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暑假

春雪又劈頭蓋臉地罵起來,謝可道也勸不住她,反而被連帶著罵了幾句。最後,父女兩人被迫劃為同一個陣營,爭吵很久後才平息。

謝可道帶梓蘭回房間,問她道:“寶貝兒,你要是想畫畫,爸爸給你買紙,以後別往書上畫了。”

梓蘭點點頭,她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沉默,父母二人對此無可奈何。

不久後,到了暑假,孩子們又是不可避免要被送到課外班中度日了。教室裏擠滿了人,通風不佳,令人頭暈腦脹。

“同學們,看黑板啊,第三題的第二小問了。我們先來讀一下題目,提取一下已知條件,帶著問題看這裏麵給出的數據啊……”

梓蘭走近窗戶,本來隻想開窗通風,卻被老師叫住了,說她不集中注意力。她一時氣不過,這一次沒有扔東西,而是直接整個人翻窗跳了出去,嚇壞輔導班的老師。

“這孩子,怎麽這麽皮?知不知道,你這樣子折騰,全班都沒法好好上課了?”

春雪氣得直跺腳,卻也無可奈何。梓蘭低著頭,誰去質問,她也不說話。

春雪的放假時間和梓蘭不同,謝可道也無暇照顧她。她的爺爺奶奶身體狀況不好,沒法看孩子,春雪索性將她送去了伊春。

“老頭子啊,咱外孫女要回來過假期,快趕緊把家裏備置上啊!”張小玲的腰有些彎了,鼻梁上也時常架著老花鏡。她聽說外孫女要來,別提多激動了。

“嗨,急什麽,多個孩子不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兒嗎。”

“哪兒能啊,現在這孩子都是寶貝疙瘩,咱要是不給照顧好了,那還了得。”

“咱這小地方,也沒啥給孩子玩兒的,梓蘭她能樂意來嗎?”

“哎呀,孩子懂什麽,春雪說她不愛學數學,讓咱倆勸勸呢。”

“勸?那學習的事兒,是能勸出來的嗎?哪個狀元也不是被別人勸著考好的。”

“是,道理是這樣,咱們都當過老師,其實心裏跟明鏡似的。春雪和可道,那不也是老師嗎。他倆都教不好自己孩子,咱們老頭兒老太太的,能有啥本事?可是既然春雪都那麽說了,咱們也得盡心盡力啊。”

“好學生,那都是學出來的,不是教出來的。唉,現在這學習條件,多好啊……”

“是啊,我還記得,咱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教書苦,學生上課也苦。尤其到了冬天,我在講台上都要哆嗦了,又不想被學生看出來。當時學習的障礙太多了,天冷,教室又有裂縫,學生年紀有大有小,特不好管。”

金廣森聽了,陷入回憶,又自嘲地笑了,搖搖頭道:“原本想著不管隔輩人的事了,現在還得管。”

張小玲聽完笑罵了幾句,跨上背包出門買菜。他們平時吃飯很簡單,為了給孩子補充營養,這次要多買一些了。

金廣森走上陽台,逗一逗鵪鶉,澆澆花,看看遠處的山林,享片刻平靜。梓蘭性格怎麽樣,會不會吵鬧?他很久不見外孫女,印象中還是那孩子不會說話時的樣子。

梓蘭很快到了,春雪把她放下便匆匆返回。

“媽媽再見。”

“嗯,再見,你可乖一點兒,尤其不許高空拋物,更不許開窗戶往下跳。要是讓我知道你又瞎折騰,看我收拾你。”春雪急急忙忙往回趕,火車出發的時間不等人。

梓蘭不愛叫人,不與人親近,張小玲逗她,她也反應遲緩,令人不爽。金廣森見她巴望著書架,便取了些書和雜誌給她看。梓蘭對著書本,安安靜靜地坐了很久。

“梓蘭,作業做得怎麽樣?來,吃香瓜吧。”

張小玲上年紀以後,脾氣漸漸變得溫和。她從梓蘭身上依稀看到女兒的影子。

有種說法,老人們愛的並不一定是隔輩的孩子,而是因為愛自己的孩子,才將這份感情轉移在孫輩身上。張小玲對此深以為然。有時,恍惚間她會覺得春雪還小,自己還年輕,一家人還在山溝裏住著,日出了就上學校去,日落了就回家圍在一起吃飯。

時光啊,為何不等一等人?誰能真正甘於老去,誰人不渴求青春?

