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計謀

‘歡迎收看早間新聞,距8月4日徽州服務器遇襲事件已經過去十天,進入警戒狀態的地區居民已經逐漸適應了新的生活秩序,受災區域已建立起完善服務網點…’

‘最新消息,聯合國反恐辦今日淩晨宣布,一名呼吸組織技術人員在家中遭到逮捕,但此人堅稱自己對本次襲擊毫不知情,審訊工作將會逐步…’

‘安委會表示,按照當前調查進展,新型超級病毒‘源點’的清查工作正在穩步推進,有望按照原定計劃重啟受災地區服務器…’

早餐店的新聞投影吸引著安集注意力,他已經接連一個禮拜沒有到現實世界好好吃點東西。在夜以繼日的調查中,就和其他技術人員一樣,大家都隻是依靠營養液維持身體運轉。

而就在兩小時前,龐泰宣布了安委會的新通告,鑒於病毒的清查還沒頭緒,現在工作重點暫時轉移到反恐辦那邊。孫瑩瑩已經好幾天沒打遊戲,她打算補個覺就去好好酣戰一場,對於一直在演算數據的安集,龐泰也勸他不必再做無用功,可以等待反恐辦有了進展再說。

確實,現在關於這個病毒的一切研究都還沒起步,甚至病毒文件都還沒找出來,全世界都在想辦法查找有關這玩意兒的資料,更別提解析它的源代碼。

如果沒有源代碼,就根本不可能搞清楚它如何畸變升級,更沒希望徹查其作用方式,照這個進度下去,九月初準時重啟服務器的計劃完全就是奢望。

“忙了這麽久,連它具體是啥樣都沒看見,服務器磁盤都翻了個底朝天,居然沒有留下絲毫線索,就像和幽靈玩捉迷藏一樣詭異。”安集喝著豆漿吐槽道:“虧得安德烈還這麽信任咱們,看樣子要讓那家夥失望了。”

“也別太泄氣,至少我們已經通過還原現場的方式搞清楚這東西的危害性。至於安德烈那邊,我倒是真沒想到他能有這麽開明,而且人家已經抓住了一名恐怖分子黑客,還有一個呼吸組織的前成員嚇得直接自首了,這說明情況還是有進展的嘛。”

“哎,現在就隻能希望那邊能審訊點結果出來,如果真被德羅巴率先掌握病毒的特性,那他就能以此要挾全世界。”安集嚼著煎餃,眼睛一直離不開新聞投影。

目前為止,技術部門可謂是在原地踏步。新聞之所以一直宣稱研究進展迅速,除了向民眾提供信心之外,也在給恐怖組織釋放壓力。病毒被大家命名為‘源點’,也隻是依據其爆發時服務器的受影響情況,其實誰也不知道它究竟什麽樣子。

“你剛從休眠艙出來,腸胃還不適應,少吃點又油又硬的東西。”

“吃完這一餐,我得回哈爾濱了,手上的工作已經堆了很多,之後在線上聯絡吧。”

二人都有些無精打采,尤其是安集,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似乎早就喪失了信心。

無論是這次病毒,還是之前的隕石研究,費的功夫不小卻毫無收獲。安集想到這兒頭都大了一圈,老感覺最近做啥都不順,他迄今為止還從未如此挫敗過。

“確實,現在這狀況還不知道得耽擱多久,你一直留在上海也不是個事。”龐泰指著新聞投影苦笑道:“不過你別太信這些東西,有啥問我就行,如果出現突破口我也會通知你。”

“對了,阿爾伯特那邊情況如何?最近好像沒收到他消息了。”

“他現在身份畢竟特殊,你知道的,做線人都有風險,尤其是他這種原本被德羅巴背叛過的人。總之咱們還是不要擅自聯係他,免得添麻煩。”

“要是一切順利的話,阿爾伯特就會再次成為拯救元宇宙的英雄了。”安集最終不免感慨:“當然,他的複仇心願也將實現。”

“希望如此吧,如果真順利的話。”

與此同時,綠色小卡車停在甘肅防護林舊址,這裏如今早被黃沙掩蓋,隻留下漫無邊際的荒漠與零星刺棘。這些名為‘固沙刺’的淺灰色雜草稀稀拉拉分布在沙土上,就像賴痢頭一樣東一撮西一片,它們都是實驗室裏培育出的基因變種植物。說是植物可能並不準確,因為這個地區十多年來的總降水量不到0.1毫米,它更像一種陸地珊瑚。

