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保持理性
哈爾濱第二人民醫院,阿爾伯特預約好專家手術,在樓梯走廊通風處抽完一支煙,來到病房前透過窗戶望向裏麵。比起對她的擔心,準確的說,此刻更像是在審視,在觀察。
病**的小冰現在腦子裏一堆疑惑,首當其衝的就是自己什麽時候失去意識的,現在為什麽會在醫院裏,難道阿爾伯特丟下自己獨自行動了?
看著她左顧右盼愈發無助,阿爾伯特這才推開門走進去,露出一個久違的微笑。
削好一個蘋果之後,他也把昨天的來龍去脈大概講清楚,原來小冰在恢複呼吸不久後就暈了過去,應該是多次體力透支的後遺症。
小冰見到他的第一眼,立即眉開眼笑起來,心中的憂慮也都打消大半。不過她還是很費解,既然安委會到處找人,他倆不應該是繼續東躲西藏嗎,怎麽能大搖大擺出現在這種地方?
阿爾伯特給出的解釋是,安委會暫時不會對二人動手。
“還記得昨晚那台無人機嗎?你開槍之前,其實它已經放棄攻擊動作,我當時也沒在意,後來細想不難發現,其實安委會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尋找安集,維薩也想通過我們的手找到他,想必現在安集還沒什麽危險。”
“這就是說,我們現在反倒不能主動去找他了?”
“沒錯,雖然不知道這小子用了什麽方法逃避追捕,但安委會肯定也沒想到這件事如此棘手,總之這倒是讓咱們緩了一口氣。”
阿爾伯特把蘋果切好,猶豫半晌,還是沒把診斷報告遞過去:“所以你還是先養好身體,醫院給你安排了一個小手術,等會兒就可以進行。”
小冰捂了一下胸口,抬頭沉默片刻,最終隻能說了聲謝謝。
離開之前,阿爾伯特把那小半瓶人工脊液拿出來,接著昨晚的話題再次問道:“對了,這個東西…最開始是誰給你的?你用了多久?”
“最早應該是十七八歲吧,那時候母親剛剛病倒,我也輟學不久。”小冰仔細回憶道:“就是一次常規體檢,醫生發現我脊髓神經出了問題,但手術費用不菲,幸好當時剛好有慈善家發放罕見病專項資助,具體怎麽回事我就記不太清了…”
“我記得你說過,那時候魏俊被焰火計劃選中,你母親的病也是同一時期發作的是嗎?”
“哥哥的事情我很少了解,尤其是他被航空工業大學少年班錄取之後,不過我總覺得,母親肯定是反對他參加航天員培訓的。”小冰搖了搖頭解釋道:“雖然母親一直以來精神狀況都不太好,但她崩潰的一部分原因肯定與此有關。”
阿爾伯特思索好一會兒,還是沒能把小冰話裏的邏輯理清,不過他現在已經能確定一點,自己的部分猜測可能正在一步步應驗。
“我再確定一件事,你四五年前有過現在這種症狀嗎?也就是那個手術之前。”
“現在這麽嚴重的情況倒是沒發生過,但我偶爾還是會夢見小時候呼吸失控的情景。”
“夢見?你是說記憶裏很模糊是嗎?”