梓蘭沒有體會這些事,現在的她想不到那麽多。吃完飯,她幫著大人一起收拾碗筷和桌椅,之後便從兩位老人的舊書之中翻出感興趣的看看,看不懂的大部頭著作和俄語書就推到一邊去了。

“梓蘭,陪姥爺釣魚去吧。你在北京,沒釣過魚吧?”金廣森一邊收拾漁具一邊問孩子。

梓蘭歪著頭思考一番,回答道:“釣過小金魚,媽媽不讓養,都放回池子裏了。”

“那這回姥爺帶你釣大魚,好不好哇?”

“是能吃的那種魚嗎?”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

金廣森點點頭道:“對啊,當然啦,是能吃的鰱魚。河裏麵的鰱魚啊,都是野生的,可好看了。你姥姥啊,最會燉魚了。咱走吧。”

梓蘭興高采烈地趕上去,這天難得顯出活潑的樣子。張小玲叮囑他們不要去太久了,要找有樹蔭的地方。

“知道,我都釣了一輩子的魚了,這有啥不知道的。”

金廣森領著梓蘭向郊外的河溝出發。

路上,金廣森道:“梓蘭,你看這路上的人,和北京有什麽不一樣?”

“嗯……都走得慢。”

“哈哈,不錯,這裏節奏比較慢。還有,你看年輕人是不是不多?很多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去了。你以後長大了,也要往高處走,明白嗎?”

“不明白。”

“沒關係,不明白啊,就慢慢明白。你爸爸媽媽都很愛你,才讓你上課外班的。”

梓蘭聽到“課外班”三個字,鬆開了姥爺的手。

“怎麽,那麽不喜歡課外班?”

“也不是說,那種特別不喜歡。我隻是……隻是聽不懂數學課啊。我不是故意的。”

“哦,那你有沒有很喜歡的課?”

“我喜歡美術,我想畫畫。爸爸說,我想畫就畫吧,可是媽媽不喜歡看我畫畫。”

“美術也挺好的,也能鍛煉頭腦。你要是喜歡,一會兒啊,姥爺釣魚,你可以畫畫。”說著,金廣森帶她到路邊的文具店買了簡單的紙筆和畫板,梓蘭很珍惜地把東西抱在胸前。

“梓蘭,你可以把它們背在肩膀上,那樣省力。”

梓蘭猶豫片刻,便照做了。小孩子總嫌老人走得慢,她一會兒跑幾步,再停下等著姥爺追上她。

“姥爺,姥爺,你怎麽追不上我?你看,我多快啊。”

“等等姥爺啊,孩子。”

幾十分鍾後,兩人到了適合釣魚的地方。

“姥爺,這水好混啊。”說著,她撅起嘴來。

“這就對了。水至清則無魚,這話你學過沒有?”

梓蘭搖搖頭:“沒學過。”

“沒關係,你可以慢慢體會。姥爺以前當語文老師,也有學生不愛學習,調皮搗蛋。他們後來也過的挺好的,找到了喜歡做的事情。人要成才,重要的是要爭口氣,不在於一時的分數。”

梓蘭有些怕水,沒有靠近水邊,找了一處平整的石頭坐下,在畫板上夾好了紙,開始寫生。

沒有素描基礎的孩子,在畫畫時不會留意結構問題,常常是見到什麽便先畫什麽,至於遮擋關係、相對位置,一概不顧。到了後期,她便覺得無從下筆,有些氣餒。

金廣森專心釣魚,偶爾回頭看看,隻見梓蘭很安靜,坐得住,暗自覺得這孩子和他很像,心中有淡淡的歡喜。

梓蘭畫著畫著,聽到遠處林子裏傳來音樂聲。那是她沒有聽過的曲調,順著林間的風娓娓飄來。

“姥爺。”

她伸頭叫了一聲,金廣森沒有應答,似乎是等待魚兒咬鉤,等得太久,已經困倦。

梓蘭放下紙筆,輕手輕腳地向林子深處走去。

林子裏的樹參差錯落,小路上有人的足跡,也有動物的腳印。琴聲近了,她看到一個半長頭發的人在彈吉他。

“阿姨。”她叫了一聲,那人轉過頭看看她。

“哎,並不是長頭發的人都是阿姨啊。”那人是男的,看著她笑了笑,繼續旁若無人地彈琴,腳邊堆放著畫板和鉛筆。當時年輕人之中正流行這樣半長的發型,想必這人是在趕時髦。

“你為什麽畫黑白的畫呀?”

