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使命
“廣森，大興安嶺著大火啦，這火也太大了……”張小玲看著新聞，不禁捂住嘴。他們一家人，對林區的人和物，都懷有深厚的感情，看到火災範圍之大，影響之廣，不禁為之咋舌。
“知道的，怎會不知道呢！有件事和你說，領導已經指示了，派我還有幾個記者一起去當地做報道。”金廣森一邊說著，一邊著手整理出差需要的行李。此行恐怕旅途艱險，他找來輕便的旅行箱，盡可能多地裝上生活必需品。
由於心情沉重，兩人不住地歎氣。
“唉……你去了……挺危險的吧？好好報道吧……”張小玲幫忙收拾了一陣子，又感到擔心，急得在屋裏來回踱步。
“不要再走來走去了！”金廣森也心裏焦急，語氣重了些。張小玲聽了沒說什麽，賭氣一般“嘭”地一聲扔下手裏的東西。
“還有誰和你一起去？”
“還有台裏的領導帶隊，王誌峰也一塊兒去？”
“王誌峰？他不是做校對嗎？”
“他現在也當記著了。再說，人手不夠用，就算他業務水平差一點，去了也能搭把手，多一個人，多出點力。”金廣森逐漸整理好行囊，坐在床邊低下頭沉思。
這場火災中有許多人喪生，國家的財產損失也不小，人們受到很大的震動。
但與此同時，救災過程中湧現了許許多多的感人事跡。身為記者，他有責任和義務講這些人的事跡記錄下來，讓人們知道險境之中人們的勇氣，同時為子孫後代留下寶貴的精神財富。
電台記者一行人的行程很趕，家屬們把他們送到車站，長途車便很快地開走了。
“一路當心哪。”
張小玲目送著遠去的車輛，心中百感交集。每當金廣森出差，她就會在家裏把廣播的聲音調的大一些，顯得家裏不那麽空**，有幾分人氣。
這一次，她更加擔心了。雖然火已經基本撲滅了，但是救災工作、災民安置工作還在進行中，事發地恐怕比較混亂。
電台的記者們，平時都是哪筆杆子的人，可以稱得上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到了那裏，他們要是遇到危險可怎麽辦呢？
張小玲回到家，為了內心平靜下來，止不住地給孩子們和其他親戚朋友打電話，人們勸慰她幾句，她終於平靜下來。
再說金廣森那邊吧。車上坐滿了人，沈主編坐在第一排，抓緊了扶手，和司機攀談起來；
“咱們要多久能到啊？”
“看路況吧，肯定不容易走，現在路上都是往那邊趕的人。看見那些貨車沒有？是往災區運物資的。”司機以便看著路，以便揚了揚下巴，示意沈主編往遠方看去。
她們這輛長途車比較老舊了，車開得快起來的時候，就會容易顛簸。金廣森坐在後排，時間久了，逐漸有些暈車。
“老金，你沒事兒吧？要不你吃個話梅什麽的吧。我聽說，含一點東西，就不容易暈車了。”王誌峰的座位離得近，他湊過來，看看金廣森的情況。
“沒事兒，我沒事兒的，”金廣森說著，清了清嗓子，“我就是在琢磨，咱們到了哪裏，一定要多拍些照片。這一次，底片準備了多少？”
“放心吧，足夠用的，這麽大的事兒，台裏的資源都備上了。你趁現在，在車上眯一會兒吧。等到了地方，有咱們忙的！”
金廣森聽了點點頭，開始閉目養神。
車開到災區附近了，司機造了一處空曠地方停下來，回頭說到：“各位電台的老師們，車不好再往前開了，你們得下去走一段了！實在不好意思啊！”
“什麽？這就不能往前了？這還遠著呢！”王誌峰不滿意地站起來，想要和司機理論一番。
“哎，小王啊，你就別說了，咱們聽安排啊！來吧，打架吧行李拿好，咱們走過去！”沈主編指揮一行人稍安勿躁，整理好各自的物品，徒步前進。
金廣森的攝影技術雖然算不上爐火純青，但也可以說是進步明顯了。雖然比起專業的攝影師，他隻是半路出家，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作品成片效果不錯，可以在辦至上刊登。
