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律師函與競業協議
軸承噪音問題說難是不難的，隻要有接觸就會產生噪音，或者說有摩擦就會有噪音。
如果沒有了摩擦……
呃，
那軸承是絕對“滾”不起來的。
換在以前程自豪肯定信心滿滿地拍胸脯打包票：“三個月找到問題！”
但自打6205-2z軸承漲蓋和breaker保持架熔接線問題後，他是真的怕了。
也明白了老賈那句“質量工作，其樂無窮”到底是什麽意思。
說實話，要是福爾摩斯轉世過來幹質量這行，隻怕也未必玩得轉。
各種匪夷所思的問題太多，更可氣的是，事後回想其實都是一句話甚至是一個詞就能講明白的：
比如，熱脹冷縮，
比如，熔接線。
可還是話，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怕什麽？”魏餘聰又恢複到無表情狀態。
程自豪和他接觸這些日子下來，也發現了端倪：
魏餘聰不是真的麵無表情，他隻是在工作狀態下很少有個人感情而已；
這其實是好事，說明這是個專業的職業人。
之所以人給人留下死人臉的印象，是因為這家夥幾乎無時無刻都處於工作狀態。
摸清這點，倒也有好處，魏某人的麵皮就好像是標識，讓程自豪能隨時隨地知道自己的老板是處於工作狀態，還是消遣狀態。
“這項目是有點棘手，但應該不會太困難，這點你可以相信我的經驗。”
“實際上，造成噪音超標的原委，你去廠裏隨便抓個工人，他都能給你講個12345出來，而且如果項目結束的話，你會發現這些工人的說法往往大部分是正確的。之所以問題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缺乏係統性的報告。”
魏餘聰對此倒是比較輕鬆。
“稍微想想就明白，噪音肯定來源於裝配。那麽裝配涉及哪幾個方麵？”
“無非是原材料精度，裝配工藝合理性，以及裝配設備和檢驗器具的校準問題。萬變不離其宗。”
“是”程自豪點頭，別說魏餘聰在這方麵確實厲害，三言兩語之下，挺大的一個黑帶項目的要點就都出來了。
“接下來你的工作無非就是收集數據，然後通過mintab，假設檢驗，回歸分析和時間序列分析都跑一遍，看看結果如何。實在不行再走個蒙特卡羅模擬唄……”
“六西格瑪做起來沒那麽麻煩，就這麽三板斧。這對於你來說不是問題吧？”
“嗯老賈當初倒是手把手地教過我”程自豪點頭。
“那就這樣吧，一會兒我會向他們要數據，然後和對方總經理聊聊，大方向上麵的事情我來搞定，至於怎麽拿數據，怎麽跑軟件……”
程自豪立刻表態：“包在我身上！”
“嗯，這次我們是以外部顧問的身份進入到肯湯姆工廠。有好處也有壞處。先說好的，因為是肯湯姆花了大錢，所以他們肯定重視。精益精你別看公司不大，但在行業裏算不錯的。加上這次我帶隊，不管是廠總經理還是肯湯姆中國區都要賣我幾分麵子。”
“為什麽？”程自豪疑惑。
“因為如果項目做不下去的話，丟人的可不是我而是他們。我的能力在這個圈子裏有口皆碑，要是我出麵都搞不定，那就說明肯湯姆的內控體係得亂到什麽地步？”
“你真是自信……”程自豪心悅誠服，若是別人說這話，他肯定嗤之以鼻，但魏餘聰……那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當然也有麻煩的地方，上層我都能打通，但下麵那些人，可能會給製造點障礙。畢竟噪音問題和生產線上的各個崗位都脫不開幹係，不是說他們做錯了什麽，而是項目過程中會不停地去找他們要數據看現場，項目完成後還得根據報告，對相關崗位提出整改，這對於許多混日子的人而言是非常痛苦的。所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當然了，如果他們太過分，我會插手的……但是，我不能一直插手，明白嘛？”
“我知道了。”這是意料之中的情況，程自豪自認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丁，加上有了精益精和魏餘聰的牌頭可以靠，也是信心滿滿。
……
