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永生技術

鍾山猶豫了兩天終於還是到沈諾朋友的餐廳去報道了,他想先幹一幹試試。這個餐廳在一座大廈的兩百多層。這是一個很有格調的西餐廳,雖然在高空,餐廳外麵卻有一個漂亮的空中花園。

鍾山穿著筆挺的西裝和馬甲,在餐廳裏麵做些上菜的工作。這家餐廳和別的餐廳不太一樣的是,裏麵所有的員工都是人類。這是沈諾那位朋友堅持的,雖然他需要為人類員工支付高額的工資,但他好像很有錢,並不在乎。

第一天鍾山得到的工資是三萬,這個數字是他在垃圾場工作的十倍。鍾山突然覺得心裏有愧,覺得自己不配領到這麽多錢,自己是因為朋友受傷才能撿到這個便宜,而且現在自己高升了還離朋友而去。他明明很鄙視這種為了錢而舍棄朋友的事,但他真的窮怕了,他沒有辦法拒絕,他控製不住自己,他心裏告訴自己,不能要這筆錢。但支付機上的那五個數字就像黃金的絲線編織成的,沿著地板纏到他腳上,讓他挪不動步,他的手忍不住伸了過去。他憎惡自己作為窮人的劣根性和局限性。

餐廳的生意還算好,來的客人基本上都是衝著這家餐廳的服務員全是人類這一特色,相比於全是機器人的餐廳,這個餐廳的菜價貴很多。客人們衣著光鮮,看樣子應該是中產階級以上。其中有不少是冬眠者。鍾山偶爾從他們身邊走過,聽到他們的對話,他們似乎都是堅定的人類至上主義者,對機器和人工智能有種偏執的反感。他們很懷念舊的時代,把早已過時的古董奉為瑰寶,對這個時代的便利和發達嗤之以鼻。鍾山感覺他們和李斯特馬克他們是完全相反的兩類人。

他們毫不掩飾自己對於財富的欲望和野心,從不介意講述自己張牙舞爪、巧取豪奪的發家故事,並且將自己的得意和狂妄昭告天下。他們高聲談論著高級劇院的話劇、新出的名車名表、還有自己的同步環旅遊計劃,那些是鍾山從來沒有想象過的生活。

有一次,鍾山看見這些上流社會的人,他們本來正在有說有笑,突然同時噤聲,看向窗外。窗外一輛非常豪華的汽車緩緩開過,這輛車通體磨砂黑,車身前臉的棱線四散,未來感十足,鍾山猜測車子一定價格不菲。車上隻有正中一個座位,像是戰鬥機或者F1賽車一樣,在座艙正中。車上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雖然滿頭銀發,但麵孔卻很年輕。店裏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對著車子行注目禮,目不轉睛地盯著車子,視線隨著車子移動,眼神非常複雜。那是嫉妒的眼神,那是對權力和財富的灼熱渴望,他們的貪婪和欲望正在膨脹。等車開過之後,鍾山甚至聽到一兩聲歎息,那些人可能突然對自己擁有的感到很不滿足。

隻有一個人,沒有盯著車看,而是看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這是一個少女,她隻是呆呆地望著路口,從沒有移開視線。

鍾山早就留意到少女了,她是店裏的常客,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可能隻有十七八歲。

她幾乎每天都會來店裏,但都是在人少的早上或者下午。她總是一個人,來了之後就坐在靠窗的座位,點一杯咖啡或者果汁,她從來不會加入任何人的談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發呆。

她的身材苗條修長,皮膚很白皙。她經常穿無袖的黑色高領毛衣,露出光滑白淨的手臂。女孩經常戴著一頂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烏黑的馬尾辮從帽子後麵的開口伸出來,看起來很精神。她坐下的時候還是保持挺拔的姿態,氣質很高雅,細長的脖頸讓鍾山聯想到芭蕾舞演員。這樣的美女很難不引起鍾山的注意,鍾山覺得工作的時候能看見這麽美好的女孩,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女孩每次過來,鍾山總是主動上去為她點單。女孩的聲音很溫柔,她對鍾山很禮貌,但除了點單從沒有多說一句話。鍾山甚至沒有見她笑過,感覺這個女孩有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

鍾山不知道她為什麽要來,似乎她也不是在等人,她就隻是安靜地看著窗外,大大的眼睛中蒙著一層霧氣。

窗外是餐廳的小花園,園中綠草茵茵,點綴著一些鍾山不認識的小花,時不時有蝴蝶和小鳥在園中停留。花園之外就是城市的空中街道,車來車往,行人絡繹不絕。不遠處的路口總是川流不息,那裏算是比較繁華的地帶了,有一個購物中心,一個瑞士銀行和全市最大的機器人治安中心。

鍾山猜測,她可能跟其他客人一樣家境優越,不用為了生計發愁。然後在別人都在上班的時候,悠閑地到西餐廳喝個咖啡,看看花草。這個年紀的女生恐怕都隻是喜歡這種慵懶的小資情調,發個呆,一上午就過去了。可能她在等待一個機會,可以遇到一個跟她同樣有錢有閑的帥哥,兩個人一見鍾情之後,墜入愛河。

鍾山很遺憾自己沒有這樣的機會,她根本都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不過很正常,浪漫的事情,他從來沒有份。

如果不是這樣,他再也想不出其他什麽理由,她會天天到這來喝咖啡了。除非她想要搶那家瑞士銀行,所以天天在這蹲點。

鍾山覺得這個地方也不能久待。他的上進心驅使他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由於工資翻了好幾倍,餐廳的工作也不忙,現在他有空來更好地認識這個世界。他了解了很多關於火星移民的事,他準備試著申請一個火星基地工程師的職位,他很想看看火星上麵是什麽樣子。

