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字如麵
五人來到客廳，一一落座後，呂傳奇提了一瓶開水，將原來冷杯裏的檸檬茶倒出小半杯，將開水端了過來，在冷水裏加到八分杯的位置。
“小妹妹，喝點檸檬水吧，養顏解渴的。”
呂傳奇的熱情讓劉藝有些不好意思。
呂傳業見哥哥如此這般表現，嘴角隱隱有些不快。
白熾燈下，呂青山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叫劉藝的姑娘，心裏有些喜歡。
但對方不打招呼倉促來訪，呂青山還有幾分生疑。
“孩子，你來我這裏學習考察還是實習學藝，學校裏有沒有給你出什麽手續？比如實習介紹信什麽的？”
劉藝才一下子反應過來，立即閃著眼睛說：“呂老師不說我還差點忘了，本來我應該去學院開個介紹信什麽的，可就在我昨晚和我老師的老師告別時，他老人家便給我寫了一封信。”
劉藝打開那隻粉紅色的拉杆箱，在拉杆箱內側的夾層裏，取出了東方美院的信封，雙手呈給了呂青山。
呂青山顫抖著雙手打開信封裏的信箋，一行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青山夫婦好，我是老韓，見字如麵。又是二三十年沒見麵了，我現在九十歲了，兩眼昏花，耳朵也有些背了，甚是想念你們，如果有機會，希望我們能在餘生再見上一麵！”
呂青山鼻子一酸，淚水不自覺地從眼窩裏奔湧出來。“秀敏，快過來看看，韓老師給咱們來信了！”
王秀敏有些不相信，激動地說：“韓老師還想著咱呢，韓老師還想著咱們呢！”
呂青山低聲抽泣道：“是的，他心裏一直有咱們這對農民夫婦，他這麽大的一個人物，還想著咱們，不容易呀！”
三個年輕人，看到夫妻倆如此失態，都是一臉疑惑。
呂青山穩了穩情緒，道出了那段過往。
一九六三年深秋，韓林老師從中央美院就被分配到江淮省群眾藝術館工作。
上班不到一周他接到省文化廳通知，讓他到沙河市去完成一項重要工作。
那時的沙河市小而貧窮，也就是在那裏，他見到了呂青山的父親呂振義，才知道了自己的工作內容。
原來，以呂振義為代表的沙河彩陶刀馬人製作的刀馬人係列彩陶要出口到捷克、芬蘭等國，這可是江淮省為數不多的文化產品出口，讓韓林老師來此的目的，就是嚴把質量關，協助沙河彩陶廠做好出口工作，為國爭光。
呂青山覺得人生的緣分一旦注定，便成為生命中不解之情。
時至今日，他仍依稀記得自己與韓林大師第一次謀麵的情形。
父親原本希望他能好好學習，將來有點文化也更加有出息，誰知，看到自己的兒子仍是那樣頑皮，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了過去，呂青山躲閃不及，雙膝一屈恰恰跪在韓林麵前。
韓林驚訝地說：“你怎麽啦，是在拜師麽？”
呂青山當時也懵了，但他很激靈，馬上反應過來，學著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樣子給韓林磕個頭說：“師傅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也就是這一次的誤拜高師成就了呂青山一生的彩陶夢。
當呂青山還沉浸在對韓林老師的滿滿回憶裏時，劉藝對著呂青山跪了下來。
“呂老師，我是孤兒，也是農村人，能吃苦，韓老師知道我，也知道我喜歡彩陶。”
“現在我想拜您為師，把彩陶刀馬人發揚光大。”
呂青山見此情景，趕緊上前攙起劉藝說：“使不得！你既是韓老師介紹來的，我一定收下你，你想學什麽，我都可以教你的，快起來，快起來！”
呂傳奇見父親有了笑臉，也跟著附和說：“是呀，小妹妹，快起來吧，呂家的規矩是待徒如子，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都別見外。”
