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談條件的資格

阿爾伯特原本對安德烈沒什麽印象,但那天的采訪直播他看了。這家夥讓人不寒而栗的地方當然不是臉色的可怕疤痕,而是在振臂高呼‘決不妥協’時,那種目空一切的氣勢。哪怕第一眼見到他的人,也猜得到這家夥做事可能會不擇手段。

六天前的晚上,病毒爆發前幾分鍾,阿爾伯特剛剛掛斷電話。他把襲擊可能發生的地點告訴給龐泰,但對於安委會一直以來的態度,沒人敢真的放心。

雖然自己在無人幫助的情況下很難阻止襲擊發生,但心裏那種擔心卻始終讓人睡不著,於是他第一時間登錄到FF39。

當時是剛好看見安集和孫瑩瑩都在六號大區,也就是081號服務器,於是準備去打個招呼。但他剛剛切換了服務器,整個場景忽然變得一片漆黑,隨之而來的便是連接斷開提醒和維護通告。這一切都隻是巧合而已,沒想到反而埋下了禍根。

那天他是最後一個登錄到六號服務器的人,這個記錄保存在媒塔集團數據庫裏,結果現在調查陷入困境,反恐辦這些人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查起了事發當時登陸者使用的ID。

當然,那天阿爾伯特用的就是老劉這個ID。

很明顯這是毫無科學依據的調查方式,畢竟一切發生得太快,會讓人誤以為當時的最後登錄者攜帶有病毒。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或許反恐辦隻是對這幾天的工作很不耐煩,現在急著抓出一個可疑人物,給公眾一個合理交代。

不查不知道,這個賬號的問題當然一大堆,他人冒用ID,再加上老劉的個人信息被篡改過很多次,似乎一切都給對上了。於是安德烈用自己的直覺,斷定這個人必定有重大嫌疑。

老劉現在還在組織整個綠洲轉入暗中,在此後也要一直承擔聯絡工作,如果讓他去自首,綠洲將會立刻陷入無序之中,這些年組織起來的夥伴們也會兩眼一抹黑。更何況以老劉的性格,他寧願冒著生命危險四處轉移繼續維係組織,也不可能真的去自首。

其實組織四散而去倒也罷了,總會有再次相聚的時候。但在這個特殊時期,他擔心的是同伴們失去統一指引,會不會做出什麽極端行為,甚至被德羅巴再次利用。更何況自首之後,反恐辦難免會找那些問供花樣多的兵痞來審訊,到時候關於綠洲的一切都會被公之於眾。

盡管綠洲這幾年一直很低調,除了私用通訊塔和製造虛擬ID之外,其他也沒有什麽犯罪事實。但現在漩渦越卷越大,公眾肯定不會承認這樣的調查結果,他們更願意相信,綠洲一直以來都是潛在的恐怖組織。

思來想去,阿爾伯特不能讓老劉陷入這種困境裏,他必須在通緝令下達之前,把事情給反恐辦挑清,並且承認自己的一部分責任。

“什麽?你去自首?”安集聽了他的決定,趕緊好言相勸:“還是別了吧,你以前就有過案底,如果數罪並罰,可能這次逃不開牢獄之災。”

“去去,你別瞎指揮,我覺得人家的思路其實挺靠譜。”龐泰忽然搶過話頭,覺得事情可以另做考慮:“你現在不是馬上就打入恐怖分子內部了嗎?如果可以用這件事跟反恐辦協商,讓這次誤會變成合作的契機,說不定綠洲組織以後就不必一直在暗中行動了!”

話音剛落,阿爾伯特打了個響指,看來龐泰已經猜到自己的想法。

“不僅如此,我必須盡快與安德烈取得聯係,千萬不能讓他發布對老劉的通緝!”阿爾伯特解釋道:“我如今正在用老劉的ID和恐怖分子接觸,如果這個通緝被他們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就被懷疑,那之前做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安集拍手叫好,他當然沒想到事情可以這樣反轉。

“你放心,我這就去跟反恐辦聯係,他們現在正愁沒進展,應該會考慮你的提議。”

“準確來說,我並不是自首,而是和他們談條件,總之這段時間我不會主動露麵,更不可能在明麵上跟他們合作,我需要的就隻是讓他們撤走通緝而已。”