“就是單純的夢見,不是形容。”小冰皺著眉回憶道:“怎麽說呢,就像不是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但卻又能清楚記得夢的內容,就是在小時候…”
“好吧,我知道了。”
話雖如此,但阿爾伯特也隻是點點頭,實際上並不理解她所說的情況。
離開病房之後,他並未急著去專家辦公室,而是再次跑去走廊裏。但抽出一支煙後遲遲沒有點燃,現在的種種情況愈發讓人理不清了。
其實剛才他對小冰的話裏半真半假並不坦誠,隻不過有一些疑惑暫時不能當麵點破。其中一點就是昨晚那台無人機的事,安委會想要順藤摸瓜並不是它停止攻擊的充分理由。
一開始阿爾伯特確實猜測這是維薩的某種伎倆,然而細想卻不是這麽回事,他們既然知道自己會來找安集,那就絕不會讓跟蹤無人機冒進到那麽近的距離。
更何況以他對這些技術的了解,這種自主型號不同於一般的崗哨機型,它們的設計目的就是為了提防黑客,所以在警戒任務時是關閉了所有網絡硬件的。換句話說,係統在它們的數據庫裏早就設定好了禁止攻擊的目標。
這個目標如果不是自己,那就是小冰。
而就在片刻之後,主治醫生那一席話,更讓阿爾伯特產生了與之相關的懷疑。
首先是關於小冰腹部的輔助器械,這東西就連專家也並沒有聽說過有什麽廠家生產。當然,在這個人工義肢和髒器早已普及的時代,很多東西都是根據需求定製,出現再稀奇古怪的東西也正常。但醫生卻直言道,它的工作模式其實對於所謂的神經性膈肌疾病意義不大。
而且其安裝方式好像也不太對勁,如果真是為了在緊急時刻牽動支架輔助呼吸,那實在沒必要搞得如此複雜。換句話說,它的存在確實會讓人出現各種不適,而且這東西貌似還有不少其他功能,絕不會僅作為救急這麽簡單,不過這都要動刀之後才能知道詳情。
其次是關於小冰的真實身體狀況,醫生並沒有發現她患有什麽嚴重的脊髓病症,而且她幾年來的聯網病例幾乎一片空白,就連當初那次手術都找不到相關記錄。
雖說身體上除了那個多餘的機器之外也無大礙,但小冰的精神狀況卻有些不對勁。她似乎患有嚴重的癔症,雖然現在還沒有看到明確表現,但奇怪的是,種種腦部掃描和化驗診斷都表明她很難像常人一樣理性思考。
“癔症?這不太可能吧,她平時的行為和交流都沒什麽問題啊…”
剛說出這話,阿爾伯特忽然意識到二人相識以來的一些細節,那就是小冰經常莫名表現出的那種極端情緒。雖然這僅限於神態舉止,但就算對於沒有戀愛經曆的人來講,也隻需對視一眼就能看出那種本能的欲望展露。
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這一切似乎小冰本人沒有發覺。
“也許現在還沒有症狀,但這樣下去估計快了,這個情況我們應該不會出現誤診。”醫生說到這兒,忽然轉而問道:“你們平時在一起生活嗎?如果是的話你應該能有所發現。”
他說著也不忘取出一小支塑料試管樣本,並翻閱起分析報告:“對了,她隨身帶的這個人工脊液是可以繼續使用的,能夠很大程度幫助緩解病人的癔症發作。”
“您是說,這並不是給腦機接口用戶的那種?它真有治療效果?”
“其實成分相差不大,隻不過這裏麵添加了一種合成酶,能夠促進腦垂體分泌一種…”
“您盡量解釋簡單一點,我不太擅長這些。”醫生還沒說完,阿爾伯特急不可耐地問道:“這種疾病是不是會遺傳?我記得她母親好像就有類似症狀。另外,如果她的癔症是好幾年前就有,真能撐到現在嗎?”
“你別心急,這麽給你說吧,這種成分起不到治療效果,就隻是阻止症狀,其實也就是把人從發作的邊緣拉回來。”
阿爾伯特意識到冒昧,遞了支煙過去。醫生本想拒絕,但還是歎了口氣,關閉門窗打開換氣扇:“癔症雖然有幾率遺傳,但她這絕不可能是好幾年前的病症,如果她很早之前就在使用這種抑製劑,能撐到現在確實是奇跡。”
吐了口白煙,醫生接著說道:“對了,煙堿可能刺激病人誘發症狀…”
“那有什麽見效的治療方案嗎?”
“臨床使用最多的就是保守治療,這需要長期住院服藥觀察,隻不過當然不是在咱們這種常規醫院。”
阿爾伯特倒吸一口涼氣,小冰絕不會接受這種方式,她母親的遭遇早就是這姑娘多年來的夢魘,如果真要把她送進那種地方,那必將是無盡折磨。
“現在醫學應該會有更好的辦法吧,費用…您不用擔心。”
醫生掐滅煙頭,歎著氣解釋道:“這不僅是費用問題,同樣也是風險問題。其實對這類精神疾病,需要心理學和腦科學結合治療。近年倒是改進了一種刺激額葉的手術,但其作用原理還是很死板,導致後遺症幾率太高了。”
“後遺症是什麽?”
