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使基因

清晨的霧氣依然彌漫在山穀裏,給這番破敗景象平添幾分詭異,皮卡車最終慢悠悠停在一個巨型儲存罐前。

根據孫瑩瑩所說,當年弗萊生物在此處開辟了一塊數千畝的研究基地,高峰時期能容納約兩三萬人,之前路過的那個小鎮也是為了給工人提供生活便利才逐漸形成。

但二十多年前,此地忽然被世衛組織全麵查封,而在那之後不久,便發生了弗萊生物被媒塔集團收購的事,多數核心研究人員都被一並納入貝克斯麾下。但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麽事,除了極少數高層之外就幾乎沒有外人知曉。

於是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德羅巴不惜耗費大量精力,試圖挖掘出這個埋藏在山溝裏多年的秘密。為了獲取準確的研究資料,他就地取材在舊廠址下麵建立了新的研究所,這樣也能稍微掩人耳目,畢竟想要還原當年被封禁的科研數據,項目就隻能在偏僻處非法進行。

看著早已荒涼的研究所,安集很難想象,在這地下居然還藏著一群繼續挖掘真相的人,不過仔細觀察也不難發現一些端倪。

這地方已經很多年沒人使用,按理說所有器材都早已報廢,然而隨著嘀嗒聲看過去,仍有不知名**從鏽蝕管道的破損處滴落,與地麵上的厚厚塵土混成各色泥漿。

除此之外,遠處的幾間廠房甚至還有些微噪音傳來,像是通風管道裏的老舊扇葉在轉動。

最讓人費解的是,除開隨處可見的生化有害物標識之外,剛才安集甚至發現某處角落立著幾隻輻射警告牌,路邊錯綜複雜的臨時布線儼然像是有人時常在維護。

“愣著幹嘛?已經到了還不下車?”

隨著孫盈盈轉身不停招手,安集這才用毛巾捂住口鼻打開車門:“就這樣直接下車?你確定不用戴上濾清麵罩?”

“如果是怕有什麽生化汙染,這都幾十年都過去了,還有啥擔心的?”姑娘指著不遠處的新鮮車轍解釋道“放心好了,我們一直有人在這做實驗搞調查,甚至在這兒生活。”

聽到這兒,他才將信將疑地點點頭,不過剛下車走了不到兩步,卻又忽然像是想起什麽,立刻退回到車上:“對了,你車上有蓋格計數器嗎?”

孫盈盈倒是被這話逗樂了,反問道:“這又不是核泄漏現場,要什麽蓋格計數器?”

“既然是你們的秘密基地,想要悄無聲息大規模供電,就隻有一種選擇。”安集朝著來時的方向望去:“剛才看到那邊的排線和警告牌,如果沒猜錯,你們的研究人員應該用的是同位素熱差電機,這東西的輻射量可不小。”

原本大大咧咧的孫盈盈此時也不再執拗,開始在她那小小的百寶箱翻找起來,很快便取出一個簡易的小探針,並將蓋格管鏈接到手環上。

隨著計數器極富節奏性的提示音,二人開始朝著霧氣深處走去,電筒的光柱在一片朦朧裏漸行漸遠。

直到完全繞過這個直徑近百米的球形罐,一個與四周格格不入的地下通道出現在眼前。

與安集想象中不同,他以為這地方應該會有嚴密的安保措施,實際上門口就隻有一把極為普通的掛鎖。剛剛推開大門,那陣換氣扇的噪音愈發清晰起來,計數器的提示音頻率也放緩許多,看起來這地方做了充分的輻射隔絕處理。

當通道愈發深入,地麵和牆壁也比外麵幹淨許多,二人最終在道路盡頭搭乘一架礦井電梯,下降到十多米深的秘密基地。

畢竟是地下建築,這地方總體上顯得有些逼仄,卻有一種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設計布局。純白的牆體鑲嵌著十幾道小門,從門上的觀測窗可以大概看見這些實驗室的內部構造。除了各種泡著不知名動物組織的瓶瓶罐罐外,還有一些關著黑猩猩的鐵籠子。

安集正打算詢問怎麽一路走來都不見人,恰逢其中一扇門裏走出個叼著煙的大胡子,躁動的搖滾樂從他脖子上的耳機隱約傳來。

男人雖不修邊幅,身上的白色隔離服和乳膠手套倒是說明了其身份,他與安集四目相對片刻,直到瞥見了一旁的孫盈盈,緊張的神色才好轉過來。

“嚇死老子了,來之前怎麽不打聲招呼?”