這下倒是把龐泰難住了,他不明白一個即將被通緝的人,還有什麽條件可談。

“雖然還沒正式接觸,不過我建議你最好先按他們的要求來,現在你不管在什麽方麵都處於被動狀態,至少要讓他們看到你的合作誠意才行。”龐泰耐心勸道:“你放心,這家夥雖然固執,但好歹是願意辦實事的人,不會刻意為難你。”

“我從來不會信任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如果真的跑去反恐辦談,在他們的管控下合作,後麵也隻會被牽著鼻子走,甚至打亂綠洲原本的計劃。”阿爾伯特冷笑兩聲,解釋道:“哪怕事情進展順利,也不敢保證,事情結束後會不會秋後問罪,連同綠洲給一鍋端了。”

“啊這…你不相信他,這我能理解,但人家也不至於亂給你們安罪名吧,至少綠洲組織不會被無故牽連。”

“事情,比較複雜,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總之這兩個組織雖然暫時屬於敵對關係,但背後的關係也並非那麽清白。”阿爾伯特歎著氣,也隻能說到這。

“那怎麽辦?我實在想不到什麽辦法,能讓安德烈乖乖聽話。”

龐泰剛說完,阿爾伯特忽然提出一個奇怪問題。

“對了,這個安德烈,當年3.16事件時,也在安委會任職嗎?”

“沒錯,這人有兩次連任經曆,這是他的第二任期。”

“那就可以了。”阿爾伯特深吸一口氣,露出狡黠笑容:“沒事,你隻需要給我們安排一次私人通話就行。你提醒他,這次對話必須絕對保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你確定?這人可不好對付…”

“抓緊時間吧,我有把握。”

就這樣,龐泰在完全摸不著頭腦的情況下,把情況大概反映上去。作為安委會的執權者,安德烈本來不屑於和這樣的可疑人員通話,正如他一再強調的不容退讓態度。但作為反恐辦的主任,安德烈也深知打入恐怖分子內部的意義重大,這是絕無僅有的機會。

當天下午,龐泰給二人橋接了一個私人通話線路。而且也正如阿爾伯特提到的那樣,這通對話不會有任何旁人聽到,就連龐泰自己都乖乖退出了辦公室。

電話接通後,安德烈本來還想強硬一下,勸阿爾伯特乖乖自首,如果合作順利的話,可以有戴罪立功的渠道。

但阿爾伯特卻不緊不慢,似乎手裏握著一張王牌。

“…如果你能證明自己打入恐怖分子內部,通緝我可以撤銷,我給你十分鍾的時間考慮,隻要自首,你會暫時被安排到安委會上海總部,並且給你提供所需的權限資源和技術支持。”

“先生,別著急,首先,您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你不用自我介紹了,呼吸組織的前成員阿爾伯特。3.16事件不就是你親手做的嗎?如果這次拒絕合作,那接下來麵對的刑期可就不再是兩年這麽簡單了。”

“看來您清楚我是誰,那就不用再廢話了,我現在提出條件:首先,合作可以進行,我會向安委會提供最新的情報。此外,您務必保證在此期間,綠洲組織成員不會被通緝。”

“這是當然,我不是傻子,好歹比你們這些黑客的諜戰經驗豐富。”安德烈頗為得以說道:“隻要你願意過來,就發送現在的位置,我會派專人接你…”

阿爾伯特冷笑兩聲,忽然打斷了安德烈。

“等等,您似乎沒聽明白,我是不會來安委會的,合作僅限於線上進行。”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隨之便是誇張的笑聲。

“哈哈哈…你有資格談條件嗎?記住,現在你是恐襲的嫌疑人!我之所以同意和你通話,也是看在你有利用價值,能為我們創造行動條件。如果你覺得自己還能繼續耍嘴皮子,我可以換一種方式把你帶過來,隻是過程你得稍微受點罪而已。”

“安德烈先生,我覺得您應該重新考慮一下,如果記不起來,我可以給您十分鍾,回想一下六年前的事。”

“你怎麽好意思提六年前?還記得那三個因為你而白白死去的無辜民眾嗎?”

