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弱點投下的陰影

1.梅金玲越發感覺不安了。

訂婚兩個月有餘,他們沒有約會一次,憑一個姑娘的直覺,她漸漸發現華雕龍對她太冷淡薄情了。

開始,她原諒他,首先是自家大人對他不熱情,有想法,傷自尊,其次是他考上函授大學,邊學習、邊工作,時間緊張脫不開身,況且自己對他學習也幫不上,就未敢上前打擾。可是,當她發現屬於自己的他卻經常與姚翠珍混在一起,早出晚歸,成雙成對,談笑風生的,心裏免不了漾出一股股醋味兒。

她對他與姚翠珍從小要好是有所耳聞的,考函授、學函授在一起是正常的,給予理解。可是他總和一個女人泡在一起,互相指導,互相學習,互相幫助,互相關心,誌趣相投,難道就不能產生曖昧的感情嗎?她在中學的時候雖然理科學得差些,但也能明白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道理的。據說結婚後的女人最會勾引男人,像姚翠珍這樣美麗溫柔的女人,結婚二年多沒有孩子,與鄭樹懷感情又不合,能不會勾引他嗎?再說,如果女人有毛病不生育是可以治療的,是男的病就不好辦了,若想要孩子就得女人去“跑青”,他們交往如此過密,豈不讓人擔心?她越想越複雜,越想越不妙,也就越心酸,整日打不起精神。

“為什麽?為什麽?近在咫尺,感情卻不相通?”她畫著無數個問號。她多麽需要他的體貼和知心的話語,需要和屬於她的男朋友一起走路,肩並肩,或手拉手地在中央街上走上一趟,或到商店逛上一逛,也不枉定親一回。

華雕龍似乎不給她這個機會。

她無可奈何,大隊辦公室寒冷,又來到張有才小店逗留。

張有才對這位好久未來的女幹部還像從前那樣“關心”,讓到後屋坐定,更為殷勤了,糖、蘋果、柑桔拿過來叫她享用。她對他的熱情格外感動,因為她太需要男人的關懷和撫慰了,很快聯想到華雕龍的冷淡,免不了恨從中來。

愛慕虛榮是美麗姑娘身上的致命弱點,那不敢放縱和放縱的感情攪在一起更是可怕的。梅金玲似乎正向可怕的邊緣滑進。

——華雕龍的作法對她來說未免太殘酷了。

大隊的計劃生育工作非常難做,有時還得挨罵受委屈,這些事情她本想和他傾吐傾吐,解解心中憂煩,可沒有機會。即使有機會也冷冷的,他是該幹活還幹活,該吃飯還吃飯,該走就走,當著未來的嶽父嶽母極少說話。這些,她可憐他,認為他在苦自己。一個姑娘,屬於你的姑娘,難道一點也不動心親熱親熱?她恨自己的家庭,一個半封建的保守家庭。她和華雕龍是可以衝破束縛的,可他們卻都有點過分了。

張有才的小火爐生得滿熱,熱水開得咕嘟響,茶壺裏散出茉莉花的香味,他們嗑著五香瓜籽,東一下西一下談得還算投機。

張有才穿著深藍色毛料中山裝,梳著背頭,留著大鬢角,襯著方正的白臉兒,顯得更年輕。他吸著香煙,眼睛平視著對麵的獵物,細細地品著“關心”後的反應。

“有才哥,你說這計劃生育也太難搞了,說上了環的,可又、又有了──”作為姑娘講到這裏又說不下去了,她臉紅了,坐在那裏不安地打量著這個十分老練的中年男人。

張有才吐了口煙說:“那肯定是偷偷地取了出來,又要了吧?唉,農村婦女沒個治,生孩子像比賽似的。”

梅金玲被他的話逗樂了,樂得前仰後合。那位大嫂教訓她的話又回想於耳際:“將來看你沒兒子想不想要?別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她一共生了三個女孩,已經超生兩個,心還不甘,大隊讓她打胎,怎麽也談不通,反倒衝著未婚的婦聯主任來了。

“將來我能遇到她這種情況嗎?我該怎麽辦?”她思考起來,也是女人嘛。

“唉,作為一個女人太難了!”梅金玲雙手捂著發熱的臉蛋感歎著。

“唉,我的好妹妹,你有啥可歎的,年輕貌美,正處在熱戀之中,人家有的,你有了,人家沒有的,你也有了,哪像我?”張有才似乎對她充滿羨慕而又自怨自艾起來。

“像你這麽有錢的還愁?嘿……”

“有錢不一定等於幸福。”

美蘭走了進來,嬌滴滴地說:“爸,給我買輛新車,我不要這破‘鳳凰’了。”

張有才的情緒被打擾了,慍怒道:“買、買!過年再說吧!”

美蘭“哼”了一聲,努著嘴出去了。

這邊的梅金玲也要走,張有才一把將她拉了過來,自作多情的說:“金玲,別走,難得你來一回,你……”

不知怎的,她又坐了一陣子,張有才便涎皮賴臉的得寸進尺,將手就範,被她掙脫了,而且正言厲色地說:

“請不要這樣,放尊重些!”

張有才鬆勁了,一副可憐巴巴的驚訝樣子。

她低頭走了出去,既氣憤又含有愧色。

他望著她的背影,心想:“小妮子,早晚我要得到你,別看你現在跟我倆假正經!”