“噓,我也是暫時瞞著德羅巴的,這事別急著向他匯報。”孫瑩瑩湊過去在他耳邊咕噥了幾句,又從背包裏取出一條帶葉子的違禁卷煙塞到他手裏。

男人笑著上下打量了安集一番,才簡單解釋道:“別見怪,我們通常幾個月都見不到一會生人,等我去招呼一聲,你們就隨便逛。”

他背過身去,朝著肩上的對講機說了點什麽,立刻有幾個白大褂從其他實驗室鑽出來,在幾人交頭接耳時,安集也忍不住道出自己的疑惑。

“這些人待遇肯定很高吧?不然怎麽會選擇徹底舍棄社交生活,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幹活?”

“具體薪酬我是不太清楚,但他們之中大部分人其實都是自願參加調查的。”孫盈盈苦笑兩聲,大概才得到安集接下來會說什麽。

“也對,就像阿爾伯特當年一樣,抱著滿腔熱情被忽悠得找不著北。”這小子吐槽兩句,隨即回歸正題:“對了,趁現在大概說說吧,這地方到底是在研究什麽東西?憑這些實驗又能推斷出媒塔公司的什麽陰謀?”

看著孫盈盈一副說來話長的表情,安集就知道自己算是白問了。

“要是真能三言兩語解釋出來,那早就能一紙訴狀把貝克斯搞垮了,現在就算是能拿出實質性成果,也還是沒有掌握更多證據。”姑娘攤開手解釋道:“反正我是暫時給你說不太明白,等會兒參觀時你可以讓喬伊幫你介紹,隻要他心情好的話。”

“喬伊?那個大胡子嗎?”

“不,是個…咳咳,慈眉善目的老頭子,這兒管事的。”說到這兒,孫瑩瑩忽然壓低聲音:“我聽說啊,喬伊是當年與這個項目合作過的基因學教授,後來在得知自己居然是參與了一個反人類的研究時,這才主動請纓加入這項調查。”

“什麽?居然有原班人馬?那為什麽到現在還沒什麽成果?”

“據他所說,當初立項的時候,研究內容的保密程度就非常高,各部門之間都有嚴格的數據交互禁令,總之都是各自在自己擅長的範疇做事,所以進度也很緩慢。”孫瑩瑩說著忍不住搖頭:“喂,你好歹也是搞學術的,不會真的提出這種愚蠢問題吧…就像焰火計劃,你雖然參與其中,飛船設計部分的工作恐怕你見都沒見過。”

“話雖這樣說,但我覺得,他至少可以做證人啊。”

“證明什麽?弗萊生物當年的負責人,到現在還關在局子裏,我們要做的也絕非還原當年那點資料,更要想辦法分析,後來媒塔集團究竟會把這個研究拓展到何種方向上去。”

“好吧,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

不一會兒,走廊盡頭傳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像是一個不會穿高跟鞋的人在學著掌握平衡。尖銳的敲擊聲逐漸靠近,格外碩大的身影很快逼近,安集這才發現,來的是一個左腳安裝有簡易義肢的老者,杵著一根金屬拐棍踏步向前。仔細一瞅,胸牌上仍然燙著弗萊公司當年的標誌,以及他的名字。

他就是喬伊?安集覺得孫盈盈完全搞反了慈眉善目四個字的意思,眼前這個老頭眼窩深陷,厚重的眉角一個勁向上揚起,給人的感覺就像地理大發現時代的某個海盜船長。

隨著老人接近,安集下意識地想要後撤,但他很快發現,這個喬伊好像是直直衝著自己走來的,眼神更是死死扣住自己,讓人不敢偏移目光。

最奇怪的是,當喬伊走到讓安集感覺到足夠不適的距離時,老頭子卻忽然眉開眼笑,並且夾起拐杖,用一雙大手拍了拍他肩膀,簡直像是多年不見的熟人碰麵。

“走。”

簡單一個字,喬伊便上前帶路去了,這次輪到孫盈盈滿臉疑惑。

“你認識他?”

“怎麽可能?我都想問你,這老爺子是不是很有相貌上的自知之明,所以才經常對外人這樣自來熟?”