雖然地表部分不到半人高,但極其龐大的根係能在沙土之下蔓延數百米,而且真正發揮作用是在其死後,表層的高密度纖維結成堅硬角質,幾十年內會在微生物作用下徹底珊瑚化,變成插在沙土裏的緊密骨骼網絡,防止風沙繼續南下。

煙頭不斷從車窗丟出,車上的青年愁眉不展。盡管安集和龐泰對力不從心的現狀已經夠煩了,以至於隻能寄希望於反恐辦,但阿爾伯特實際上比這兩人更頭大。

從安委會嚴格管控虛擬ID之後,很多恐怖分子都換了聯絡方式,比如在一些老遊戲裏碰麵,甚至使用信件交流。從前人們使用衛星電話也很常見,但自從量子通信衛星網絡建成以來,老式基站和衛星都不再進行維護,最終變成漂浮在近地軌道的太空垃圾。

基於這種情況,阿爾伯特到目前為止都隻能隔三岔五與‘盈日’交流一下,雖然對方已經表明要拉自己入夥,但這終究隻是打著幌子,假以綠洲的名義收編自己。

如此一來,他當然不可能明目張膽拿這個病毒說事,就算是和對方關係處得再好,這家夥也可以死皮賴臉岔開話題,總之二人之間的討論始終很淺表,這樣下去事情隻會遙遙無期。

在與‘盈日’幾次溝通無果後,阿爾伯特隻能滿世界亂晃,他再次想到了小冰,或許之前確實應該聽老劉的建議,當時襲擊還未發生,自己卻早早放跑了一名呼吸組織成員。帶著這點不切實際的想法,如今也隻能憑著感覺在甘肅沙漠裏到處跑,幻想著小冰能夠在茫茫沙海之中發現這輛代表著希望的綠色小卡車。

沙海與灰暗的天色渾然一體,這一丁點綠色確實顯得極為亮眼。但阿爾伯特也清楚,自己隻是在尋找一個渺茫希望。

首先他並不知道小冰是否回到了甘肅,之前也隻是聽說這姑娘的父親曾長眠於此。其次,小冰現在究竟對綠洲懷著怎樣的態度也不清楚,或許她當天的淚水僅僅是一種表演,畢竟能在綠洲內部潛伏兩年不被發現,至少她擁有足夠的意誌力,以及麵對各種狀況時的隨機應變。

車裏的幹糧儲備已經不多,阿爾伯特去往最近的一個加油站進行補給,在櫃台結算的時候,看店老人那台舊收音機引起自己的注意。

單頻段無線電是極其老舊的技術,從量子通訊塔大麵積鋪設以來,這種東西已經淘汰二十多年了,如今除了一些無人區和欠發達地區還偶爾使用之外,幾乎找不見這玩意兒的存在。與世紀初那種遍地都能收聽的情況不同,現在全世界的公共電台數量已經不超過一百個。

阿爾伯特向老人簡單詢問,得知了一個驚人事實。似乎在這片沙漠之中,有人架設私人電台,而且會不定時廣播一些風沙災害防治內容。

這種時代,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人做如此無聊的事?恐怕方圓幾百公裏內使用收音機的都不超過幾十個人,究竟是要廣播給誰聽?

阿爾伯特本來想買下老人的舊收音機,但老人並不樂意,他隻能自己動手,利用車上的導航組件,簡單拆裝自己製作了一個廣譜接收機,隨時監聽各個頻段無線電信號,還能反向定位到電台位置。畢竟上個世紀的技術,整個過程花了不到十多分鍾,當他打開監測之後,好奇心很快被一種興奮的心情取代。

是小冰的聲音!這姑娘果然回到故地,繼續完成他父親當年的未竟事業。

電台位置並不遙遠,就在八十公裏外的一個小鎮子裏。說是集鎮,其實在這片每年都會移動好幾公裏的荒漠之中,並沒有十分穩定的聚居點。很多老城鎮都已經被風沙掩埋,也有一些堅守此地的人過著流動居住的生活,這些荒漠化難民被稱為‘牧沙人’,也許地圖上根本找不到這樣行蹤不定的行政區域,但確實是有人生活著。

