算了,要不我試試黑進這些無人機的係統。”

安集正要拿出電腦,卻被孫盈盈一口否決。

“剛才你也發現了,這種巡邏機型和警用的有很大區別,它們在警戒狀態會自動關閉聯網功能,就是提防你這種黑客。”姑娘說著順手奪過安集剛剛戴上的AR眼鏡,讓他專心擺弄手中的EMP炸彈:“堅持一下,公路上攝像頭太多,會引來更多這種無人機,咱們隻能走不顯眼的地方規避,我盡量開穩點吧,你快點弄好。”

不到兩公裏,隨著一陣電弧閃爍和微弱的劈啪聲,安集手中這鐵疙瘩終於充能完成,也幸虧這東西結構簡單,要不然他都不敢按下起爆。

“開一下天窗!已經準備好了。”

隨著炸彈的碟形天線伸出窗外,安集閉著眼發射了首輪脈衝,從電磁束中逸散的能量讓靜電充斥整個車廂,二人都明顯感覺的一陣寒毛豎立的酥麻擴散開來。

首輪衝擊效果良好,大批無人機飛行姿態嚴重失控,相互撞擊引起雪崩效應,黑壓壓的一片攻擊集群陣型瞬間被衝散,隻剩寥寥數架由於角度位置原因受損較輕,仍在緊追不舍。

EMP衝擊對於任何電子設備都能輕易造成毀傷打擊,剛剛落地的機群此刻很難再複飛,正當安集準備重新校準角度發射第二輪時,他卻發現手上的玩意兒已經失靈,似乎是剛剛的充能過載超出限度,這居然成了個一次性的玩具。

“怎麽回事?瑩瑩咋給你弄了個水貨?”安集不停敲擊按鈕,但手中的鐵疙瘩卻一個勁冒煙,看樣子完全不能再次使用了。

“別管這麽多了,你掌好方向,剩下的我來!”

話音剛落,孫盈盈直接雙手離開方向盤,身後在雜亂的小貨櫃裏翻找起來,安集嚇得急忙撲上去,在車輛失控前趕緊讓路線回歸正軌。

不到半分鍾,孫盈盈從一個破舊紙盒子裏翻出一堆黝黑的小石塊,而這堆東西卻在一個簡易環形磁場的催動下翻滾抖動起來,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玩具。

“這又是啥啊?靠譜嗎?”

“專心開你的車,別廢話!”

確認能使用後,她直接一股腦把整個盒子全部拋出窗外,數以百計的小石子在空中劃過詭異弧線,瞬間吸附在僅剩的幾架無人機上,旋翼保護罩此時似乎起不了多大作用,扇葉紛紛被卡死無法轉動,在失去動力不久,便無一幸免全部墜落。

蜂鳴聲戛然而止,孫盈盈一腳刹車讓後方再次揚起一陣塵土,安集也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直接和擋風玻璃來了個親密接觸。姑娘重新戴上頭盔,拖起座位後的一根大鐵鍁就下了車。

見她沿著長長的刹車印越走越遠,安集腦子裏隻剩下疑惑。

“怎麽了?這不趕緊繼續跑還等啥呢?”

“你別下來,稍等一會兒!”孫盈盈遠遠地回答。

平了平呼吸和心跳,安集總算從追擊的恐慌之中恢複過來。遠處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透過後視鏡可以看見孫盈盈把鐵鍁揚起老高,又一次次用力砸下。或許是消耗太多體力,她時不時坐在沙地上休息一會兒,又才重新起身尋找下一個,塵土中的身影時隱時現。

“咱們還是快離開吧,沒必要非得砸爛,你是不是…”安集正想發牢騷,覺得這姑娘怕不是有強迫症,正要開口時又發覺說這種話不太妥當。

“哎,謹慎一點也沒錯,要我幫忙嗎?”