那人聽了有些意外:“這是素描,都是黑白的……你沒學過素描吧?”

梓蘭搖搖頭,有些窘迫。那人換上一張新的畫紙,“嗖嗖嗖”畫了一張速寫,遞給梓蘭:

“喏,這個給你。你多大啊,不是本地人吧,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速寫是梓蘭站在林間的樣子,畫得潦草,隻有輪廓,梓蘭卻十分珍視。

“我姥爺在釣魚,好無聊。”

“那快回去吧,說不定他在找你呢。”

“哦。”梓蘭這樣答應著,卻沒有動一步。

“回吧,小姑娘,有緣的話,我們會再見。”那人一笑,背起琴和畫板,向林子深處走去。

梓蘭躊躇片刻,隻聽姥爺在呼喚她,便轉身跑回去。

“上哪兒了?”

金廣森發覺她不在,有些焦慮,語氣中帶著責備。

梓蘭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又把畫遞給他看,他心情有些複雜。

“對不起,都怪姥爺不好,睡著了,差點兒把你弄丟了。姥爺曾經聽說過,這林子附近啊,有些不務正業的人,租了農民的房子,整天無所事事待著,自稱是搞藝術的,其實也沒搞出什麽名堂。你要是以後學畫畫啊,可不要跟他們似的,要上好學校,跟靠譜的人在一塊兒,知道不?”

梓蘭想反駁幾句,又覺得不好開口,抿了抿嘴,最終什麽也沒說。金廣森把那副畫收起來,帶上為數不多的戰利品,領著梓蘭回家。一路上,他說什麽也不肯撒手了。

這天的晚飯,便是鐵鍋燉魚。

梓蘭扒著灶台問道:“姥姥,為什麽叫鐵鍋燉魚啊?”

“因為就是鐵鍋燉的嘛,要不還能是啥鍋呢?”

“可是別的菜也是鐵鍋做的呀,怎麽就沒有這樣的菜名?”她指了指案板上別的菜品。

“這……哎喲,你要考我構詞法嗎?這孩子,以後可以去念語言學咯。”

梓蘭剛剛想說以後要學畫畫,姥爺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提今天的事情,她心領神會,便什麽也沒有說。

晚飯後,一家人坐在樓下乘涼,金廣森對她說起從前的往事。老人的故事不似傳說和演義那般精彩,但梓蘭聽得聚精會神。

故事裏的人總是年輕的,鮮活的。梓蘭想到他們如今的麵目,漸漸懂得何為衰老,何為求不得,何為歲月無情。

張小玲扇著扇子,說起她教學中發生的趣事。有些故事,就連金廣森也是第一次聽說。

“梓蘭,你以後上了中學啊,可要乖一點,中學老師最不好做了。十幾歲半大孩子,太難管,打不得罵不得,講道理又不聽,老師都愁死了。你姥爺倒是落得清靜,早早地就去當記者了。你以後想不想當記者?”

“我……我不知道,我語文也不太好。”

“那這樣吧,姥姥教你對對子,怎麽樣?”

“什麽是對對子啊?”

“姥姥給你舉例子,你聽聽看:狗子對老貓,櫻桃對芭蕉……”

“芭蕉?是芭蕉扇嗎?”

“哈哈,不是……”張小玲隻為逗孩子開心,繼續胡說了幾句,金廣森也聽得笑起來。

“姥姥,為什麽家裏沒有養狗?”

“養狗都是為了看家護院的,原來家裏有過狗子,後來……老了。你姥爺圖清淨,不喜歡狗叫,現在就不養了。”

“哦。”梓蘭還不明白,“老了”在這句話裏的意思就是不在了。上年紀的人說話,總會比較忌諱類似的說法。

幾天後,白大叔家的冬冬過來玩。兩個孩子年紀相仿,金廣森便讓他們在樓下院子裏玩耍。

“我們去捉蜻蜓吧!”冬冬的作業不多,想要先玩兒為快,打算對新朋友展示一下徒手捉蜻蜓的絕招。

“為什麽要捉?”

“因為……哎呀,不管那麽多。”冬冬拉著她跑下樓梯。

孩子們對於自然的好奇,很多時候沒有具體的緣由。至於善惡的標準,也尚在形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