2.她的確是懷著一種愧疚之心回去的,自定婚以來,第一次和張有才見麵,畢竟是介紹人麽。也就是說,她來小店是不情願的也是情願的,於是張有才才有乘虛而入的機會。他雖沒有得到滿足,但也為自己的進展而慶幸。

梅金玲接受他的“關愛”,似乎有一種報複自己的未婚夫華雕龍的心理在作崇。當時的放鬆的確調節了由心裏痛苦淤積的塊壘,過後悔恨自己的脆弱,罵自己缺乏一種堅固的防守。

到了家,華雕龍在等她。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她喜愧交加,心境忽又晴朗起來。看到令人起敬的華雕龍,自己又仿佛渺小了許多。可一想到他家的困難,不禁對這個落難英雄平添了一點憐憫,她又有了踏實的感覺。

“你們下班挺早啊。”梅金玲問,話中不無埋怨。

“我們挺早,看來你們挺忙。”

“嗯,忙得煩人,整天計劃生育。”梅金玲放上桌子道。

看到她,他想:“這就是我未來的女人,多溫順,多能幹!”他很想結婚,很想體驗家庭的溫暖,體驗女人的滋味。一想到結婚就發愁,羅鍋上山──前(錢)緊!家裏就三間草房,自己單屋,那哥嫂就得和父母住南北炕。蓋房子談何容易?他深知結婚並非容易的事,談戀愛、定婚雖然也不容易。

“雕龍,明天禮拜天有時間嗎?你叔說要打豆子。”梅母口裏含著飯說。

“有時間,我來。”華雕龍回答得侃快,他很少來,心想:“該賣點力氣了,打場可不淨是女人幹的,不來實在說不過去。”

梅金玲說:“把我大姐夫也召喚來,幹得快一些。”

梅大發對梅金玲說:“吃完飯你們倆去一趟,沒事明天全過來。”他背對著華雕龍,臉紫得像烤熟了一樣。

華雕龍和梅金玲都很高興:他們可以雙雙上街了。華雕龍正是為了探討問題才來的。

梅金玲很快吃完,向他暗示了一下就出去了。定婚兩月多了,夏裝換了秋裝、秋裝又換了冬裝,他們第一次雙雙上街,心情都像潮水一樣起伏不停。走在街上,二人互相打量著。華雕龍穿著軍用大棉衣,裏麵軍用絨衣、軍褲,兩手插入大衣兜內,戴著軍帽,腳下的大頭鞋踩在地麵上“哢哢”直響,看去仍是一個威凜的軍人形象。梅金玲頭戴白羊毛帽套,身著紅色罩衣,藍褲子,北京棉鞋,打扮得青春而活潑動人。他們路上話語不多,但內心是火熱的,自豪而踏實的。他們每走一步,每遇到一個人,都展示出一對新人的熱戀之態。

“工作和學習都很緊吧?”

“是的,太緊張了,十二月底去旗裏考試。”

她基本明白了,心裏又原諒了他,一種疼愛之心生起,故意向他靠了靠說:“別累壞了,煙少抽!”

他對她的親昵似乎無動於衷,說:“沒問題。”

她不理解他的冷漠,隻知道他藏著心事,但又不敢輕易的問。她感覺他們之間有一道難以衝破的障礙,兩個人的幸福有一半似乎掌握在別人手中,再加上一些心理障礙,對於明天就有了渺茫的感覺。

“你想結婚嗎?”她大膽地提出了十分敏感的話題。

“你說呢?”華雕龍看看她,不假思索的把球踢了回去。

“我,我不敢去想,還是你說吧。”她那溫柔、充滿著渴望的目光對著他那雙冷峻的眼睛。

他笑了,勉強地笑了,不乏深沉地說:“結婚,建立一個溫暖、美好和幸福的小家庭,我何曾不想啊?可是──”他幾乎停下了腳步,側過身來,繼續說:“可是我兩手空空,囊中羞澀,讀函授還得交學費、書費,考試和麵授還需路費、宿費,大敵當‘前’(錢)啊!”說到“錢”的時候,他伸出岔開的手掌擺了擺,儼若一個話劇演員在**的道白,亦有列寧同誌的警衛瓦西裏的架勢。

梅金玲不語了,她明白了他的全部心思,內心也為他擔著愁。在當今社會,女子往往是被娶的對象,可以不擔憂,或者像別的姑娘那樣去苛刻要求一點點也未嚐不可。當她看到這個高大的男人麵容消瘦、英雄氣短的時候,不覺心疼起來。

“唉,我們兩個要是下鄉知識青年就好了,兩個人把行李和東西往宿舍並擺一放,支上個爐子就成夫妻了,多簡單!”

“那是結婚‘革命化’,你羨慕?”