他深知每一張底片都是珍貴的資源，不能浪費，這一次就是集中利用底片的時候了。
空氣中是煙塵揮之不去的氣味。一行人越往前走，越是心情沉重。火災在消防戰士的全力奮鬥下基本撲滅了。過火麵積很大，林區已經沒有人們印象中應有的模樣。受災群眾的疏散工作遠沒有結束，一些失去了親人朋友的災民由於深受打擊，不願配合撤離。也有的幹部認為自己沒能盡到責任，沉浸在自責之中難以自拔。
沈主編與當地相關部門的同誌接洽，隨後給一行記者分配了任務。金廣森和王誌峰負責深入林區拍攝新聞圖片，並采訪搶救了寶貴生產資料的一位老同誌。
拍攝照片的難度在於光線不佳、地勢危險。兩人就地取材，製作了簡易的反光板，努力拍出清晰的圖片。這一時代的後期處理技術還有待發展，因此攝影時必須爭取一步到位減少後續的工作了。
“唉……太難了，太難了……”王誌峰全程都在感歎，消防戰士們是冒著生命危險撲滅了這場大火，他們進入的區域有限，就已經深感其中的艱辛。
“加把勁兒，吧這幾個膠卷拍完吧。”金廣森和王誌峰相互鼓勵著，爭取在晚上下雨前完成必要的工作。
天色已晚，兩人基本拍完了，接下來就要處理難啃的骨頭了——采訪救災中有突出表現的老同誌。
“張……張老師好，我叫金廣森，是……”
“沒工夫和你們廢這話！”老同誌的心情肉眼可見地低落，打斷了對話。兩人和他年紀差距很大，都屬於晚輩，不論說什麽，都顯得說服力有限。
他們要采訪的老人姓張，在林區生活了一輩子，對一草一木都是感情深厚。他在緊要關頭，把生產隊的家畜放了出來，挽回了不少損失。可是，他的家人至今下落不明，兩人不禁往不詳的方麵想想。
張姓老人不配合采訪，他們來之前列的采訪提綱，眼看著就沒什麽用了。王誌峰很急躁，金廣森用手勢勸他別說了，跟上老人的步伐，把脖子上的相機係緊了，一同清理廢墟。
物資不足的條件下，誰都沒有多餘的手套給金廣森，他平時做活不多，手上沒什麽繭子，掌心一會兒就被劃破了。他把傷口在褲子上蹭一蹭，繼續前行。
“老金，這眼瞅著天就要黑了，咱們回去吧，先回營地，明天再說吧！”王誌峰催促他返回，他們的營地離得遠，徒步過去還要半個小時。金廣森不為所動。
“那位老人家，正是情緒不好的時候，我還是看著點兒吧，萬一他出什麽事呢，年紀都這麽大了。”金廣森說著，把較沉的行囊交給王誌峰，讓他帶回去，自己跟著老人向山林深處走去。
山上的許多樹，都失去了樹木原本的形態，向不同的方向玩去、傾倒，一片焦黑。金廣森用圍巾把臉裹了起來，免得吸進去更多的塵埃。
“小記者，你別跟著了，回去吧，你跟著也礙事兒。”老人頭也不回，雖然上了年紀，腿腳仍然利落，走得飛快，看來是沒有被老寒腿之類的疾病找上門。金廣森連跑帶顛，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老人家，您是不是找什麽東西呢？還是找人呢？現在這地也不平，悠著點兒啊。您要找什麽，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去找唄。”金廣深一路小排，終於和老人並排行走。
老人的嘴唇動了動，目光低垂，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天黑了，真的黑透了。老人尋來一處保持著骨架結構的木屋坐下休息，哪裏原本也許是民居，也許是牛棚，如今已經無法分辨了。
“咳、咳……”金廣森隨身沒有帶水，老人見狀，緩緩遞給他一隻老式的牛皮水袋。
“謝謝您。”近光森接過，喝上幾口，又蓋上塞子還回去。
夜裏很冷，但兩人很有默契，誰也別不提生火取暖的事。一路上，老人撿到些尚未燒毀的物資，他從破屋裏翻出破了洞的編織袋，利落地把東西裝進去。
