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放手一搏

又是十多個小時,眾人終於在沙海邊緣找到一截**在外的高速公路,那輛綠色輕卡被半履帶掛車牽引到路麵上。

罕見的好天氣,一縷陽光透過沙塵縫隙灑下,小冰揮手和大家道別。

她本以為自己會在這片土地紮根幾十年,沒想到在沙之家的十多天短暫團聚後,又將再次啟程前往一個陌生的地方。

阿爾伯特已經做好了接下來的詳細作戰計劃,這甚至比上次的自我通緝更加瘋狂。

雖然剛開始他並不願意讓小冰攪到這種泥潭裏,畢竟這次行動風險是自己無法預估的。但最終,阿爾伯特還是下定決心提出邀請。現在進行的是一場事關全球的反恐戰爭,而且事情已經到了緊要關頭,隻要爭取到任何一種獲勝可能性,危機就能早一天解除。

更何況小冰也希望能做出力所能及的彌補,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隻要共同生存在這個星球上,肩上就永遠擔負著彼此的責任。阿爾伯特也相信這姑娘並沒有勉強自己,她作為多年來都在暗自努力的環保人士,這正是肺腑之言。

在找到沙之家前,阿爾伯特隻能用老劉的ID假扮一個小黑客,嚐試向呼吸組織核心成員套話。但現在既然已經統一戰線,再加上之前安委會發布那個通緝令效果良好,現在完全可以變一套戰術。

當初阿爾伯特正是通過小冰才得以查出‘盈日’的遊戲ID,她的特殊身份意味著有機會與‘盈日’取得直接聯絡,而不再是以假惺惺的態度接觸一個冒名頂替的‘綠洲’。

根據小冰回憶,此前潛伏在綠洲的時候,盈日雖然是自己的行動負責人,卻也沒有固定通訊渠道,隻有在下達一些命令的時候才會發送郵件,商榷下一步聯絡方式。反倒是德羅巴經常給自己做心理疏導工作,還灌輸了很多極端理念,時常確認自己是否還值得利用。

“德羅巴?他經常直接和你通話嗎?”

阿爾伯特本想問一下,如今小冰是否還留存有這家夥的通訊方式。但稍微一想也能知道的,他絕不可能長時間使用同一個ID,這也是為什麽安委會一直沒能追蹤到他的原因、

更何況如今的緊迫任務是找到病毒源代碼,就算真的能和德羅巴直接聯係上,哪怕是把他直接給捉住,也從這家夥身上扣不出什麽有效信息來。

“現在已經很久沒有收到他的語音留言了,上一次還是在去年。”小冰解釋道:“不過在兩年前是經常這樣的,那時候我剛剛接觸到綠洲,還沒有正式開始潛伏任務,一直以來他都規勸我做出一番真正有效的環保事業出來,並且保證提供幫助。”

“就像你之前說那些觀念嗎,他為了獲得信任,肯定騙你說隻要不再大規模生產無人機和休眠艙,環境總會好起來之類的話…”

小冰點了點頭,隨即又開始搖頭,似乎自己也在反思,當初為什麽會一直陷進別人的思維邏輯裏拔不出來:“其實他的話都有根據,仔細想想也找不出什麽不對的地方。就比如逐年攀升元宇宙服務器列陣,每年都會增設至少15-25個大型機房,為了製造維護這些幾百米高的大型服務器,其整條產業鏈所造成的…”

阿爾伯特本來不願打斷她的娓娓道來,但他不免聯想到自己年輕時候,德羅巴也曾這樣教唆過自己。最終他還是忍不住切換到自動駕駛,轉過頭來解釋道:“我當然知道,他後來肯定還提到摩爾定律的閾值,無人機需求的指數增長,人類未來的悲觀走向等等,甚至說人們不願意抬頭再看一眼天空的樣子,對吧?”

“沒錯,直到現在我也忍不住回想,這樣的人為什麽要站在全人類的對立麵去?”