“沒條件就羨慕,隻要兩個人感情好,其它就次要了。”

“他們是沒講究,因為父母不在身邊,說道自然少了。”

華雕龍沒有再接話,點上一支煙吸著。他覺得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他想:“這哪裏是戀人,分明是談判雙方,“唇槍舌劍”麽,放在前女友柴瑩瑩身上絕不會這樣。”他一不愉快就想起熱情、活潑的“印度姑娘”。戀人之間很需要理解,不理解,不知音,怎能稱為戀人?他有美好的追求,那就是與眼前這位比較理想的嬌羞女郎結合。娶她也許是一種滿足,至於所說的真愛,他好像是不敢奢求了。

月亮淡淡的,冷冷清清,正如他們的心情。

二人在暮色蒼茫中沉默地走著。獸醫站到了,一側有兩間整齊的磚麵草房呈現在麵前。院子很整齊,房門有水泥台階,這在鄉間也是不多見的。

狗叫了起來,瘦高個子的朱獸醫出來攔狗。

“嗬,你們兩個?快上屋。”

“大姐夫,我姐在家?”梅金玲問。

“在。”

朱獸醫拍著華雕龍的肩頭,熱情地往裏讓。

“喲,是金玲和小華呀,嘖嘖,你瞧我,還以為狗瞎叫喚呢?”梅金花飛快地下了地,在櫃裏翻出一盒“恒大”香煙來,邊撕邊說:“今天心情這麽好,軋馬路咋軋到這兒來啦?”

朱獸醫沏茶倒水,梅金花卻擺腿坐到未來妹夫身邊了,那兩隻眼二齒鉤子一般在華雕龍身上盯著,同時也叨上了煙卷兒。

“小偉睡啦?”華雕龍看著炕上的孩子無話找話道。

“剛死睡的,鬧了一整天,剛靜下來。”

梅金玲愛撫地俯下身去看孩子,這個動作給華雕龍一種母愛的溫馨感。女人是愛孩子的,看著孩子,又聯想到結婚的幸福與溫暖,禁不住認真地看了一眼梅金玲。

“快考試了吧?”朱獸醫問。

“還有半個月。”

“學習是需要時間的,你年輕,學得快。我是不行了。”

梅金花說:“還提你那臭腦瓜子,也就配跟豬馬牛打交道吧。”

朱獸醫習慣性地忍耐著,梅金玲埋怨姐姐道:“看你的臭嘴?”

朱獸醫為人忠厚、謙虛能幹,也善於動腦筋,工作很出色,經常有私活,花錢不費難。他對華雕龍這個未來的連襟是很尊敬的,他認為這樣才貌雙全的小夥是不多見的,同時也感到光榮。他知道梅家選女婿的水準是高的,全公社都了解。他清楚嶽父梅大發在女婿麵前往往裝大,但在人前背後總是誇自家女婿的。

“明天家裏打場,爸說你們全過去。”梅金玲說。

“姐夫有時間嗎?”華雕龍問。

“哼,他敢不過去?”梅金花吐了一口煙妖聲妖氣地說。

“去,嘿嘿,不敢不去……”朱獸醫笑著說。

梅金花用手尖抵了他的頭罵道:“你這個弼馬溫,就是個沒良心的家夥!”

這天晚上還是有收獲的,兩個人簡單地溜了一趟街,盡管各自犯些猜忌,還有待理解,但他們心裏很踏實,因為他們在履行著婚約,堅定了結合的信心。

第二天打場,在梅大發的指揮下,很順利地完成了任務。華雕龍和每次勞動一樣,會幹、能幹,令連襟朱獸醫佩服。梅大發一句不誇,也未挑毛病,這就等於表揚了。

華雕龍仍保持沉默,舉止有度,令梅大發犯疑,他心裏預感道:“這小子有才有貌不假,就是主意太正,城府太深,將來我女兒可能會有麻煩的。”

梅家姐倆興奮地忙著飯菜,細心地品評著自己的男人,無疑都呈出驕傲的神情。

收工洗臉的時候,梅金玲在外屋斜著身子看著華雕龍的壯身板,幾乎有點忘我的樣子。

“死丫頭,真不羞!”梅金花扯了她一下說。梅金玲臉紅了,對著姐姐作了個鬼臉小聲說:“我願意,哼!”

梅金花說:“哼,現在有牛吹的啦,可當初好懸被吳家大丫拉了去,還不是我及時的從中••••••哼,還有那個柴大美人,我不逗逗華家強老頭,弄不好,又讓她領青城去了。為了你,姐姐沒少費心思,你可不要忘恩負義,狂丫頭!”

梅金玲有些聽不明白,這裏怎麽有她的功勞?自己不也曾做出努力了嗎?她不想多問,隻回了一句:“怨不得大夥管你叫快嘴婆呢!”

梅金花說:“這是一個人的才華,能耐,誰像你,一說話就害臊,天生挨欺負的主兒!”

“哼,誰也甭想欺負我!”梅金玲說上硬話了。

3.入九了,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屆時漂白了嶺南。

華雕龍和以前一樣不再去梅家,學習的確緊張了,還有一周多的時間就要考試了,心中不踏實。他這樣,姚翠珍也如此。

他和姚翠珍每天學得很晚,每天晚歸的時候,他把她送到家。姚翠珍仍和以前一樣關心著他,體貼他。柔弱、委屈、孤寂的她在華雕龍身上和函授學習上找到了寄托。函授是事業的追求,命運的抗爭,她和他是同學同事的友誼。姚翠珍認為自己從未得到過愛,也未愛過丈夫。自從華雕龍歸來,她仿佛死去的生命在複蘇,感覺不再孤寂,懂得了一個女人應該怎樣去愛一個男人,一個值得愛的男人。她默默地陷入了浪漫的遐想中,不再為那些年的委屈而傷神了。