這次的工作倒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大概是去年兩次的倒黴幺蛾子質量問題直接把程自豪身上的黴運一杆清宮空，這在肯湯姆工廠的這兩個禮拜，幾乎是要啥有啥。
魏餘聰也特別給力，雖然之前嘴上說各種具體任務諸如采集數據，跑分析，出小範圍報告這些事情都扔給程自豪。
可一到現場，魏餘聰就不由自主地進入工作狂狀態，這家夥似乎有數據潔癖，隻要被他發現數據有再小的瑕疵，他都會去現場重新采集。
於是肯湯姆的流水線上就常能看到一個穿著西服背心打著領帶的家夥，挽起袖子，頭頂安全帽，腳下包鋼安全鞋，拿著計分板，一蹲就是大半個小時。
受老板都這樣，程自豪自然更加玩命。
……
按照國際慣例，顧問都是按照時間算錢的。
尤其是魏餘聰這個高級工業質量體係顧問是和律師、會計師一樣，從出門就開始算工時。
可在中國，一切都要按照中國規矩來。
畢竟這片土地上什麽都不缺，包括人才，甚至可以說，人才是過剩的。
哪怕精益精是業內知名的小而美公司，解決問題能力首屈一指，哪怕魏餘聰是圈子裏公認的優秀專家。
但這個合同還是打了個包，肯湯姆總計砸出去120萬，然後就等報告了。
工廠總經理原本看到隻來兩個人多少還有點不舒服，可現在發現他們每天就和生產隊的驢似的玩命連軸轉，來得早回得晚，頓時心裏舒坦了不少。
……
這天，兩人剛走進肯湯姆工廠分配給他們工作的小會議室中。
發現對方總經理和另一個不認識的人已經在裏麵等他們了。
肯湯姆進入中國的時間比SNK更長，並且有著美係企業特有的豪邁做派-管理層本地化做得極好。
總經理景群是中國人，另一個不知身份的也是。
“景總早，你們這是？”魏餘聰問道。
“魏先生，程先生，感謝你們這段時間的性情工作”景群快人快語，“我介紹一下，這位是集團法務部的，劉律師……”
“法務部？”程自豪一愣“這，難道合同有問題？”
劉律師倒是和魏餘聰很相配，也是標準的西服三件套，帶著金絲邊眼鏡，年紀看上去四十多，兩鬢也已經花白。
“很抱歉，我們的合同沒有問題。但是……”說著遞過來一張紙。
魏餘聰接過，頓時皺起了眉頭，程自豪好奇地湊過去一看也開始撓頭。
這是一封律師函。
大意是說魏餘聰是SNK的前雇員，離職後身上背著競業協議，所以是不能去同行業工作的。
“豈有此理！”程自豪惱了，“這欺人太甚！過分了！”
他快畢業時，學校請勞動監察大隊來給他們上課，以防止學生們一出校門就被奸商套路。
課程中就有關於競業協議的部分。
競業協議根據法律規定或用人單位通過勞動合同和保密協議禁止勞動者在本單位任職期間同時兼職於與其所在單位有業務競爭的單位，或禁止他們在原單位離職後一段時間內從業於與原單位有業務競爭的單位，包括勞動者自行創建的與原單位業務範圍相同的企業。
簡單地說就是離職後短時間內不能再幹這行。
這玩意是現代商業社會的一部分，主要用來自家公司的商業機密流失，通常夠資格簽競業協議的都是公司高層或者關鍵人員，像程自豪走人就沒有這種累贅，當然主要是snk覺得沒必要，他這麽個小職員能接觸什麽機密？
魏餘聰這個位置就比較微妙，屬於既可以簽，也可以不簽。
可以簽是因為他畢竟曾經統管過SNK中國區的不少工廠的質量問題，手上有不少敏感數據。
說不簽，則在於這些數據或許敏感，但實際上重要性也就那樣。
中國的市場經濟已經非常成熟，幾大軸承商彼此也相互知根知底，看起來是競爭對手，但落到員工層麵，大家跳槽的首選都是對方企業，SNK今天禁止了自己員工去別家，那反過來對方也可以如法炮製。
這樣大家都沒法玩。
所以除非是高級銷售崗位，或者高級技術開發崗位才有競業協議，其它的，哪怕是總部的財務經理，也是說走就走，絕對沒人搞這個幺蛾子。
但競業協議不是資方對勞方單方麵的控製，資方為此是要支付競業協議勞動報酬的。
也就是說如果魏餘聰真簽了的話，那麽他在離開SNK後的一段時間內還能從SNK領到一筆錢，用以彌補他不能去相關行業工作而產生的損失。
但從各方麵來說，魏餘聰都不應該屬於被競業協議覆蓋到的人群。
因為他雖然地位挺高，但日常工作是技術麵的，並且他所使用的技術工具和專業知識，並非SNK的獨門絕技，而是通用的知識。