“永遠都不可能忘記的,這就是為什麽我會組織起綠洲,也是我如今要和德羅巴對抗的唯一原因。”阿爾伯特輕歎一聲:“但你應該同樣清楚,我為什麽隻判了兩年。”

安德烈的瞳孔猛然收縮,他終於知道阿爾伯特為什麽能如此從容麵對自己。

當年是阿爾伯特第一時間阻止了數百人傷亡,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當然是德羅巴,但安委會的遲鈍反應也是重要原因。如果當年安委會能夠在接警之後第一時間讓服務器緊急疏散,那次恐襲行動將不會產生任何不良後果。

為了維護人們對於元宇宙的安全信心,這個秘密一直沒有被大眾知曉,正如現在這個超級病毒的真實威脅情況,也始終掌握在極少數人手裏。

“別忘了,你簽訂的保密協議,如果你敢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我們會讓你徹底消失。”

“對啊,所以它如果泄露,這和我現在被誣陷的處境有什麽區別嗎?”阿爾伯特輕鬆答道:“至少現在我有主動權,能決定自己以什麽方式和你合作。”

“你什麽意思!威脅我嗎?”安德烈的怒吼讓窗戶為之顫動,龐泰在門外都嚇一哆嗦。

“是的。”

……

“阿爾伯特,我清楚你當年是被利用,你其實是心地善良的人,我們的初衷至少一樣。”安德烈的語氣忽然間轉變,讓人有些不太適應:“而且我也聽說了,出獄之後你始終意誌消沉,也隻有對德羅巴的複仇想法,才讓你燃起了走下去的希望…”

“等等,您是要開始打感情牌了嗎?”

“沒有,我隻是想說,無論是之前的悲劇,還是這次誤會,把你誤判為嫌疑人,都是我們的工作失誤,也是無能的表現。”安德烈點燃一支雪茄,聲音似乎蒼老一大截,像一根鋼梁到達了斷裂的受力極限:“無論多少愧疚,都無法彌補死難者,所以我不希望看到恐怖分子再一次把世界攪得一團糟。”

“現在說這些幹什麽?我已經答應要合作了,不會虛偽地出爾反爾。”

“這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們也會全力提供支持。”安德烈咽了口唾沫,思索片刻:“說實話,我是個名不副實的反恐領導者,思維早已跟不上時代,隻能讓民眾在屏幕前看到一個所謂的硬漢形象而已。剛才對你的強硬也隻是思維固化的表現,試圖把你拉到對立麵去,你可以看到我越是嘶吼,反而越是驚恐,就像在掩蓋自己力不從心。”

“您,究竟想說什麽?”

“我曾在不同戰場上殺敵立下功勳,也曾在腹背受敵之時命懸一線,盡管別人認為我擁有豐富經驗去對抗各種恐怖勢力,但我真的沒有遇到過這種敵人。所以如今由衷欽佩,也隻能寄希望於你們這些真正奮戰在一線的技術專家,願上帝保佑你們行動順利。”

“謝謝。”

掛斷電話後,龐泰拉開大門,看到眼前之人耷拉著腦袋,自己差點不認識。像一頭垂老的雄獅,在麵對槍炮時,不甘與憤怒寫滿臉頰。

龐泰愣在門檻,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開門,這時候,安德烈給他找了一支洞藏古巴雪茄。

“執事先生,情況怎麽樣?”龐泰遲遲沒有點燃這支煙:“是不是他剛才提出什麽奇怪的條件?他這小子有時候比我還固執,咱們還是不要急著下決議,實在不行我再去和他…”

“不,是我沒有資格跟他談條件。”安德烈忽然咧開嘴角:“諜報工作最考驗人的並不是什麽技巧,而是勇氣和冷靜,本以為這年輕人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但現在算是放心了。”

“等等,你們不是?”

龐泰一下子有點懵,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下一瞬間又捕捉到某個關鍵點。

“難道您?”

“沒錯,我就隻是個帶兵的,沒資格對做技術的人指手畫腳。這一仗該怎麽打,當然是你們說了算,之前從你告訴我這件事是個誤會的時候,就沒打算真的通緝他。”

安德烈給龐泰點燃這支煙,搖了搖頭:“那臭小子有點膽量,倒是把我真的唬住了,這才有點打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