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和解

無名的畫家曾給年少的梓蘭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一路走來,是自己的決斷造就現在的她。她突破的是自己薄弱的美術基礎、家人的不解和考試的壓力。雖然選擇了學藝術,但她從來沒有把文化課丟在一旁。

人們嬉鬧著,有的人自發走上舞台,唱一唱舊日曾流行過的歌曲: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

梓蘭由於名字中帶一個“蘭”字,被人們起哄架秧子,她便也登上舞台,同唱這首老歌。

人們聚在一起,雨停了也不願離開。

這是虛擲光陰嗎,亦或是唯一能夠忘卻煩惱的方式?這天梓蘭沒有回學校,她翻出些些閑置的海綿墊子,放在台球桌上和衣而睡。已經結束的演出像一場幻覺,仍然回**在腦海中。

年輕人們或許自以為在流浪,但他們其實都有地方可去,也必須要去。升上大三後,直麵的問題是未來道路的選擇。金廣森給外孫女打電話,也談到了這一點:

“梓蘭啊,姥爺老了,以前還想著要不也寫本家書傳下去,現在想想還是算了。有什麽話,我想起來就和你說說,好嗎?”

他麵對晚輩有種遲疑,生怕自己的經驗不足以適應這個時代,反倒對孩子們起到反效果。

“姥爺您說,我好好聽著。”

“梓蘭啊,你爸媽不容易,你可別氣他們。”

“我沒有啊,我很好的,我的成績,都很靠譜的。”

“哦,這樣啊,他們說你不怎麽回家,都給我告狀啦。”

“哈哈,他們怎麽還這樣告狀啊?我是忙學校的事呢,真的。”梓蘭說著,也有些心虛。

“嗯,梓蘭啊,現在你們這代人,學校條件多麽好啊,不像我們那時候……”金廣森陷入回憶,又說了許多曾經講過的故事。

梓蘭耐心聽著,身邊有同學走過,也沒有留意。

“梓蘭,你還在聽嗎?以後工作啊,也盡量留在父母身邊吧。你媽媽十七八歲就離開家上大學了,很多時候又麻煩都是自己扛過去的。你要不那麽辛苦,好不好?”

“好,姥爺說的,我都聽。”

梓蘭已經下決心,要留在林莊,和同學們一起建美術館。其實這件事關係重大,如要完成非一日之功。她對此有自己的見解,首先是不會將目標到處說,因為說得越多,就越容易給自己錯誤的心理暗示,仿佛隻要說出來,事情就辦完了。

林莊附近有些老舊的廠房,正麵臨改造,有消息稱當地希望發展文化創新產業,她有希望在這裏租用合適的場地。

田岡聽說了她的計劃,直言沒有興趣:

“如果說這地方也不可避免變得商業化,我就帶著腿兒腿兒換地方吧。”

可是,他終究沒有帶走腿兒腿兒。林莊的流浪貓不少,和腿兒腿兒長得像的野貓有好幾隻,田岡總能一眼區分出哪隻才是他要找的。腿兒腿兒爬樹很靈活,似乎有預感人來捉他,在樹梢看看人們,一溜煙兒地沒了蹤影,便再也尋不著了。

“田岡,那本來就是野貓,別抓了。”

田岡聽了,沒有調侃也沒有自嘲,默默收拾了鎮痛瓦舍的一切,打道回府。

他沒有帶走那一罐子製作失敗的葡萄酒,一個雨夜,罐子裂開了,周遭被菌類混戰的味道汙染,像打開了發酵的魚罐頭。

從此,這一帶便多了些傳說,大約是說失意的音樂家在這裏留下埋伏,不讓人靠近之類的。

一些人預感到林莊將變得不再夢幻,也陸續離開。他們原本就不屬於這裏,屬於大地的隻有無盡的碧樹藍天。

在梓蘭的印象中,東北是老工業基地,應該有很多廠房的。她見過的不多,姥姥姥爺都是書生,平日裏和書本打交道多,她也就對工廠沒什麽概念。

為美術館選址的時候,她才第一次走進真正的廠房。那裏麵比她想象得小,陽光從高處打進來,照亮室內飛揚的塵埃。

梓蘭他們的項目,得到了校友的支持。學校近年來注重凝聚校友的力量,加強建設校友會組織。校友之中不乏成功人士,願意幫助學弟學妹開拓事業,捐贈了不少學生項目。美術館項目在校園創業大賽中拔得頭籌,也就順理成章有了的啟動資金。