“真是怪事,本來還以為今天要頗費一番口舌呢…”孫盈盈苦笑著搖頭道:“這樣倒是省事不少,你等會兒說不定可以多問點東西。”

盡管喬伊安裝著假肢,但他卻比兩個年輕人更顯得步履如飛,安集甚至都要小跑才能跟上。而剛才那位大胡子,在喬伊路過時也連忙靠著牆躲避,似乎在避免與之對視。

與想象中不同,老者並沒有像個合格的向導,帶著二人仔細介紹研究基地的詳細情況。他是徑直走向其中一間房門,隨後對著二人說了一個“來”字。

房間正中央的鐵籠子占據了大部分視野,裏麵那頭年幼的黑猩猩與大籠子不成正比,一旁的桌麵上擺著安集並不熟悉的器械,然後就是和大部分實驗室一樣堆積如山的文件夾。

進入房間不久,安集慢慢感覺到不適,或許是籠子裏的猩猩那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引起了憐憫心,這讓他不自主地想起當年,那所實驗農場裏堆積如山的死羊。

而且他現在很想知道,如此惜字如金的一位教授,究竟會以怎樣簡潔的語言介紹這麽多年的研究成果,而且自己也沒有涉獵過這方麵知識,到時候會不會難以聽懂。

不過他似乎多慮了,因為三人進入這個實驗室之後,就隻有喬伊沉默著與黑猩猩對視,這三分多鍾的靜謐之中,氣氛顯得尷尬而微妙。

正當安集糾結於自己是否該主動發問時,喬伊終於打破沉默。

“基因…基因。”

老頭子緩緩放下拐杖,靠在籠子前,伸手撫摸著黑猩猩的小腦袋:“如果說世上的萬千生物,是造物主編寫的一個個程序,那基因可能就是核心代碼吧?我不擅長計算機,希望這個比喻還算貼切。”

“我覺得相當準確,雖然,我也不太了解遺傳學…”

“那你覺得,造物主究竟算不算一個優秀的程序員?”喬伊說著伸出五指,籠子裏的小猩猩雖然有氣無力,卻也抬起手臂,試著握住他的一雙大手。

“如果從編程的角度來講,世上的生物都有數不清的缺陷,這些冗雜多餘的結構性BUG,使得血肉之身究其一生都隻是掙紮在生存線邊緣…”安集低著頭,試圖整理出自己的思路:“但從進化角度看,基因可以說是世上最完美的代碼,它意味著無限的可能性。”

“嘿嘿,你很聰明,但我的結論可能就比較悲觀了。”喬伊歎了一口氣,搖著頭自言自語道:“如果基因真的來自於造物主,那他可真夠邪惡。”

“老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玩過樂高積木嗎?”喬伊說著忽然拍了拍腦袋:“對了,這是我那個時代的小孩玩的,你們應該都沒聽說過。”

“雖然沒有在現實中玩過,但元宇宙裏也有相應版本。”安集接著反問道:“您指的是不是,積木就像各個堿基對的拚搭,基因在可搭配範圍內找不出一個明確局限性…”

這次安集還沒說完,喬伊就連忙擺手否認。但他思忖片刻,卻還是沒有給出一個答案來,似乎思維早就跳脫到很難找回的某處。

看著兩個年輕人愈發緊蹙的眉頭,喬伊也發覺自己跑題太遠,他很快從櫃子裏找出幾幅氧氣麵罩,給二人分發到手上。

“還是說回正題吧,我們在這地方呆了二十多年,就是為了研究一種獨特的基因改造方案,正如當年弗萊公司做的一樣,但細枝末節上還有一些區別的。”喬伊說著,自己也戴上麵罩,隨即伸向籠子邊緣的某個開關:“但你們也知道,基因上的一丁點差距,投射到生物體的性狀表現,那就是天差地別了。”

籠子裏的小猩猩見到三人戴上麵罩,此時居然恢複了幾分活力,似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這對它來說或許意味著觸發某種獎勵機製的條件。

“如果有這樣一種基因,它能跟隨環境變化而讓下一代的基因進行相應調整,最終讓某個物種變得適應大部分惡劣條件,我們曾經稱之為‘天使基因’。”

安集此時忽然想起了什麽,這些事情雖然發生在自己出生前,但他似乎聽龐泰提起過。

“您說的,是不是零七五工程?難道這個計劃後來成功了?”

“很遺憾,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研究證明,通過合成的方式,可以製造出傳說中的天使基因。”喬伊歎了口氣,似乎想起某段不堪回憶:“而且真正的零七五工程,其目標與媒體曾經的報道大相徑庭,那是個將人類自私暴露無遺的計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