沈諾經常來餐廳吃飯,然後找鍾山聊天,他很喜歡聊一些過去的事情。還老愛問一些鍾山那個時代的事。從沈諾口中鍾山得知,沈諾算是一個很有錢的富二代。他生於2040年,二十歲的時候,那時候冬眠正火,家裏覺得冬眠是一門"好生意",他父母買了一大堆房產,債券,然後全家一起冬眠了十年。那時候還沒有冬眠稅,十年之後出來,就算扣除冬眠的費用,所有的財產加起來還是翻了好幾倍。他們家的好多朋友也是這樣,冬眠了十年,大家相當於隻是睡了一覺,蘇醒後就到了十年後,科技更進步了,錢也更多了。這些顯然都是有錢人的遊戲,讓鍾山想起了他們那個時代的炒房團。任何時代都有這樣投機倒把的人,他們淩駕於普通百姓之上,空手套白狼,不用付出任何勞動就能獲得大量財富。

後來他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正準備二次冬眠的時候,政府就把冬眠禁了。這對他們打擊不小,他們購買的大量長期基金和債券十年之內都不能取現,導致他們十年之內都隻能節衣縮食。不僅是他們的如意算盤沒打成,他們的朋友也損失慘重,為此很是鬱悶。但很快他們又去想新的投機方法了。

“有工作才是最大的保障。”沈諾說。“你有的那些錢,今天是這麽多,明天政策一變可能就沒有了。這就是我還在垃圾場工作的原因。這個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也比底層的那些工作好多了,至少讓生活有保障,還會為我和家人帶來很多便利。有工作還是體麵一點,而且我得為我兒子們著想,靠我的人脈他們也能找個好點的工作。我的朋友裏麵還有比我有錢得多的,也有工作,他們不指望那點工資,就是覺得說出去好聽點。有的人操勞一生也比不上他們一天的收入,但他們的命運生死也可能由更上麵的人掌控,想想真是可怕。”

沈諾喋喋不休地說著,鍾山覺得沈諾和他的朋友們都跟他不是一個階級的。

以前的鍾山從來不相信階級,在他的時代,他認識的人們都是平等的,人人都可以通過努力取得成功。他受的教育就是,人是不應該被分為三六九等的,每個人都平等地享有不可剝奪的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但在這個時代,他看到了階級的形狀,那是一堵牆,這堵牆向左無限寬,向右無限寬,向上也無限寬。

“你說人掙那麽多錢幹嘛?人的一生本來就充滿破綻,又要麵對無數陷阱,一輩子累死累活,死了掙的錢也帶不走。”沈諾說,“要是人能永生就好了。”

鍾山默默地用毛巾擦著杯子,感覺根本插不上嘴。聽著沈諾的牢騷,他覺得非常好笑。

“唉,你知不知道……”沈諾悄悄地湊上來,小聲地跟鍾山說。“其實,已經有人發明了可以讓人永生的技術。”

鍾山手上停止了動作,愣愣地看著沈諾。

“真的假的?”

“是真的。”沈諾神秘地說。“我聽我一個朋友說的。這個說法在他們那個很上流的圈子裏麵秘密流傳著,據說耀崗集團的生物科技部門發明了給人換血和換器官的方法,可以讓人多活一兩百年呢。多活一兩百年是什麽概念?等到兩百年後說不定又可以再換個血甚至換套身體,再活個一千年呢,這不是可以一步一步讓人永生嗎?”

鍾山一臉的不可置信。“那這個技術會普及嗎?”

“當然不可能!你想一想人真能永生會給這個世界帶來多大的衝擊,本來現在地球就快住不下了,人可以永生那生存環境得多緊張?然後永生的人還需不需要工作?他們的養老金怎麽發?一代人和下一代人的關係怎麽處理?到時候一大堆社會問題,法律問題。”

鍾山想到了被政府禁止的冬眠技術,跟永生比起來,冬眠帶來的衝擊簡直是不值一提。

“但我聽說,這項技術已經偷偷在賣給一些高官富商了,價格高得離譜,那可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天價,能買到的人要麽富可敵國,要麽位高權重。那些交易都是秘密的,我們這些人根本不可能接觸得到,說不定你哪天看某個公司的老總突然變年輕了很多,他其實就已經換過器官了。”沈諾說,他的眼神裏麵流露出了羨慕。“要是我也能掙夠那個錢就好了,我也想去換個血,多活一百年。”

鍾山從內心中感到不寒而栗。真的已經有人能夠永生了嗎?那些少數人享有的特權,如果被全社會知道了,那得引起多大的**啊,甚至有可能會引發動亂和戰爭。人類自古以來就隻在一件事上是平等的,那就是死亡,而現在連這唯一的平等也被消除了。

而且,就算以後永生能夠普及,人人都能永生,那豈不是人類的進化就徹底停止了?生育權會被限製甚至禁止,基因重組和自然選擇對人類進化的作用都徹底消失了。

“不過永生也有好處,地球住不下,可以去住火星嘛。”沈諾說。“到時候人類被逼著去外星殖民,去進行星際航行,那也算是一種進步嘛。”

“說到這。我最近在申請去火星移民。”鍾山把手中的杯子擦幹淨了,放在桌上。“想去那上麵看看,那邊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是嗎!了不起啊。”沈諾拍拍鍾山的肩膀。“你總是讓我驚訝,老弟。年輕人要是都像你這麽上進就好了。”

“那你加油吧,祝你好運。”沈諾端起酒杯,敬了鍾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