梓蘭畫畫可以,算賬就成了頭疼的大事。但凡她經手的表格,不僅數字對不上,格式保不齊也要出問題。

“嗨,沒事兒,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做吧。謝梓蘭大藝術家,您還是麻利兒地搞創作去吧。”麵對同學的揶揄,她聳聳肩,沒有往心裏去。

她的父母對創業項目持懷疑態度,就連表格金博輝也覺得不靠譜:

“梓蘭妹妹,這個這個……盈利模式是啥啊?”

梓蘭一時不知怎樣回答,金博輝索性到林莊考察一趟,一拍腦袋有了心點子:

“反正我也要擴大經營,幹脆在這兒開個東北風味兒館子得了。你們這麽多好人總要吃飯的,上自家飯館吃唄。”

梓蘭被震得一愣一愣的,做生意需要這麽果斷的嗎?

金博輝租下門市房,請在校生設計了招牌和logo,很快把店開起來。他也許是個天生的商人,但不算個好廚子。有時候店裏的大廚忙起來沒有空,他這當老板的想露一手,上去炒倆菜,總會被食客吃出來,笑話兩句:

“金老板,你又出創新菜啦?橘子炒月餅?這也是有藝術味兒的?”當人們形容一個人很藝術,有事還可以是一句好話,但要是評價一個物件很藝術,根據語境總有陰陽怪氣的味道。

每當這時,他就不好意思了,趕緊送點兒免費的小吃找補一下。

金博輝既然來了北京,春雪自然要關照家中的晚輩,一來二去每頁就知道了梓蘭以後的規劃。母女如冤家,大戰一觸即發。

梓蘭這天回到家,想要和母親好好談一談。她回家早,家中還沒有人,她便打開琴匣,久違地撥弄琴弦。一直以來,她的原創能力都很一般,便翻彈聽過的歌曲。

雖然她自己寫的歌以民謠居多,但她愛聽北歐一些樂隊的歌,尤其是九十年代蜚聲國內外的哥德堡之聲。

人們的鑒賞品位和創作能力很多時候是不對等的。

譬如,執迷於寫書的作者,也許讀過暢銷榜單上的所有書,但真到自己開始寫東西了,卻時常卡文。即便有人提點,這樣的問題也很難解決。

有多少人,提筆是為了安天下?有時候,明知道隻要學習了基本的套路就能寫出差不多水平的作品,但是一旦開始寫了,就又會重蹈覆轍,犯下新人常有的低級錯誤。

如果一本書寫砸了,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甚至還可以責怪讀者不會欣賞。可是人生之路如果走錯了,是怪不得別人的,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選擇的未來負起責任。

“哢噠”一聲,家門被鑰匙擰開了。

“梓蘭,你怎麽也會這個?”春雪回到家,徑直走過來問她。

“也?什麽意思?”梓蘭一驚,母親也聽金屬的嗎?

春雪翻出就是的相冊,一張合影之中,儼然有如今名聲在外的幾個樂手。

“哇。”梓蘭不禁捂住嘴。

春雪講起往事,神采奕奕,仿佛回到了讀博時充滿美感的冰天雪地。

母女二人談天說地,聊了很多。過去,梓蘭總是和父親親近,覺得母親太嚴厲了,又缺少共同語言。而今兩人終於有了雙方都感興趣的話題,投入地聊了很久。

“人們對金屬樂有很多誤解,有些謬誤是翻譯過程中的錯誤,也有的是種噱頭……”春雪講了許多事,梓蘭搜索出當時她拍攝的MV,現如今的網絡上依然有人傳播這段影片。

九十年代的金屬樂,有時候錄音質量不佳,但是自帶顆粒感,一股飽經風霜的滄桑撲麵而來。

樂手們那時還很青澀,誰能想到他們之後真的站上了更大的舞台,將音樂獻給這個世界呢?