一個年僅二十五歲的女人,沒有生過孩子,仍是春天的花朵一般,一如《靜靜的頓河》裏的葛利高裏和阿珂莉亞一樣,那遲到的愛情往往比初戀還要甜蜜。她知道自己是單相思,也知道做第三者是危險的。她懂得一個大有發展前途的男人必須有溫柔體貼或擁有豐厚資本的女人去扶持,給以溫暖,使之成功。巴爾紮克、托爾斯泰就是這樣,還有肖邦和孫文。可惜,世界上高境界的女人太少了。她就想做喬治•桑和民國國母那樣的女人。她認為,我能在這有限的一生中對自己所崇拜的男人有所幫助是有價值的,盡管自己不是那些貴婦。

她有一顆偉大的心,她的行動決不是自暴自棄,或胡塗人生。

每當華雕龍攤開書本,她便悄悄地沏上茶水放在桌上,每個星期能買上一盒煙,華雕龍都不客氣地接受了。

“翠翠姐,將來我會報答你的恩情的!”他激動地說。

姚翠珍聽了並沒說話,反而用書捂著臉“嚶嚶”地哭了,一顆脆弱的心是禁不住男人那鐵一般的諾言的。

華雕龍慌了,說:“看,你又來了,讓人看見成什麽事?”

“好好,我不哭了,嘿嘿……”她破涕為笑了。

華雕龍從兜裏掏出一塊煙色帶格的手帕,扔給了她。

她接過一看慍怒了,因為這是她的東西。上星期學習給他擦汗的,他用完還她,她說,手帕用過了沒有送還的道理。於是,他莫名其妙地把手帕放進兜裏了。這次可謂還得巧妙。

姚瞪著華雕龍,那是一種怎樣的怨艾和嬌嗔啊!

華雕龍喜歡她,尊敬她,但又覺得對方對自己這個傻大兵過於認真,於是有些不安。他心裏有一條原則,我和她的交往是少年時代友誼的繼續,現在工作了,同事了,那是決不能“越界飛行”的,否則將會身敗名裂,不可收拾。他在這一點上是明智、謹慎的,但外麵的風言風語已經開始傳播了——他和她不得而知。有人問學校老師,老師們都說他們在學函授。可社會上一些人懂得什麽叫函授?反正男女總混在一起必有風月之嫌的。

這是放寒假前的最後一個星期天,姚翠珍把辦公室燒得暖烘烘的,二人各居一隅用筆在書上劃著、背著。

“哲學中的唯心主義流派可分為主要的兩類:主觀唯心主義和客觀唯心主義。主觀唯心主義認為存在物質的基礎是個人的(主體的)感覺、表象和意識。這類唯心主義首先是和英國主教貝克萊……”

“喂,雕龍,別‘貝克萊’了,歇一會兒,我問你,你是內向性格還是外向性格?”她捧著《心理學》問道。

“我大概是內向的吧?”

姚翠珍笑著讀道:“人的心理現象是豐富多彩的,表現是各種各樣的。人們的心理現象包括心理過程和個性差異兩個互相聯係的方麵。心理過程有認識過程、情感過程和意誌過程……”讀到這裏,她問道:“雕龍,你的內心世界是浪漫,是豐富多彩的吧?”

華雕龍隻好放下書,驚奇地發現眼前這位大他兩歲的姚翠珍如同少女一樣天真地打量著他,那兩腮透著細膩的緋紅,烏黑的瞳仁閃著迷離的流波,心不禁一顫:“難道說她真的愛上我了嗎?這半年怎麽啦,我犯了桃花運了?”他暗裏又取笑自己。

“你說呀,嘿嘿,你愣什麽?”她見華雕龍驚異,笑了。

他的臉忽地熱了,一直熱到脖根,下意識地撓下頭說:“我內向,也可能豐富多彩,但我自卑,有時瞧不起自己,我要掙紮,要奮鬥,我恨,恨那些──”他突然“恨”不下去了,他覺得好像發過誓的。

“自卑?還恨?恨什麽,有意思。”她睜大了眼睛。

“我恨我無能!”他說了實話,也是一句假話,其實他要說的是恨女人。

“這說明你有追求,否則你不會有恨,恨也是前進的原動力,你說呢?”她儼如哲學家一般的分析,深深地打動了華雕龍。

“太感激你了,我將來若有出息,一定報答你的諄諄點化之恩!”

“你怎樣報答我,說,嘿嘿……”

她更加嫵媚動人了,捧著書本笑著。她很幸福和滿足,慶幸自己有這個不可多得的知心男人交流。她想,他將來若是屬於自己的,那生活該是多麽豐富多彩呀!姚翠珍此時春心浮動,情緒高漲,漸漸靠近了他。

“還未想好,反正會使你覺得有價值和愉悅滿足的,或者……”他說著說著自覺說走了嘴,這不是說情話表白嗎?怎能亂用感情呢?他頓時感到可怕,可是一切已經晚了。

姚翠珍已靠住他,激動地抓住他的肩膀,把香味襲人的頭臉靠到他的胸前,口裏“喃喃”著:“雕龍,我打心眼裏喜歡你……”

他料到這個情景會出現的,但沒想到發展這麽快。理智告訴他:“這不是柴瑩瑩,也不是梅金玲,這是有夫之婦,我怎能吃一看二眼觀三呢?”他忙把她推開,用書擋住了她,說:“姚老師,翠翠姐,不要這樣,我……”他急得不知說啥好。