在趕往目的地過程中,阿爾伯特卻越來越糾結,他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小冰。現在這姑娘既然回到沙漠裏,說明她至少是經過了一段時間反思,也可能早就脫離了呼吸組織。如果真是這樣,自己也就沒必要再去打攪她的生活。

另一方麵,萬一她那天的眼淚是假裝的,並且在被自己放走之後第一時間歸隊了,那如今在這片無人沙漠中,會不會真的藏匿了一個呼吸組織的小據點?在尚不明確對方真實想法之前這樣貿然前去,難免成為自投羅網的行為。

收音機裏斷斷續續傳出她溫婉的聲音,隨著距離接近,信號也逐漸穩定下來。廣播內容和那位老人說得差不多,而且除了宣傳一些風沙防禦技巧和環保理念之外,也同樣給荒漠裏的旅行者發出善意通告。如果有人在沙海裏迷路或者遇到困難,可以隨時與該電台取得聯絡,他們會持續更新定居點的坐標,並且有急救小隊可以提供緊急援助。

‘…各位旅者、聽眾朋友,這裏是沙之家,歡迎收聽來自荒漠中的聲音,如果您迷失了方向,或者正處於孤立無援,請隨時與我們進行聯係,這裏雖然沒有十分完備的居住條件,但也足以作為一個暫時的避風港…’

原來在這片毫無溫度的沙丘之上,有著這樣一位‘牧沙天使’始終在向無人區進行廣播。而她的這份善意,忽然讓阿爾伯特催生出一個計謀,一個兩全其美的接近方式。

無論前方是否真的有呼吸組織據點,這個辦法都能讓自己有路可退,與此同時還能讓那位始終冒充綠洲成員的‘盈日’有所反應。

阿爾伯特想好了計劃細節,便主動聯係上安德烈,這也是一次不計代價的賭博。

十多小時過後,這輛不斷朝著沙漠中間地帶進發的小貨車忽然熄火,停在接近電台的二十多公裏處。他撥通了電台裏的求救電話,以自己此刻的真實身份:通緝犯,阿爾伯特。

救援隊在十分鍾內趕了過來,阿爾伯特看見車隊之中走下來那個熟悉嬌小的身影。

小冰撤下那層麵紗,對眼前這個曾經放過自己一馬的男人報以微笑。阿爾伯特依然能聞到那種植物芳香,他有點後悔,那天傍晚對這個姑娘反複拷問,還朝他臉上噴吐二手煙。

“歡迎來到沙之家,放心吧,這裏絕對安全。”

此時此刻,上海安委會總部,龐泰急不可耐地敲開安德烈的辦公室大門。

他非常費解,為什麽阿爾伯特會在一夜之間被全網通緝,之前不是還在好好合作嗎?怎麽會毫無征兆地出爾反爾。

安德烈隻是露出神秘微笑,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先把門關上。

“我不得不佩服,他是一位有勇有謀的戰士,這件事正如你看到的,全世界都能看到。”

“莫非,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龐泰緊皺眉頭,還是覺得不理解:“你知道他現在是孤身作戰嗎?這會產生完全未知的風險!”

“就像你和吳越教授都喜歡賭一樣,阿爾伯特不愧也是師出同門。”安德烈小聲解釋道:“昨天傍晚,阿爾伯特忽然聯係上我,他主動提出了這個請求。”

“什麽?他自己請求通緝他自己?那之前的潛伏計劃要怎麽辦,不會引起懷疑嗎?”龐泰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事情發展有些太快了。

“他此前一直用的是老劉的ID與恐怖分子接洽,而這次通緝隻針對阿爾伯特一個人,並不代表綠洲。如果沒猜錯,這個‘盈日’肯定還沒發現老劉的ID有貓膩,所以才會自稱為綠洲成員引誘新人入局。”

“等等,我還是不太明白,這麽做有什麽意義。”

“阿爾伯特發現了一個疑似呼吸組織據點的地方,他現在準備深入虎穴。”

“疑似?如果那個地方不是什麽據點呢?”

“那他也可以趁此機會與那個‘盈日’進一步交流,這絕對是個可以大做文章的話題。”

說了這麽多,龐泰大概能感受到,阿爾伯特這是想了一出破釜沉舟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