“媽,怎麽之前不提這些呢?”

春雪摸摸她的頭:

“你這孩子玩兒心重,要是和你說多了,保不齊你也要跑出去留學。說實話,媽就你這麽一個孩子,就想你留在身邊啊。你要創業,媽也支持,隻是擔心你別上當受騙了。”

“不會的,博輝現在也在北京,我們都在林莊,會相互照應的。留學太花錢了,也不怎麽劃算,如果我念完書回來,連學費和生活費都掙不回來,就太難受了。”

“是,這樣挺好的,博輝是真會做生意的,會說話,你也學著點兒……”

春雪又逐漸說教起來,這回梓蘭不再覺得厭煩,仔細地聽下去。

梓蘭一直覺得創業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浪漫並非風花雪月、小情小愛,而是將**投入有價值的事業。當時,許多年輕人都考慮做點自己的小買賣,譬如開網店、經營咖啡館等等,不一而足。梓蘭和朋友們的創業計劃經過幾輪融資,像個樣子。

她們將廢棄的廠房重新裝點,在保留原有工業氣質的同時,加入人與自然融合發展的概念。

工業是城市的一部分,工廠見證了人們過去走過的道路。現在,人們越來越注重可持續發展,文化創意產業不會造成大量汙染,同時還能吸納當地就業,是一條多贏的發展之道。

美術館在試營業階段,首先得到了學校老師的支持。服裝係的教授,不僅貢獻了私人的藏品,還答應願意辦一場關於服裝搭配的講座。

“服裝搭配又有何難,會有人來聽嗎?”

梓蘭這樣腹誹,沒想到的是,當天真的有很多人來聽講座。

廠房改建的美術館,自帶包豪斯風格,主要劃分出館內藏品和公共教育兩個區域。

這天,老師穿了一身黑白灰的衣服,素麵朝天,看上去仿佛要上台作報告。

到場的聽眾大多很年輕,有不少看上去都是上班不久的白領。看來,當今社會對於儀表是極為重視的。

梓蘭曾經覺得重視外貌會使人迷失,但仔細想想,留給別人良好的第一印象,對於今後的職業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人們不僅要追求內在力量,還應當努力用良好的精神麵貌示人。

講座按部就班進行著,到了最後的環節,聽眾像是突然清醒一樣,熱衷於向老師提問。

“老師,您看我穿得怎麽樣,評價一下吧。”

“是啊是啊,老師幫我們評價一下好嗎?”

其實這位老師並不願意給出太多點評。年輕人在提問時,無論嘴上怎樣說,大多還是希望聽到褒獎的話。這就好比,懷抱著藏品前去鑒寶的藏家,隻願讓人誇眼光好,而不願承認自己也會看走眼是一個道理。

老師很無奈,盡力公允地評價了幾句,便總結陳詞:

“各位要是每天沒有太多時間搭配,工作比較忙,可以多穿一穿黑白灰三個顏色。身上的顏色不要超過三種,效果會比較好。”

活動熱鬧地結束了,梓蘭和朋友們歡送老師回學校,他們為首次活動的成功感到欣喜。

幾個月後,金廣森在家聽見敲門聲,是梓蘭拖著箱子來了,說要住上一陣。她神色不太對勁,張小玲想要追問幾句,被攔下來。

“姥姥姥爺,我在這兒住一陣子好嗎,不會太打攪你們的,我還會做家務的。箱子裏有我帶的北京特產,我挑了比較軟和的買,你們肯定嚼得動。”

金廣森注意到,她說這話時在假裝開心。那副樣子不像是事業上受挫,倒像是感情上遭遇了打擊。

金廣森是容易共情的人,即便上了年紀,也沒有變得麻木。

文學創作中,一旦耗盡了原有的感情,就必須依靠共情來推動人物的塑造了。梓蘭看上去有些無所事事,即使白天也時常窩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

“讓我們來看看下家有什麽反應……”

電視裏播的通常是張小玲愛看的麻將比賽。梓蘭數學很差,一貫不愛打牌、打麻將,怎麽會看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