安集剛剛準備下車,卻發現孫盈盈已經扛著鐵鍁走向這邊。

盡管氣溫較低,摩托頭盔裏的姑娘早已捂得滿臉是汗,沙土和頭發沾得到處都是,安集立刻找出一條手帕遞過去。

孫盈盈點了點頭,也隻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隨機忙著翻找出一個空紙盒,並從口袋裏抓出一把黑漆漆的玩意兒。這正是剛才用來製敵的小石塊,看起來應該是有感應驅動功能的釹磁鐵,內置了一些抗幹擾能力強的導向芯片。

雖然其中一些已經在撞擊中變得殘破,無法再次使用,但她還是拂去灰塵細心收好。

坐回駕駛室簡單喝了點水,姑娘又從小貨箱裏摸出一瓶酒精,順勢卷起褲腿倒上去,整個過程眉頭都不皺一下,安集這才發現她小腿不知何時受了傷。

“沒事吧,需不需要幫你包紮一下?”

“應該是剛剛在巷子裏騎摩托時弄的,小擦傷而已,懶得處理,天氣這麽幹燥很快就結痂了。”她笑著將東西都整理好,卻忽然捂著後腰,像是吃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麽了?也是剛才撞的嗎?”

孫盈盈搖著頭苦笑起來:“還好意思說啊,你小子看著斯斯文文的,手上力氣倒不小。”

說完,安集還沒來得及別過臉去,姑娘直接掀開皮外套和兩層保暖衣物,很明顯的掐痕和淤青顯現在腰間。

“抱,抱歉,剛才是太緊張了。”尷尬和羞愧直接讓安集臉紅到耳根子:“人在求生欲拉滿的情況下,手上容易收不住力氣的…”

“少扯那麽多廢話,幫我噴點氣霧。”孫盈盈指著貨箱的另一個隔層,這裏麵擺滿各種瓶瓶罐罐和簡易工具,顯然她常年在外麵奔波,很多東西都是野外生存能用上的。

但奇怪的是,其中一些東西看上去很像小孩子玩具,帶著粗糙的質感,卻又說不清究竟有什麽用途。從拙劣的做工來看,就像是剛才那些用來對付無人機的玩意兒。

收拾好東西,孫盈盈的目光又開始在四周遊走起來,找尋一番後急切問道:“那個EMP炸彈呢?”

“哦,那東西不是已經報廢了嗎?隨手就扔了。”安集指了指窗外。

回過頭來,姑娘已經跳下車四處找尋,還好這東西落得不遠,她這又趕緊撿起來擦了擦沙土。雖然它早已停止冒煙,但那股刺鼻焦糊味足以說明裏麵的情況。

看到這兒,安集已經忍不住發問,不過話沒到嘴邊,孫盈盈卻傻笑起來。

“真沒想到,這東西居然還是管用。”

“什麽?你都不知道它能不能用,就敢拿出來使?”一陣後怕打亂安集的思緒,那種威力的脈衝,裏麵必定裝有足夠量的電容,還好這東西剛才沒有真的爆炸。

“都十幾年前的東西了,我哪知道現在還壞沒壞。”

這時候安集仿佛恍然大悟,指著那個小貨箱:“你該不會是說,這些東西,是你妹妹小時候做的玩具吧?我們居然冒著危險用這種東西對付無人機群?”

“原理簡單,好使就行。”趁著安集還在發懵,她又翻著白眼解釋道:“糾結這麽多幹啥,再說了,萬一不起作用,我這倒是有好使的,但你會用嗎?”

孫盈盈歎著氣打開指紋鎖,拉出貨箱裏的最後一個隔層,裏麵是兩把保養完好的微型衝鋒槍,此外還有一些說不上名稱的軍火,這倒是把安集嚇得夠嗆。但聯想到姑娘既然是德羅巴的養女,就算車上有什麽重火器都不足為奇。

重新出發後,安集明顯比前兩天沉默許多,他倒不擔心會一言不合被這個辣妹拿槍指著腦袋,至少目前為止這姑娘還算禮貌溫和。

主要是他腦子裏的疑惑實在太多,一時半會兒根本不知從何問起。

媒塔公司的所謂陰謀,他之前雖然不怎麽感興趣,但經過孫盈盈幾番渲染,再加上剛剛經曆的一番追擊,如今當然也越發好奇。

他最揪心的自然還是關於源點病毒,自己分明不清楚這一個多月以來究竟發生了啥,如今卻被好幾個勢力爭搶,為什麽一夜之間,安委會和呼吸組織都會做出如此荒謬的猜想?

病毒就算真的與自己有關,那總該有點頭緒才對吧?