姚翠珍遭到了拒絕,又委屈又害羞,剛要落淚,突然門外走廊裏響起“咚咚”的男人腳步聲,她忙轉身坐下,回頭看門,驚弓之鳥似的。

門開了,鄭樹懷鬼頭鬼腦地進來了,瞪著一對可怕的眼睛,斜了斜捧著書本的華雕龍,轉頭對姚翠珍說:“嗬,你們學習勁頭可真足啊!對不起,回去做飯去,來人啦!”說完轉身就走,剛跨出門坎轉回頭說:“華老師,打攪你倆啦!”說著來個莫名其妙的笑,走了。

姚翠珍乖乖地跟他回去了,一句話也未說,隻是怨艾地看了看華雕龍,淚水便流下來了。

他驚異地看著她,原來紅潤潤的臉頰已然煞白,身子分明在顫抖。這一幕又使他吃驚不小,他鄙視和厭惡這個陰陽怪氣的男人,鄙視這個妄自尊大的機關混了。鄭樹懷的“打攪你倆啦”一句對他打擊太大了,他想:“我不能和姚翠珍繼續學習下去了,否則會禍及自身,幹脆從下午開始,上中學王鬆老師那兒去。”

想到這裏,他果斷地將書本裝進了軍用挎包。剛要走,又覺不妥,便寫了個留言:

姚老師:

下午我到中學王鬆老師那兒學習,向他請教一些問題。你有問題等上班時再說。祈諒!

華雕龍即日

4.姚翠珍回到家見沒有客人,氣不打一處來,大聲質問:“鄭樹懷,你想幹什麽?”

鄭樹懷滿臉洶氣,點上一支煙,破口罵道:“姚老師!大學生!這還用問嗎?你成天地和姓華的攪在一起,不他媽的下崽不說,還想給我一頂綠帽子戴戴嗎?”

姚翠珍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要回學校,卻被鄭樹懷一把抓住胸襟罵道:“你這個臭娘們,口味越來越高啦,學函授、學函授,勾搭上複員兵啦,臭不要臉!”說完“啪”的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接著又是一腳,將柔弱的姚翠珍踹倒在地上,口裏仍是大罵不已。

她沒有一絲反抗,已經習慣了丈夫的拳腳,她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起得很艱難,一手支著地麵,一手捂著踢中的胯部,眼裏湧著仇恨的淚水,口裏沒有哼一聲。

“說,你勾引沒有?平時像母狗似地跟在他身旁送情賣俏,滿足了吧,臭娘們?”

她一句話未說,她清楚反抗和辯解會招來更多的拳腳,隻是憤憤地看著他,揉著胯部。

“裝什麽熊!你怎麽啞巴啦?”鄭樹懷甩掉煙頭,又向她的臀部猛踹了一腳。

姚翠珍又一次被踹倒了,趴在地上,褲子上清晰地印上了皮鞋的髒印兒。

她哭出聲來,索性趴在那裏不再掙紮了。

“告訴你,你以後再送情賣俏,我就打折你的腿!”鄭樹懷說著走出家門玩麻將去了。

姚翠珍老半天才爬起來,扶著牆揉著胯和臀嗚咽著,傷心的淚水掛滿了美麗的臉頰。

不生孩子沒有功勞,挨罵挨打是經常的。當初她曾頑強地反抗過,也想到了離婚,隻是家裏不同意,意思是:兩個人再不好,也都是國家幹部,嫁給別人也好不了哪去,因為你不懷孕生孩子啊!於是,她便忍恨度日,逆來順受。自從見了複員歸來的少時朋友華雕龍,那埋在心底的青梅竹馬情結複活了。她決心把自己的善良母性之愛無私地奉獻給他,絕不在狼心狗肺的鄭樹懷身上浪費了。由於這種情思在內心積藏太久,因此對華雕龍的熱情便來得異常猛烈。她顧不及什麽風言風語了,隻要付出,得到,那人言隻不過是法海的嫉妒,或像驢子放屁一樣。她努力了,奉獻了柔情,坦露了胸懷。半年多的時間,她終於得到了令她幸福而驚悸的信息反饋,那就是華雕龍所說的“報答你”。可惜,當她以一百二十分的女性熱情衝上去的時候,遭到對方嚴肅拒絕,加上丈夫突然襲擊的嘲弄、拳腳和辱罵,她的心幾乎要撕碎了,並且想到了死!

她越加痛恨鄭樹懷了,心裏暗暗發誓:“姓鄭的,姑奶奶非讓你──”她扶著牆移到炕邊,整整髒亂的頭發,擦了擦磕破了的臉皮,一頭栽到炕裏,傷心地嗚咽起來……

5.華雕龍到中學複習,避開了姚翠珍。

考試、監考、批卷較忙,他和她也沒顧上說話,偶爾對視一下,也便是溝通了。

遲校長對這二位的函授學習一直很支持,一有機會就表揚他們的自學精神,至於對他倆之間的密切關係是很少關注的。聽到風言風語,他就當場辟謠,一是堅持實事求是,主張正義,二是維護學校和老師們的聲譽,這一點,他毫不含糊。