“他這樣的人完全是由秘密構成的,陰謀家絕不會對任何人**心聲。”阿爾伯特冷笑著答道:“也許隻有讓他徹底死心,關進牢房裏好好反思,才肯說得出實情吧。”

“就像我們做環保,本質就是為了不讓家園崩潰。這項事業並不在於能影響多少當代人,也無所謂能得到多少理解。它最終還是為了回饋到生活本身,如果強行使用某種手段逼迫大家放棄生活,不僅有本末倒置之嫌,更違背了最初的意願。”小冰不免感慨:“幸虧如今能反省過來,如果我真的變成一名罪人,父親在天之靈肯定不會原諒我吧…”

“沒事,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阻止這種個人極端主義下的群體悲劇。”阿爾伯特最終勸慰道:“無論他怎麽去包裝這件事,曆史自然會給出答案。而他背後的陰謀越是肮髒,愈是會利用這些美化過的理想去掩蓋,人們已經因為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吃過太多教訓了。”

“阿爾伯特,謝謝你…”

車輛背後的荒漠漸漸遠去,阿爾伯特也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假發胡須等喬裝道具,這些東西本是在涼山隱居期間用的,沒想到如今用在了逃避通緝。

不過這一路南下,單有這些東西是遠遠不夠的。在麵對無人機閘口時,阿爾伯特還能通過技術手段應對,與此同時也需要安委會想辦法給自己開綠燈。他已經讓安德烈給自己郵寄了新的身份證明和應急文件,而且提前還得設計好備用線路,盡量避免各種人工關卡。

在執行具體計劃前,小冰想順路去南寧看望一下母親。不僅是因為這次行動風險很大,當然也有兩年未見的原因。

在輟學之後的這五年裏,小冰就隻和母親見過兩次。第一回重聚二人還能勉強相認,但母親已經失去了正常的語言能力。至於第二次,盡管已經提前注射好了鎮靜劑,還有好幾名醫護人員陪同,然而她卻差點認不出母親來。

隔離窗後是一個幾乎發狂的女人,頭發完全被剃光,手腳被牢牢束縛在病**,嘴上也戴著防咬合器械,整個人像觸電一樣抽搐掙紮。哪怕女兒就站在眼前,她卻始終死死盯著天花板,雙目甚至無法向她聚焦。

從那之後,小冰再也沒去過那個醫院裏,她隻是偶爾向負責醫生打聽一下情況。

其實對於看望與否,小冰仍然在心裏打鼓,沒有人願意看見親生母親在那種地方沒日沒夜受苦。當活著成為一種煎熬,這是否意味著生命已經變成雙項選擇?或許她早就想自我了斷,但誰都沒有權利幫她做出這樣的決定。

精神病院門口,小冰始終沒能邁出這一步,她回頭看了看阿爾伯特,希望能得到一點建議或者支撐。

阿爾伯特並沒有直接給她鼓勵,而是拉著她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忽然說起了自己的雙親。

“說來慚愧,其實和你父母截然不同,我的家族是環保人士最痛恨的那批人。”

“為什麽這樣說?”小冰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大概知道一點,你是煤炭大亨的兒子,但人們在沒有擺脫化石能源的時代,它依然是賴以生存的必需品。所以別誤會啊,做環保又不是非得把人打回石器時代。”

“但它產生的汙染也是最嚴重的,這一點不可否認。”阿爾伯特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我父母是商業婚姻,他們各自原本的家庭都掌控著一大片地區的煤炭行業,在聯姻之後,也就有了北美年產量最大的煤礦集團。”

“可以這樣說吧,他們結合的目的很簡單,這個體量巨大的聯合礦業才算親生兒子,我就隻是伴生產品。”阿爾伯特打趣道:“但你知道,超荷計劃雖然給兩個家族帶來二十年來的暴利,卻也同時意味著煤炭的末日即將到來,人們會永遠擺脫這種能源。”

“既然明知老本行做不下去了,那必定找好了轉型出路吧?”