母親王秀敏也上前拉起劉藝的胳膊，越看越喜歡這個大學生。
“你以後休息的地點就在這客廳對麵的非遺實訓樓的三樓，你住在靠南邊的房間，向陽的。”
說著，她給呂傳奇使了個眼色。
“你這孩子怎麽沒點眼色，快幫劉藝把箱子提過去。”
呂傳奇開心地說：“沒問題。”
說完，提起那隻粉色的拉杆箱走在了前麵，回頭衝劉藝笑道：“我帶你去。”
實訓樓沒有電梯，一步一個台階走上三樓大概需要三分多鍾，劉藝小心地數著台階，一共有五十七步，上到三樓時，兩人都喘了口氣。
打開房門，一股清香的味道撲來，打亮燈光，窗簾是雙層布的，一層白紗緊貼玻璃，另一層是粉色泛藍光的小豬佩奇的卡通圖案，白色的床單被罩在白熾燈下一塵不染，煙灰色的卡其布藝沙發擺放在靠近南窗戶通風處，獨立的房間獨立的大床，還有隔斷的洗漱間，潔淨而舒適，讓人有種立即想入睡的欲望。
呂傳奇十分熱情地介紹著什麽東西在什麽位置，生怕劉藝弄錯。
此時劉藝有些昏昏欲睡，打了個哈欠。
“傳奇哥，謝謝你了，時候也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
呂傳奇這才不好意思地告退，回去的路上，滿腦子都是劉藝的笑容。
次日，上午十點半，豔陽高照。
院子裏早開的桂花樹飄起了團團的香味，這香味隨著空氣細細入侵到了劉藝的臥室，還處於沉睡狀態的劉藝正在畢業的校園裏唱畢業歌，和同學們共同度過畢業的蠟燭晚宴……
“快跑呀，地震啦！”
不知誰喊了一聲，劉藝也覺得整個大樓都在晃動，蠟燭在劇烈的晃動中搖**，像是取人靈魂的鬼火。
這時，劉藝突然看見了爸爸媽媽，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父母親就被大地吞噬了。
“爸爸，媽媽，救命呀！快來人救命呀！”
劉藝一聲緊一聲地喊著，但沒人能聽到她的喊聲。
她拚命向這棟大樓外麵衝去，但厚厚的樓板還是死死地壓住了她......
劉藝被可怕的夢給嚇醒了。
她翻身而起，眼前的一切告訴她，她正安全地躺在沙河市呂氏彩陶刀馬人的實訓樓裏。
劉藝怦亂跳的心稍稍平靜了許多，她不明白，汶川地震都過去十多年了，為什麽她在這一段時間裏時常要做這樣的夢？難道是另一個世界的父母想念自己了麽？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劉藝這才發現昨晚休息時連衣服也沒脫，她理了理額頭上的幾縷頭發，下床開門。
呂傳奇雙手捧著一茶盤水果端到了劉藝麵前，裏麵有紫色的乒乓球大串葡萄，鵝黃色的香蕉還有白裏透紅的水蜜桃，上麵還水淋淋的看上去很新鮮誘人。
進屋後，他輕輕將水果盤放在了茶幾上，笑著說：“吃點水果補充些能量，我馬上去市裏開個會，下午再和你聊聊。”
等呂傳奇走出門口，冷不丁發現他深情地望了一眼自己，劉藝突然有些不適，她不敢看那火辣辣的眼光，趕緊退回屋裏，迅速送上了房門。
午飯時呂傳奇開會還有沒回來，呂青山讓王秀敏喊了幾次呂傳業吃飯，呂傳業這才悶頭悶腦的過來。
一上飯桌，他就皺個眉頭嘟囔。
“爸，那個打胚的攪拌機也該修修了，一上午像個神經病，時好時壞，和點泥還沒有手工快！”
“機子是有些老了，停停買個新的！”
“早該買了，不然咋幹活，成天裏誤工。”
呂傳業沒完沒了地抱怨著，但絲毫沒影響他吃飯。
他頭也不抬，管你誰吃不吃，他隻吃自己的。
相對於熱情殷勤能說會道的呂傳奇，劉藝反而是對呂傳業的印象很好。
手藝人就得有這樣的性格，隻有這樣才能精品。
呂傳業匆匆扒了幾口飯，仍是不抬頭，像是對著飯桌講話。
“爸，我下午回老家，俺三叔還等我刻下一窯的刀馬人呢，不然月底開不了窯。”
呂青山一聽就有些不樂意，也不好意思當著劉藝的麵說他什麽，就一揮手說：“你忙你的吧，外麵的事就讓你哥多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