當然很多成果實在SNK取得的，這個是實打實的職務內創造，可，也不能構成公司機密啊？
魏餘聰實際上還就其在公司取得的成果發過一些小論文，都是公開可查詢的。
“那怎麽辦？”程自豪有點怕。
SNK中國區的法務部是個傳奇，成立時間不長，不過五年，但大小官司打了兩位數……
無一勝績……
就這樣，這個法務部還越擴越大，堪稱組織科學中的奇跡。
笑話歸笑話。
大家都知道，之前這些官司沒贏，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不乏內鬼作祟。
這個法務部還是有實力的，尤其是之前都是和公司團體等訴訟，團隊對團隊。
但這次是針對魏餘聰，那就是團隊對個人。
這種情況下，哪怕個人能力再強，麵對的是有組織的集體，終歸是輸多勝少。
更何況，法務部那是一群訟棍啊，屠殺魏餘聰這種工科男簡直是123。
“這樣啊……”魏餘聰倒是依然冷靜。
實際上，進入工作狀態後的他，咳咳……看起來總是冷靜的。
“魏先生，截至目前我對你的工作非常滿意，雖然現在還處在數據采集階段，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還有敬業精神完成這個項目會很快。但是現在，我必須考慮是不是要終止合作，至少是暫時終止。”景群麵露難色。
“是的，作為肯湯姆的法務主管，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劉律接過話茬，“六西格瑪黑帶項目我不懂，但是站在我的專業立場上，我要求項目暫停。因為……”
“這個律師函是發給貴司的？”魏餘聰眉毛一挑，眼神也銳利起來。
“魏先生非常敏銳”劉律點頭“在你們來之前，景總在向我介紹你們的時候，讚不絕口。對於停止合作一事，我也感到非常遺憾。但是既然您也能看出問題的所在。就應該能理解我們的苦衷吧。”
“我明白！”魏餘聰點頭“那麽今天我們先走了，期望和你們的合作能繼續下去。”
“魏先生，我這裏表明一下態度”景群道“這個律師函，是昨天下班時才接到的，法務部和中國區老板緊急開會後才表示要暫時終止合同，至少要等情況近一步明朗化再說。但我是希望你們繼續工作的。我也將為此而努力。劉律和他的團隊非常值得信任。所以，請你們心裏不要有芥蒂。”
“business is business”魏餘聰點點頭“如果你我易地而處，我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這是職業經理人所必須的。感謝你對我……呃，我們的信任。”
隨即他若有所思的道：“我相信，事情很快就會有讓我們感到愉快的進展的……”
“先告辭了。”
說完大家握手告別。
“現在去哪兒？”走廊上，程自豪問道。
“回精益精，秦威手下也養著律師的。嗬嗬嗬嗬，果然不出我所料啊……不，比我預計的還要刺激”魏餘聰的神色有幾分陰狠。
“怎麽說？”
“當簽了競業協議的時候，我就估計到會有今天，但來得方式麽……”他頓了頓“按理說，這份律師函，不，應該說正常情況下，SNK會發一封郵件給我，提醒我競業協議的存在。而不是直接發律師函。而且你明白麽，同樣的律師函發給我和發給肯湯姆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發給我，就是公司對個人的警告而已，比較嚴重，但依然表示公司相對克製，希望我自己停止‘違反協議’的舉動。但因為隻是SNK和我個人之間的恩怨，所以談判的大門沒有關係，如果有必要大家還是可以坐下來談談，補充協議什麽的。甚至說肯湯姆也可以加入進來，證明我的工作不涉及泄密。這很常見。”
“而直接發給肯湯姆麽，嗬嗬”他冷笑“意思就是公對公，SNK法務部對肯湯姆法務部，我魏某人是不在棋局之內的……”
“明白嘛？這意味著事情毫無周轉之地，如果一意孤行，下一步雙方法庭見。”
程自豪倒吸一口涼氣：“這tmd是生怕你不死啊！SNK欺人太甚！”
“其實主要是趙天雲，還有中國區的總裁吧，畢竟他們這回臉都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