遲校長個子不高,很敦實,四十出頭的人了,有兩種嗜好,一是吸煙,尤其是吸旱煙,越有勁兒越好;二是喝紅茶,茶沏得越濃越佳。他抽起煙來“嘶嘶”有聲,十分過癮;喝起茶來也“滋滋”做響,那個香勁兒令人垂涎。以前在辦公室,隻要他一吸煙,那些女教師便以大聲咳嗽抗議,有的幹脆拿書用力煽,捂著嘴備課。他有時也知趣兒,把煙點上,然後走出屋去吸。大概他靠煙和茶提了精神,論坐板凳誰也坐不過他,一連三個小時不抬屁股常事兒。華雕龍來了,他像遇到了知音,都會吸煙,也能喝茶,兩人的氣質都屬於《心理學》裏講的“安靜型”粘液質的人,因此,抽煙、喝茶正好調節了安靜、堅定、遲緩、節製和不好交際的非活潑性情。他們合得來,又都是黨員,工作幹得很有生氣。

小學考試科目少,一天就完事,監考完,也不用他批卷,他便攤開教材學習。剛點上煙,遲校長把他叫到外邊。

“華老師,今後在學函授上能不能和姚老師分開學,我說的對你有好處的,男女時間長了會招閑話的,人言是殺人不見血的,明白?”

華雕龍吸了口煙說:“遲校長,謝謝你的提醒,我已經有了警覺,我到王鬆老師那兒學有五六天了。”

“好,你很明智,這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要記住:人──言──可——畏!”他把最後幾個字拉開音節進行強調。

華雕龍很受感動,他早就知道“人言可畏”一詞,幾千年來的至理名言在這塊國土上是永垂不朽的。多少善男信女在這塊字扁下委屈地活著。華雕龍心裏明白,但他決不為它所嚇倒的。他想:“嘴巴長在人家臉上,你能用膠布或用電焊給封上嗎?人言有啥了不起,那充其量是一種無聊的嫉妒,它也好比一個泛濫的螞蟻窩,一潑熱尿就可以澆它個稀巴爛。”他是這樣想的,但決不能向遲校長說出來,他尊敬他。

這幾日,姚翠珍的神情有些黯淡、慚愧,她認識到華雕龍避開她是正確的,她恨自己一時頭腦發昏,險些傷害了他。盡管這樣,她感覺到自己的魂靈已緊緊地附在這個人身上了。腦子裏、夢中全是他那高大威武的身影,她展轉反側,食寐不安。晚上,身邊的鄭樹懷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便醉醺醺的猛然揭開她被子笨熊似的撲上去……這是報複性的野蠻的發泄……女人的痛苦呻吟換得了他的各種滿足,然後便豬一般地悶起覺來。

淚水伴著她入睡,她揉著自己被踢傷的部位,仇恨的淚水又控製不住了。她想:“我和這個畜生在一起不是作踐自己嗎?逆來順受何時了?我這一切本該屬於一個有才學有文明高度的男人的。難道這就是命嗎?什麽時候能有個頭呢?”想著,問著,她看看躺在身邊的長臉瘦條漢子,恨不得拿起菜刀閹了他。

良久,她終於卷著被子睡著了,幾滴淚珠仍掛在她那嫵媚的臉上。

白天,她和華雕龍打照麵隻是簡單的對話。

華雕龍仍在反思。

“這幾天晚上學沒學?”下班時她問。

“學了”。

“怎麽沒到學校來?”她用發紅的眼珠冷冷地看著他。

“在中學王老師那兒。”

“你害怕了嗎?你是不是認為我可恥或無聊?”

“不,我不這樣認為,也沒那麽想,隻是──”

“那我明白了,你說,我們今後還能在一起學習嗎?”

“可以的,隻是對你一個女人家──”他欲言又止。

“謝謝,我永遠也不會埋怨你的,什麽也不怕。”

華雕龍的大頭鞋踩在雪地上“吱吱”直響,他的聲音不大,當他猛抬眼再看她時,那緋紅的嬌容像綻開的山丹丹,眼裏透著晶瑩的淚花。

“好一個痛苦、多情而癡心的女人!”他心裏讚歎著。

這幾天,華雕龍心裏幾乎沒了梅金玲,他把她看作世俗的殉葬品,愛情在她手中隻是一張契約上的鉛筆字,用橡皮一擦就去了痕跡。她的舉止言談在他眼中也不像定婚以前那樣有魅力了。總之,她不是一個熱情而有活力的姑娘。他想:“我們是可以結合的,可以先結婚後戀愛,傳統就這樣的。”

事實上,眼前的姚翠珍弄得他已心猿意馬了,他仿佛嚐到了愛情的滋味,就像樹上的糖心沙果,又酸又甜。

寒假第二天,王鬆、華雕龍和姚翠珍三人到旗裏函授麵授和考試。

華雕龍和王老師住一個房間,他警告自己不要和姚翠珍單獨接觸。

第四天考完試,華雕龍先回了屋,王老師考中文未回。剛躺在**一歇,突然有人敲門,他以為是王鬆,開門一看是姚翠珍。

“走,咱們到街上吃頓飯去,我請客。”她容光煥發。

華雕龍抑製著不安的心情說:“考得順利,是不是?”

“也不僅僅是,你說呢?”歪著頭,閃著媚眼像個中學生。

這又是一場逾越鴻溝的挑戰,他立場堅定,決不動搖,當然也不能傷她的心。

姚翠珍一付嫵媚嬌容,白底豎紋淺花的罩衣裹住一個豐滿圓潤的身子,魅力十分灼人。他努力地克製自己,謹防越入感情纏綿的雷池。

“我不想去,集體包夥,吃得也不錯嘛。”

“不去也罷,可你不該冷我,我受不了……”她那紅豔的臉上頓時掛上兩道淚痕。

他的心軟下來了,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傷害了一個多情的女人,一個身陷苦井承受著合法丈夫淩辱的女人。她把華雕龍當成一株可以依戀的菩提樹,可他?