“張老，您是英雄，保護了公有財產，我們很尊敬您。”金廣森說完，老人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氣氛仍然尷尬。金廣森搜腸刮肚，很難再說出什麽。他漸漸睡著了，半夢半醒間，聽見腳步聲，睜眼一看，借著月光看到老人把隨身物品留在他腳邊，自己向林子的更深處大跨步地走去。
“不好……”金廣森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他把物品仔細清點一番，發現老人把必備品也留給他，儼然一副再也不想返回的架勢。他急忙從中抽出幾樣生活必需品揣在衣兜裏，一步一顛地追隨老人的足跡。
“張老——等等我——”呼喊聲在山中回**，天色是暗的，地上的一切是黑黢黢的。金廣森跑一會兒、走一段，終於跟上老人的背影。
“張老，我有話要說——呼呼——我的文章寫出來後，也許人們讀完，就能記住一陣子，可我還是要寫，要投入我所有的感情去寫……一篇文章的壽命有多長，不是我能決定的，但是我還是要寫的時候盡全力。
“哪怕，記者這個職業，有一天消失了……我還是覺得，我今天做的事重要，後世的人們看著我們呢。今天，我能勸住您好好活下去，我才不算失敗——呼呼——”
金廣森手上的口子逐漸紅腫，他看不清，隻覺得傷口灼熱，像被燒紅的錫器燙到一樣。
老人的步伐慢下來，抬頭看看，星光滿天。
金廣森還纏著老人說了許多話。他們二人相差幾十歲，他的話，老人能聽進去多少？
金廣森一直說到口幹舌燥，傷口感染變得嚴重，漸漸使他精神不振。恍惚間，他聽到自己“啪”地一聲踩進過了火的樹叢裏，向下滑落幾米，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廣森！廣森！”金廣森行李，動了動手，似乎有東西牽扯著左手。他努力睜開眼，一旁是領導和同事圍在床邊。
“你可醒了，嚇壞我們了，知道不？老張頭把你杠回來的。”
王誌峰在一旁守著，看到金廣森醒了，長舒了一口氣。
“你倆是跑了多遠啊？擱這兒賽跑呢？讓你采訪，誰讓你進林子裏探險了？嫂子知道了，一準要收拾你。那地上不穩當，樹枝就薄薄一層，過了火不能上人，地上可有大窟窿。要不是人家老張身手好，老當益壯，把你從坑裏撈出來，你可指不定能不能活著出來。”
金廣森聽得一愣一愣的，同事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幾句，他才明白，是在林子裏遇到危險，被老人救出來了。
“不過你這照片拍得還真不賴，晚上居然有光線，太不容易了。”
“什麽照片？我後來好像沒拍什麽啊？”金廣森一頭霧水。他把手上連著的輸液架挪近一點，攏了攏身後的枕頭，在**坐起來。
“你拍的嗎這不是？”說著，王誌峰把剛剛洗出的照片遞給他。照片上是老人的側影，在漆黑的樹枝中間，他的臉被月光照亮，堅毅的麵容上能看到半滴眼淚。
“主任說了，這張照片吧，顯出英雄也是普通人，有人情味兒，選上登報用了。”
“真的？”金廣森又看了看，這張照片大約是他一邊走一邊按下快門，偶得的一張佳作。
“張老怎麽樣了？”金廣森緊接著追問。
“去安置點兒了。你這工作做得不錯，他挺配合的，到了安置點兒，他看著不那麽強了，說話不懟人了，應該能好好地過日子了。”
金廣森聽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後來，那張照片不僅登報與讀者見麵，而且被收錄在了後續建成的紀念館內。災難麵前，像這樣的無名英雄還有很多，他們的光輝不會被時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