車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愈發讓安集覺得焦躁,時不時轉頭看向身邊的孫盈盈,這姑娘身上謎團也足夠讓人頭大。

不過再煩躁也沒用,自己應該很快就會見到德羅巴,到時候隻要仔細甄別一下他們話中的真假,應該也能推敲出一些真相來。

就在安集正要思考,該如何麵對一個能輕易蒙騙阿爾伯特入坑的老狐狸時,車子再次刹在一個岔路口,這次是孫盈盈主動替他打開了車門。

“怎麽?不是要帶我去你們的秘密基地嗎?”安集舉目四望,這分明就是一片荒野,隻有遠處閃爍著小城鎮的微微燈光:“不會這就到了吧?”

“根據我們的數據,這附近應該很少有媒塔集團的無人機出沒了,你之前不是鬧著要自首嗎,現在的選擇權依舊在你手上,今天看你一言不發,應該想好了吧?”孫盈盈雙手插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如果實在不願意跟我們走,而且暫時沒勇氣去自首,我也會替你找個安全的地方。”

這番話讓安集忍不住苦笑,現在自己哪裏還有選擇的餘地:“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寧願找一個值得信任的渠道獲知真相,打死我也想不到,一夜之間會陷入這麽多勢力圍追堵截。如今你們雖然展示出了足夠的誠意,也救了我幾次,按理說我不應該再犯什麽矯情,隻是我這個人從小死心眼,照實了說,就是喜歡一些看得見摸得著的證明,而不是幾段故事。”

“既然還是不相信,那之前的事也就不能稱做搭救,你可以理解為搶人而已。”孫盈盈輕歎一聲,隨即問道:“總之,你現在總得給我一個答複吧?”

“我也不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我可以相信你們姐妹倆,但還是不太願意去麵對德羅巴。”安集撓著頭,實誠地答道:“說白了,我確實害怕這種人,他能把阿爾伯特耍得團團轉,還不得三兩句話給我忽悠瘸了?”

這話倒是把孫盈盈逗樂了,姑娘直接關上車門,他大概懂安集的意思了。

“現在可以改變一下行程,既然你想要證明,那先帶你去看一些東西也無妨。”

安集聳了聳肩:“但,如果這些東西,仍然無法說服我呢?”

“那就趕緊給老娘滾遠點,婆婆媽媽的早就不耐煩了。”

“嘿嘿,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既然德羅巴給你安排的任務就是把我帶回去,你怎麽這一路上反而都在考慮我的意願?如果你任務失敗,會不會被…”

“少自作多情,我倒是想一棍子給你悶倒了扛回去,但扛回去也沒用,德羅巴這次是真心打算找你合作。”孫盈盈終究給出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答複:“他的原話就是,你必須是自願去見他,如果采用任何強製手段,還不如一開始就讓你被安委會的人抓去。”

這下安集算是鬆了一大口氣,之前的諸多顧慮也打消了一些。既然主動權在自己手上,那就先看看德羅巴究竟會拿出什麽樣的證明。

一夜奔襲,車輛在次日清晨拐進某個山穀之中,繞過一係列早已無人看管的封鎖閘口之後,一個破敗的小鎮很快映入眼簾。這地方看上去曾經繁榮過一段時日,各種廠房建築排布井然,依稀可見當年忙碌景象。

廠區上的那個標誌讓安集覺得很熟悉,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卻又想不太起來。就像夢裏的某些事物忽然映入眼簾一般,讓人收斂不住神思。

“這個logo怎麽這麽眼熟?”

“你說弗萊公司嗎?他們確實在十多年前換了標誌。”孫瑩瑩駕車前往廠區深處,簡單解釋了兩句:“當時換的不僅僅是標誌,整個公司都從上到下都改組了,如今的弗萊生物科技已經被媒塔集團控股,單純成了腦機接口生產線,據說從前這家公司的實力盛極一時…”

孫盈盈的話並沒有完全被他聽進去,因為安集也忽然想了起來,自己是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標誌。原來並不是夢裏。

那可能是自己出生之後最初的幾段記憶之一。

他甚至能記得母親工作服上熟悉的消毒水味,沒錯,就是這個標誌。

永遠在實驗室忙碌的背影,簡單而沒什麽營養的快餐,以及困乏時,母親的臂彎和自己的囈語…一切就像前世的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