他的心靈在懺悔,當兵三年未能給她寫過一封信,那隻毛線的脖領和一雙羊毛襪子可是她的一顆火熱的心啊!

一切都陰差陽錯,愛情總是遲到,大學學習也成了末班車旅客,他心潮起伏……

他的確慌神了,忙放下書勸解說:“姚老師,翠翠姐,你……你怎麽這般脆弱,我知道你心裏苦悶,喜歡我,關心我,給我以感情上的、精神和物質方麵的幫助,我心裏永遠銘記,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們的學習生活、事業道路還長著呢,你說呢?”說完,雙手扶住她那顫抖著的雙肩。

華雕龍的話具有獨特的威懾力,那雙安慰的大手並沒有漾起浪漫的波瀾。她停止了哭泣,慢慢推開他的大手,坐在床邊。華雕龍像對待妹妹似地用手帕給她擦臉。

她還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放假之後,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學習的,我還是離不開你的幫助和鼓勵的。”

“真的?”她豁然開朗。

他誠摯地點點頭。她現出了正常的笑黶。

王老師開門進來了,見他們兩個,稍一愣,但馬上恢複了常態,一塊的老師談談話是沒啥可忌諱的,於是他們大談考試情況,一直到開飯為止。

第五天,他們辦點年貨返回了小索倫河。

6.打場之後,梅金玲半個月未見到華雕龍。

她清楚地知道他心中忌恨梅家,對於結婚,他在搞馬拉鬆,同時對戀人進行殘酷的冷處理,目的是為了更快地減少條件而結婚,那就是簡單地結婚。他不是口口聲聲羨慕城裏的下鄉的知青嗎?梅金玲由此恨他,認為他是個可愛而陰險的家夥,藏得很深,薄情寡義,冷麵郎君。越是這樣,她越夜不成寐,反側思之,一麵是冷淡無情的華雕龍,一麵是涎皮賴臉、熱情愛撫的張有才,弄得身邊的三妹金鳳睡不好,嘲諷她說:“想人家吧,還不主動出擊,把自己看得那麽金貴,哼,那麽英俊有才的男子小心讓人家奪了去!”

“一邊去,主動主動,誰像你們現在這麽瘋張開放啊?恐怕──”她說著,但一轉念自己的一些行為,不覺嘴軟了。

“恐怕什麽呀?怎麽不說啦?哼,你們不開放?狗帶禮帽──裝人!正統!偽道學!”

梅金玲一聲不吱了,蒙上被子含著淚水,悔恨交加。

梅金鳳的性格和大姐梅金花相似,長得也極象,瘦弱、口快、腿也快。但與梅金花大不相同,她有高中文化,學習成績較好,氣質好,有追求。現在正高考複習,爭取明年再試一次。她十分佩服二姐的未婚夫華雕龍,繼而羨慕二姐,又覺得二姐不配,至於哪些地方不配,她弄不太清楚,隻承認她是幸運的。一個英武瀟灑的複員軍人、黨員、函授大學生,又是人民教師將成為自己的姐夫,她既驕傲又嫉妒。殊不知,她年整二十,正青春妙齡之際,怎能不有所思、所憶?華雕龍每次來到她家,她都很少說話,站在一旁仔細端詳。她品味出他是一個具有獨特氣質的男人,有時品著品著不覺羞紅了臉頰,接著,或轉身躲開,或開起玩笑。小姨和姐夫開玩笑似乎是天經地義的。

華雕龍隻是淺笑了一下,仍保持筆直的軍人姿態。

“華哥,”她走上前拉他一把說:“給咱走個正步,開開眼界怎樣?”

他又淺笑了一下,用標準的中音說道:“正步是軍人在隊列訓練中一種藝術性的行進走法,它適用於嚴肅、壯觀的場合,表示莊重、威嚴的一種行進形式,你要學,我可以教你。”

“華哥,聽你這一說呀,我還真想當女兵去!”她興奮了,孩子般地跳了一下,挺了挺凸起了的胸,向前邁了一個小正步,說:“華哥,你說當女兵好嗎?”

“好,一天哭三遍鼻子。”

“你壞,我才不哭呢,你才哭鼻子呢!”她擺出委屈狀。

“看吧,要哭鼻子了,哈……”他笑了,梅金玲、梅金鳳都笑了。

金鳳見二姐在家裏是那樣古板地對待一個富有活力的年輕男子,心裏為之不平。

梅金玲夢中常見到華雕龍不理睬她,並且有了新女友,蔑視她,她哭了,哭出了聲,擾得幾個妹妹不滿意。

她確實沒有勇氣去約華雕龍,她怕看見他那高傲氣質和嚴俊的麵容。她恨,恨他在未結婚之前就擺上了大男子主義。她想:“不就是學函授嘛,那有什麽了不起的,我要是讀完高中也能當老師,也能考函授的,也能在一起學習、聊天,或者……”她想著想著還是埋怨自己無能,人家忙著學習,你非但幫助不了他,反而起副作用,那麽他隻有和別人在一起了。

多麽冷酷的現實!多麽不公平的待遇!

