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憂悲蛭伏

1.張有才在華家受到了熱情歡迎,心理上有了受到尊重的滿足。盡管小夥子穩重矜持,但對女方的家庭卻喜憂參半,他看得出來。媒人兩頭跑,第二天傍晌時候,他便抽空向梅金玲家走來。

梅大發家住在西山根糧站附近,三間磚麵土坯的草房,樸素而淡雅,是當時農村比較時興的新蓋法,冬暖夏涼,花錢經濟。他能翻蓋這樣一幢新房是他多年勤儉的結果。他的綽號叫“梅小摳”,屬於農村人所比喻的“房笆開門,灶坑打井”的主兒。總之,人緣是差些,但倚仗大舅哥張景祿在旗法院的勢力,他在公社收購站弄了個保管員的差事,幫助收個豬了,賣個肉了,撈了不少“油水”。他四十七、八年紀,高個頭,胖胖的腮,尖尖的腦袋,一笑眼睛眯上了,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碎米籽牙,說話脆響高揚,一付市儈樣兒。

梅大發在公社圈內也算個人物,每天上班慢條斯禮的,生人看了不知是多大的職位,公社的上至書記,下到股長、職員,見了他的麵也都熱乎。有時候,這些當官的和小職員們也要求人的。譬如,買個便宜豬了,處理個豆豬了,吃點豬下水了,弄點油了等等,這能不與他發生關係嗎?

梅大發心寬體胖,每日生活得有滋有味的,可有一樣不稱心,那就是生了六朵金花。這樣一來,他的性格就越發乖刁了,那種無名的怨恨無論對誰都想發泄發泄,時間長了,別人讓著他。歲數大了,他有愁也不愁了,開始追求物質生活的滿足。每日下班,都來簡易的市場逛一圈,先是和熟人扯扯閑,然後拎條鮮魚,或者其它什麽的,隔三差五一次,令人眼饞,發恨。大女婿是獸醫,承包後也發了起來,梅金花每天打扮得嬌豔,閑著沒事到處遊說招惹是非。二女兒梅金玲才貌出眾,性格與姐姐截然不同,梅大發挺器重她,決心要給她找個像樣的主兒,比如說進城,或在公社附近找個有工作的。一直二年了,左挑右挑不成,城也沒進去,因為旗裏的舅哥剛任法院院長,不敢上台伊始辦私事兒,也就委屈了外女梅金玲。其它幾個女兒都讀書,三女兒金鳳今年高考未中,準備複習。老伴整日忙碌家務,有時幫助梅金花看看孩子,每天嘮嘮叨叨的。

梅家院子很大,走進黑皮大門,過道兩邊是園子,一麵菜類,一麵果樹。過道兩邊擺了許多花盆。各種顏色的蔬菜,豐盈的果實,花香陣陣,一看便知道這是過日子人家。

院內一側躺著兩個大肥豬,旁邊還臥著一條大黑狗,吐著巴掌長的紅舌頭,眼睛睜得艱難。

突然,黑狗一聲咬叫,門上探出半個白臉兒。

“是有才呀,快進來、快進來!”梅家女主人出門看狗。

“梅嬸,梅叔在家嗎?”

“在炕上躺著呢,上屋吧,嬸子給你排骨燉豆角兒。”

“好,我正想和梅叔喝兩盅。”張有才興致勃勃地進了屋。

梅大發穿著個老頭樂兒,拿著竹扇,邊躺邊扇著風,一種養尊處優的神態。

“有才來啦,坐下,自己拿煙。”梅大發沒有動身。

張有才習慣了梅大發對他的禮節,長輩嘛,就該有這樣的譜兒。

煙盒裏沒有好煙,較好的是“大生產”,他勉強地抽出一支吸起來。

“梅叔,華家我去了,我看問題不大,老太太是樂不得的,就是華老慶和二小子不在家,老太太說明個上午到我那小店給個信兒。”

“啊,好,這事兒你費心啦。”梅大發躺在炕上仍沒動一下,眼皮也索性不抬了。

張有才本想多聊幾句,鍋裏排骨的香味已勾起了他的食欲,可這個梅小摳卻沒留他的意思,他識相,起身告辭:“那我回去了,明天再來告個信兒。”

“嗯。”

“有才,誰讓你走了,我不是讓你在這吃嗎?”梅嬸在外屋叫住了他。

“不啦,梅嬸,今天晌午我家燉鯰魚。”他向壁虛構著,心裏忿忿地說:“梅小摳,我張有才不稀罕你的飯菜!”

