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返校

舊的木箱,新的木箱,都是那麽的精致,那麽相似,隻是塗著不同的顏色罷了。

停下吧,鳥兒們,回家吧,這裏是你們安寧的家園。人們已經為你們和夥伴準備了新家。新家的門兒朝著南方打開,站在踏板上,你們可以盡情呼吸山花芬芳浸透的山風,和人們一樣,盡情欣賞日升日落。

金廣森心想,今日的森林,可以為萬事萬物營造繁衍生息的樂園,充滿生機的大山,不僅屬於人類,還屬於還唱歌的鳥兒,還有那些深居簡出的野羊和野鹿。森林,本就是動物們的世界,人們有什麽理由不和它們和諧共處呢?

回到家,金廣森禁不住舟車勞頓,趕緊坐下休息,張小玲卻還在興頭上,為小鵪鶉布置新家。

“小玲啊,你好好看看,那哪兒是什麽小鵪鶉,分明是老鵪鶉!毛都快掉了!”

“啥意思?老鵪鶉就不行啊?我還是個老婆娘呢,咋滴,嫌我老了?”張小玲“騰”地站起來瞪他一眼。

“不敢!不敢!鵪鶉老了掉羽毛,你越老越好看!”

“還說我老!還說!”張小玲假裝生氣,實際上已經笑出來。

老夫老妻了,不會再搞什麽情書之類酸不溜秋的玩意兒,他們相處的樂趣之一就是鬥嘴,就連電視台熱播的小品也比不了現實生活當中的樂趣。

不久後,鵪鶉下了蛋,張小玲猶豫很久,還是煮來吃了。

“這算不算笨鵪鶉蛋?”她問道。

金廣森道:“你說是就是吧。哈哈哈。”

“笨”這個說法,指的是純天然養殖,例如農家的土雞蛋,如果是走地雞下的沒也叫“笨雞蛋”。在東北,似乎一切食材皆可“笨”,唯獨人不願被這麽叫。

見過了故人,另一項安排便是回母校。兩人念的都是師範學校,那所學校為他們播撒了知識的雨露,是學生們成長的搖籃。幾經聯係,母校邀請他們這一屆的師範畢業生和往屆畢業生代表返校,兩人熱鬧遍回到了闊別將近四十年的校園。

學校裏的變化太大了,幾乎叫人不敢認。他們當年住過的宿舍,正在扒拆,新的宿舍將不久後在原址上建成。原來的小二層教學樓也要被改建了,新的教學樓會更高,容納更多學生在其中上課。

昔日的操場也變了樣子。操場西部已經建起了一排燈光籃球場,原來的試驗林位置蓋起了物理、化學和生物實驗室。校園東側,則是目前正在使用中的學生公寓樓。

校內的落葉鬆越長越高,人要想看看它,就必須把脖子仰得高高的。花壇裏,鮮花盛開,綠地上,聳立著白色的雕像。當年教過他們的老師大多已經退休了,這一次重聚見到其中幾位,都已經變了模樣。

交談當中,大家互相問起各自度過的歲月,感慨良多。

他們返校後不久,學校便召開大會,金廣森代表他這一屆的畢業生發言:

“尊敬的各位領導、敬愛的各位老師、親愛的諸位同窗校友,今天,我很榮幸來到這裏與各位見麵。母校為我們特意舉辦了具有特殊紀念意義的校友集會,首先請允許我向學校表達最誠摯的謝意……"

金廣森在發言中,主要回顧了他們這一代人的生活。

他通過這一次的集會,才知道有的同學和老師已經像蕭老師那般早逝。印象中的那些人仍是年輕時候的樣子,聽聞噩耗,他表達了深切的悼念和沉痛的懷念。

三四十年的時光,猶如彈指一揮間。再一次踏入既熟悉又陌生的校園,與雙鬢染白的老師們相見,與年到花甲的學友重逢,誰能不心潮起伏,誰能不感慨萬千。青春,是一段燦爛的年華,一段美好的時光,記憶如流雲一般,飄展在每個人的眼前。