恨和悔過後,她想進一步的解脫自己,即讓自己的身心愉悅,家人高興,外人稱羨的幸福和美滿。怎樣努力呢?渾渾噩噩麽?當然不是,自己雖然文化不高,但畢竟個人群眾有頭有臉的人物。因此,所有的行為都要對自己負責,還要對得起觀眾。她什麽都懂,就是天生的脆弱,既愛慕虛榮,又在自私中顯得畏手畏腳,對社會、對家人、以及對敬慕的未婚夫都有一種莫名的露怯感。事實上這封建家長製造成的結果,她想改變是沒有力量的,這是社會問題,一朝一夕是不可能的。

人啊,自尊和需要並存。她承認自己是個純潔的姑娘,她痛恨自己的軟弱,也為自己的盲目而懺悔。

臘月廿三過小年,華雕龍送來兩瓶酒,兩聽罐頭,還有一包糖塊。梅大發不高興,嫌禮太薄,沒有搭理他。他也知趣兒,待了不到五分鍾,也沒告辭,就轉身走了。

梅金玲看了很不是滋味,便跟了出去,他根本沒理她,義無反顧地揚長而去。

晚上,她哭得傷心。

大年初一拜年,華雕龍又是禮節性地問完好,不到十分鍾就告辭了。梅金玲又可憐華雕龍又恨自己父母。去華家拜年,華家男女老少熱情備至,把她當作寶貝。華家今年收入較好,過年殺了兩個豬,賣了一個還饑荒。

梅金玲是讚成這話的,但不願意在一堆人裏過日子,試探一下蓋房子吧,華家還沒這個意思,她隻得忍氣吞聲。

華雕龍送她,又到連襟朱獸醫家串個門,二人沒啥知心話可談的,也就平淡地散了。接著又是他對她的冷處理。

過了正月十五,天氣漸暖。十六這天上午,梅金玲無精打采地上了班,路過“有財商店”時,她自然地想起多日不見的那張叫她厭惡和矛盾的白臉兒了。內心裏潛在的拒絕和冷卻在腦際裏占了上風,她需要男人的慰藉和溫存,而且十分迫切,但不他,而是華雕龍。盡管那裏未曾達到,無限的委屈和忿恨在增加,華雕龍的冷淡使她原始的那種報複想法重新冒出頭來。

她加快了腳步,到大隊部一看,屋子裏涼冰冰的,辦公桌上亂七八糟,一地煙頭和痰汙。她沒有好心緒地打掃著,點上爐子燒上水,順手拿起一張報紙看起來。

爐子生熱了,屋子也熱了,她又去填煤,想壓上,然後到牆那邊解解悶。誰知這時那個張有才不期而至,笑嘻嘻地進了剛有點熱氣的辦公室。

“過年好啊,有才哥!”她不得不虛與委蛇。

“好,你好啊,金玲?今天你值班?”他說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近火爐烤上了。

梅金玲看著容光煥發的他,很自然地靠了過來,立在那裏,也伸出手烤著火,但渾身不自在,有了莫名其妙的感覺。

張有才看在眼裏明白了八分,用眼睛盯住她就像初次認識似地,梅金玲被看笑了,沒有說話。接著,她的手很自然地被那隻白淨淨的手握住了••••••她立馬躲了一下,警惕地轉向一邊。

其實她是十分溫柔細膩的姑娘,但她和其他女人一樣,天生的討厭男人的那種欲望和表情,在堅守中維持著應有的自尊。

不知怎的,她的身體仿佛被一種神奇的密碼主宰著,使她漸漸綿軟無力了。張有才適時地掌握著姑娘的情緒及心理的變化,起身上前一把將她攬在懷中,緊緊地……並在她那散發著香氣的頭發、額和臉頰上急風暴雨般地吻著……她開始掙紮,推他,像小綿羊一樣發出急促的呼吸聲。張有才想:“她一定很痛苦,她需要我,準是姓華的那小子不會體貼人,否則她對我……”他想著,覺得機不可失。

蒼蠅專叮有縫的蛋,他的強烈的占有欲野獸般地爆發了!

張有才努力衝破了道道防線,她此時想到華雕龍,那位冷淡自己的複原大兵,便開始大罵反擊:“張有才,你個混蛋!你想幹什麽?無恥!放開我!”。

張有才哪管這些,那種邪念已無可阻擋,盡管攻到最後一道防線時遭到了她強烈的阻攔——他的臉被抓破了。

張有才仍沒有冷靜下來,還說:“金玲,我的好妹妹,我……真、真地愛你呀!”

“滾開!臭流氓……”她的小手又狠狠地摳住了他的嘴。

此時此刻,梅金玲的心裏隻有華雕龍,那才是她真正愛的人!盡管他現在不疼她,可誰也別想占有她!她雖然受不了他的冷臉,受不了他那故作高深的沉默……

“哎呀!不!你個畜生──”罵聲剛落,她突然感覺,不,她發現自己的最後一道防線已經……而且身子突然悠了起來,被放到小炕肮髒的褥子上,她昏了過去……

“我……我愛你呀,小妹妹……小妹妹,我、我的小小……,我的……”張有才全身緊張地顫抖著,聲調已經語無論次了。

圓圓的金月升上來了,它用溫婉的清輝普惠大地。可誰又想到,大隊辦公室裏卻發生了一場強烈地震,房屋正在崩塌,陷於昏天地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