“那當然,他們的腦袋對於資本流向永遠都很敏感。更何況在當前這個時代,傻子都能猜到什麽最賺錢。”

“哦,我大概懂了,所以他們才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送去做折躍生!”小冰歪著頭答道:“記得有人說過,掌握算法,就是掌握財富密碼。”

“沒錯,真正把核心技術捏在手上,再通過資金運作,錢也就源源不斷。”

說到這兒,阿爾伯特忽然低下頭去,似乎在糾結一個很難為情的事情。

“另外,折躍生的入選標準是非常嚴格的,無論花再多錢都買不到名額,一切都隻能通過層層考試篩選。”

“這麽說,你們家族還是非常幸運的嘛,聽說當年的入選比例已經超過十萬分之一。”

“對,是這樣沒錯。”阿爾伯特深呼吸一口,最終也隻說道:“畢竟概率的事情很難掌控。”

“你…是不是還想說什麽?”小冰微微皺眉,似乎敏銳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抱歉有點跑題了,其實就隻是想說,我父母眼裏隻有利益。當年我出事之後,不可能再替他們在新領域開疆拓土,也就失去了全部價值。”

“不會吧?血濃於水啊,親情價值不算嗎…”

“下次再談吧,這件事終究有我的過錯,算是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當然怨不得他們。”阿爾伯特匆匆說完這句話,站起身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指了指醫院大門:“我陪你進去,探望完之後,咱們放手一搏。”

小冰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阿爾伯特剛才這番話似乎並沒有表明什麽態度。明明是他挑起的話題,不知為何,此時卻又急著逃避。

或許他是想說,比起小冰這種狀況,自己被條件優渥的父母無情拋棄,也好不到哪去。

也可能,這件事還有另外一些未被提及的部分。

幸運的是,小冰母親的情況總體還不錯,比起之前那種歇斯底裏,如今至少能乖乖躺在**不動彈。但同樣讓人難受的,依然是麵對女兒時,那種完全無動於衷的眼神。醫生說這其實對病人而言算是一個好消息,當她不久以後完全停止思考,也自然感受不到精神痛苦了。

離開醫院後,她最終沒能做到自己想象中那樣堅強,哭著將額頭靠著阿爾伯特肩上。

他有節奏地輕輕拍打小冰後背,那種熟悉的植物香味似有似無。

……

南寧市郊,阿爾伯特終於找到一個老式通信基站,盈日是個和自己不相上下的難纏對手,他必須保證這次不出現任何技術疏漏。

三個多小時後,阿爾伯特做完最後的調試,慢慢將麥克風對準小冰。

“準備好了嗎?”

小冰點了點頭,看著屏幕上的稿子開始第一次錄製。

不到十分鍾,嚐試四五次之後,她拿出了最滿意的錄音稿件。阿爾伯特給這封郵件附加上一張照片,以小冰的身份發送給了盈日。

現在要做的一切就隻是等待了。

二人盯著電腦屏幕發呆,但內心的緊張不安卻始終不減,這看似是發送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假消息,但其風險性卻遠超阿爾伯特此前做過的任何計劃。當他前天把這件事告訴安德烈時,這名老軍人一開始是極力否決的,因為二人如果真的這樣做,生命安全將很難保證。

郵件內容不複雜,小冰悄悄向盈日通風報信,用無助少女的口吻,說阿爾伯特被通緝之後走投無路找到自己,如今綠洲已經完全被打散,二人正在滿世界流竄,希望得到組織庇護。

那張照片則是二人精心設計過的,表麵上拍的是二人在車裏用餐的日常,但其中至少包含三個重要信息。

其一是二人目前的真實位置,車窗外的景物和鍾表與郵件發送時間能對得上號,這是為了消除對方戒心,是把自己徹底放在明處。其二則是阿爾伯特桌上半掩的電腦,屏幕上是安集他們基於這次襲擊做出的病毒形態模擬,讓對方進一步相信阿爾伯特竊取了研究數據。

其三,則是二人的小小親昵舉動。畢竟小冰是個身無長物的姑娘,阿爾伯特絕不會平白無故找上一個對自己沒有幫助的人,除非是在之前的半個月相處之中,他產生了好感。

英雄末路,難免會找一個能讓自己堅持下去的精神支柱,照片上的一切合情合理。

如果這次能得到肯定回答,他們將會得到與其核心成員的線下見麵機會,甚至親自前往呼吸組織的某個技術人員據點,真正意義上打入敵方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