他們這一代人,可以說是幸運的,雖然上學的時候物質匱乏,又麵臨著饑餓,但他們突破重重困難,堅強地完成了學業。年輕時,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奮鬥。步入中年以後,便擔起各自家庭的重擔。

無論麵臨什麽樣的艱難險阻,這群人們都沒有動搖信念,沒有失去對於未來的向往和追求。母校的良好素質教育,在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烙印。

過去,學校的食堂裏,他們時常吃到的是窩窩頭、大頭菜和甜菜碎,這次返校,他們看到夥食改善了,學生的體格強健了,十分欣慰。

雖然幾十年過去了,他們仍然記得老師為了他們在辦公室裏日夜操勞,辦公室裏總有不眠的燈光。老師用理想為他們編織出人生的憧憬,他們不會忘記當年畢業時送別中留下的熱淚。

張小玲也自認為沒有辜負母校的培養。無論是在密林深處的林場學校,還是在城市之中,她一直都在為振興民族、強我中華而盡職盡責地工作著。她雖然清貧,粗茶淡飯,是個地位不高的普通百姓,但她的內心無比滿足、無比富有。

在多年的奮鬥曆程當中,她體會到,貧窮和苦難是一時的,並不可怕,可去可貴的事抗爭。人們對於滿足和富有,有著各自不同的見解。對她來講,能夠培養出一屆又一屆成材的學生,擁有兩個爭光成器的孩子,擁有溫馨的家庭,擁有健康的靈魂和不卑不亢的品格,正是源於母校為她樹立下的人生坐標。

這一趟,人們不遠千裏,到校園相聚,仿佛昨天還是活蹦亂跳的小夥兒和姑娘,今天就都是爺爺奶奶輩的人了。每一道皺紋,都刻著艱辛。每一根白發,都蘊藏著歲月的風霜。

人們可能有各自不同的磨難,但是無需為此傷感。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凡的經曆,都有為之驕傲的輝煌的昨天。

學校的牆壁上印著一句格言:前人總要給後人留下財富,曆史總要給未來留下空間。母校曾給這些畢業生們留下無價的財寶,他們也要為子孫後代留下精神財富。

事業和家業,總會有人去繼承,這代人也是跨世紀的一代,大多已經退休了。可是他們同樣擁有期盼,期盼著饑拍下一代人,再下一代人的發展。

張小玲見到昔日裏熟悉的室友,思緒飄回很久以前。

上學那一年,母親曾在臨行前囑咐她:“不管遇到啥情況兒,記得給家裏寫信啊。”母親站在車窗邊,眼角藏著淚花。車將要啟動了,父親和哥哥張大材將行李匆匆放在車上,開車的時間就要到了。

“放心吧,我會好好的!”她看著站台上親人們的身影逐漸遠去,心中湧起些許茫然之感。正所謂,少年十八書劍行,淚眼忍別慈母心。

那是她第一次離開家鄉,前往師範學院求學。在列車上,離愁別緒漸漸拋到腦後,她對於即將到來的新生活充滿好奇。再分配宿舍後,她和室友們很快就熟絡起來。宿舍裏,幾個女生性格各異,但相處十分和諧。她當時最好的朋友名叫蘋蘋。

蘋蘋說話慢聲細語,總是樂嗬嗬的,心態非常好。她為人大方,興趣廣泛,曾有詩作發表。當時她家中似乎總有事情要忙,便經常請假回家,所以班裏的活動參加得不太多。

當時,蘋蘋總愛背一個綠色的帆布小挎包到處溜達。當時上課前老師們常常組織學生唱歌,她的歌唱得好,贏得讚許聲無數。後來,她和蘋蘋都報名參加了校內的歌詠比賽,蘋蘋最後清唱了一首,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績。兩人情同姐妹,後來張小玲結婚,她還贈送了紀念品。這一次,兩姐妹相聚,分外親熱。

蘋蘋道:“你記不記得,我初學遊泳的時候,就是在學校旁邊這河溝裏麵。當時野泳,可危險了,我一不小心被衝到河中央,灌進去一肚子水,還是你把我拽上來的呢!”

“記得,怎麽會忘呢,那種後,我都不愛遊泳了。現在,咱們都成小老太太了,還遊泳嗎?”

“不了,可不敢了!”