“怎麽說呢,一開始很難發現,但接觸患者時間長了就發現這人好像絲毫沒人情味了。”醫生聳了聳肩:“那種狀態和癔症是兩種極端,但不太好形容,總之就是,人變得隻會永遠保持極端理性,像塊冰疙瘩一樣沒有情緒反應。”
見他半天沒回應,醫生試探性問道:“當然,如果患者家屬能接受,不願意讓人那樣反複陷入歇斯底裏,這種手術成功率其實還不錯。”
阿爾伯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件事,以後再考慮吧。”
離開辦公室不久,他隻能靠在牆上發呆。手環接連響個不停也沒心思接聽,直到他發現是繁星研究所的消息,他才趕緊給張教授打回去。
星艦失聯的消息也傳來了,似乎小冰的哥哥有重大嫌疑。到現在為止,之前種種疑惑並沒有得到解決,新的問題卻層出不窮,似乎麻煩都在同一時間找上門來。但冥冥之中,這些疑點卻都像在朝著某一個相同的方向匯聚,這至少是不錯的情況。
打完電話再次來到樓梯走廊,將那半包煙丟進垃圾桶後,阿爾伯特忽然莫名想到安集。
這家夥似乎不抽煙,很少喝酒,作息規律也不沾什麽癮。非要說的話,他似乎也就對鑽研數字上癮,就像一個天生為了理性思考而存在的人。
然而不可否認,他並不覺得安集很無趣,有時候的死腦筋倒還讓人覺得可愛。
聯想到安集的近況,他又不知不覺回憶起自己之前孤身一人在涼山深處為逝者掃墓的三年,或許自己就應該躲在山裏不出來,然後自己一門心思鑽研點什麽東西。
但阿爾伯特忽然又苦笑起來,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安集當然也沒想到,自己想靜下心來鑽研的東西,卻把他推向全世界的風口浪尖。
數字背後那些艱深的秘密,終究是要被某些人去發現的。
與此同時,安集也在苦笑。他坐在一輛駛在泥窪路的老式皮卡車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活像擋風玻璃下的那個彈簧陶瓷娃娃。
短短兩天時間,他聽到這輩子都想不到的兩段人生經曆,眼前這個辣妹居然背後還有這麽多令人咋舌的過往。
當然,更離奇的還是她妹妹,也就是孫瑩瑩的故事。
“等等,也就是說,一直在元宇宙裏和大家聯絡的,不是你?”
“多半時候是我,偶爾妹妹出來一下,比如去解你那些惱人的拓撲幾何時。”
“那,當年照顧阿爾伯特,幫他走出陰影的人,也不是你?”
“我又不是他同學,沒什麽交情,照顧他幹嘛。”孫盈盈說著將手中的果核丟出窗外,把著方向盤一個急轉彎避開大水坑:“怎麽我都說這麽詳細了,還不信嗎?”
“我信,當然信,就憑你這膀子力氣,我這種休眠艙裏長大的娃絕對沒有。”
“那你別一個勁搖頭啊。”
“我沒搖頭…誒您慢點開,這是山路,先別顧著吃東西,好嗎?”
當然,除了聽故事之外,安集也總算是解開了之前一直以來的一些疑惑。這個秘密伴生的還有更多秘密,以及二人如何處理現狀的辦法。
沒錯,活在眾人眼中的這個人,並不是孫瑩瑩。她隻是三年多來一直頂著雙胞胎妹妹的名字,而她的本名叫孫盈盈。如果去查找當地戶籍檔案,會發現姐姐在一場山洪中喪生,而妹妹由於早年被選中參加折躍計劃去了省城而逃過一劫。
至於姐姐為什麽會‘死而複生’,妹妹又為什麽消失蹤影讓姐姐頂替,誰都不會料到這個計劃是當年兩個十歲不到的天才姐妹想出來的。
當然,僅僅是孩子,絕不可能完成這樣一場跨度十多年的偷天換日。當年幫助姐妹二人完成計劃的陰謀家,就是呼吸組織的首領,德羅巴。
換句話說,始終藏在暗處的妹妹,就是盈日。她倆的關係一直以來都很微妙,至於如今二人究竟又在計劃著什麽,安集這個死板腦瓜裏更是不可能猜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