兩人相視一笑,數十年匆匆而過,她們從弱冠之年步入老年,地位、金錢、事業……身外之物皆如過眼雲煙。生活的**和內心的理想推著她們不斷奔跑。

校園是她們理想起步的地方,今日,不論功成名就,還是尚不如意,她們都依然彼此惦念,於遠方相互關注,亦默默支持。

最後合影時,金廣森數了數,到會的同學們隻有三十多人,比他想象得少一些。可是,他相信人們不會忘記今日的相聚。這可能是老同學們這些年第一次在學校聚會,也可能就是最後一次了。

知己總要重逢,老友總要分離。他們對母校有著共同的祝願:願母校樹木常綠,鮮花常開,願健在的領導老師們身體健康,願同窗情誼源遠流長。

回程的途中,張小玲看見金廣森哭了,假裝沒注意到,給他留著麵子。她自己又是何嚐不感動呢?

年青一代的生活卻不似這般恬適。春雪的女兒謝梓蘭,並未繼承父母的聰明才智,但也算不上愚笨,非要說的話,應該說是太過平庸了。

家長要接受孩子的平庸,總要有個過程。參差多態,才是幸福的常態。

童年,開始於人們把她視為孩童的年代,結束於小學畢業前夕得某個夏夜。

小孩子是不會困的,即使大人已經開始催促她快去睡覺,她也還是總想著再玩兒一會兒,再看看電視,動畫片總有無窮的吸引力。

城市裏的夜晚總是有無數燈光,現在她知道,那叫做光汙染。而當時隻覺得,還有很多小朋友像她一樣,不願上床睡覺,想繼續玩一會兒。

“給你報了輔導班,明早上課,現在趕緊睡覺去。”

“輔導班兒?我不喜歡。”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快去睡覺。”

“嘩啦”一聲,童年就這樣結束了。

在同齡人的影響下,春雪將她送去數學班,誰知梓蘭跟不上進度,每每回家掏出本子一看,連筆記也記不下來。

“怎麽回事,一堂課四十分鍾呢,你都走神了?”

春雪前去追問,梓蘭直說聽不懂,筆記根本不知道該寫些什麽。老師上課進度快,等不了她思考。至於考試,更是一塌糊塗,遠遠低於平均分。春雪每每看到試卷,就要被氣得血壓升高。

“這孩子,怎麽一點兒不像咱倆。”春雪吃飯時不住地抱怨起來。

“沒事兒啊,寶貝兒,別聽你媽的,先好好吃飯。”謝可道不予理會,隻勸梓蘭多吃一點。

春雪又指責幾句,梓蘭意興闌珊,幾乎沒有吃什麽便下了桌。

“死孩崽子,我讓你走了嗎?”春雪氣得把筷子丟在桌上。

“好了好了……”謝可道夾在兩人當中,很是尷尬。

“什麽好了?你看看她那點兒分!你也不管管,就知道慣著,像什麽樣子。這麽下去,以後有學上嗎?找得找工作嗎?淨丟人現眼。”

梓蘭關上房間門,打開窗,將試卷和課本丟出窗外,像是丟掉了心頭的包袱。樓下的人撿到了,送去物業,輾轉交到春雪手裏,積攢已久的矛盾終於爆發。

“你這是高空拋物,是犯罪懂不懂?做不出來的題就扔,你要扔到什麽時候去?小小年紀,現在就想輟學嗎?”

梓蘭從未體驗過巧舌如簧的感覺,麵對母親的咆哮,她顯出幾分呆滯,隻是眨眨眼睛,點點頭,說了聲“好”。

“好什麽好?我跟你談你的問題,你在這兒叫好?”

事實上,她對母親的憤怒產生了麻木,仿佛在參與一場浸入式話劇,一切與她很近,但沒有真正產生關聯。

春雪被梓蘭的反應激怒了,她翻開書本,指著其中空白處的塗鴉問道:

“我給你花那麽多錢報課外班,你就上課畫這個?”

梓蘭點點頭道:“我畫得不好,我想學畫畫。”

春雪氣不打一處來:“好哇……你可真有出息,念書念得什麽也不是,淨想著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