老伴看慣了老頭子的臉兒,無可奈何。

張有才剛才為何遭冷遇?這與他辦事有關,事沒辦利索,就來邀功,他梅大發那是不吃這一套的。梅大發辦事是‘不見鬼子不掛弦’的主兒,你想白端他家的酒盅和飯碗?沒門!梅大發對誰都如此。平時禮尚往來,你送我一角,下次我送你十分。在他眼裏,別人家的東西都是好的,能使則使,能占則占。時間長了,人們也報複他。六年前,他的老母親過世,棺材放在院裏沒人抬,後來看著旗裏張景祿的麵子,公社武裝部的雷部長把正在集訓的民兵拉來,才算解了難。後來,他更恨左鄰右舍的鄉親們了,俗話說“街毗鄰居高打牆”,他可真地去做了,左右牆障足有兩米高,小雞是難飛過的。你想想,他家的飯是白吃的嗎?

梅大發對這門親事還算熱心,本來他想也想不到華家的,因為他是屬公狗的,溺尿往上撒,像華家這類心眼實,靠拚力氣過活的人家,他是半拉眼瞧不上的。平時也與華家沒來往,也知道華老慶是個強眼子馬,沒多大出息的土老農,便也不理他。這幾年來,自己的姑娘梅金玲越長越出眾,有了工作,本想找個官家的,可是沒像樣的,一個個不是油頭滑腦,就是不學無術,一朵鮮花怎也不能插到豬糞上去啊!一次上醫院,他發現和柴瑩瑩走在一起的複員兵令他驚異:“這麽英俊威武的小夥子是誰家的?舉止文雅,談吐不凡,與眾不同啊!”一打聽才知道是華老慶的二兒子。他知道他沒工作。回去後,常在炕上念叨:“可惜呀,多好的小夥子沒工作!”又從金玲口裏得出他是黨員,當過班長,還報考了函授大學。他聽了心中暗喜,口裏稱讚說:“這小子有誌氣,將來是塊材料,是人才就壓不住,是珍珠就會閃光的。”他又偷偷地觀察二女兒,無論從哪方麵都很匹配。這種感覺似乎從第一次見到華雕龍的那天起就潛在心裏了。從女兒談到華雕龍的神態來看,她是有意的。梅大發便讓大女兒金花去探探他的情況,得知他與吳素敏、柴瑩瑩都斷了關係之後,便想把這心思付諸實施。當他聽金玲談起他已考上函授大學,並且當上了小學代課教師的消息時,再也按捺不住了,心想:“是時候了,該托人辦事了。”別看他辦事較差,可選人當女婿是決不含糊的。

“華家二小子當老師了,真不賴!我看讓他當武裝部長都夠料,可惜教小孩!”梅大發在飯桌上說。

梅金玲說:“是挺有才的,在咱公社這片是數得著的。”

“我看這小夥子──”梅大發剛要說出本意,被老伴觸了一筷子,他停住了,不滿意地說:“幹什麽?”

“幹什麽,沒事兒誇人家小夥子幹啥,還想招來做女婿咋的?”

梅大發瞪起了眼睛,吼道:“招咋的,咱們姑娘配不上他啊?”

梅金玲受不住了,放下筷子說:“看你們都說些啥呀!”

梅大發急眼了,繼續吼道:“說什麽,哼,還不是為了你,二十二啦,還小孩呢?”

梅金玲不敢吱聲了,悄悄走出門外。

於是,他們兩口子商定托叔伯內侄張有才辦這事兒。方才聽了張有才的匯報,他心裏豈能安穩?

張有才討了個無趣走了,內心卻係上了一塊疙瘩。

2.小鎮一條街,又甩了一個很長的尾巴,這裏是八個大隊政治、武裝、經濟和文化的中心。在這十分狹窄的街道上,人來車往,紅花柳綠,聲音雜亂,卻也熱鬧。

最熱鬧處要數公社商業中心門市部了,它的對麵是一片亂糟糟的農貿市場。門市部北側,有一個門麵漂亮的小日雜商店,掛著醒目的招牌“有財商店”,字是標準的宋體,黃底黑字,熠熠生輝,將這個俗氣的店名裝潢得不俗了。小店不大,貨物齊全,尤其是日常用品,價廉物美,人們口袋裏的票子常常往這裏扔,他們也願意和這個總是笑臉相迎的老板張有才攀談。況且店內還有他的十六歲大女兒美蘭照顧門麵。這美蘭長得像他爸那麽白淨、漂亮,稍許打扮,格外動人。

華大娘上午上街了,心事重重地進了“有財商店”。

商店裏擠滿了中小學生,父女倆正忙著。要開學了,張有才辦了大批文教用品,可謂生財有道。華大娘勉強地擠了進去,等了一陣子,學生漸漸少了,她才問美蘭,美蘭喊了爸爸一聲,張有才才看見是華大娘。

“梅嬸來半天了吧,今天太忙了!”張有才擦著汗說。

“他張哥,又耽誤你啦?”華大娘湊上前去,掃了旁邊一眼說:“他張哥,昨天那事兒,我們大人沒說的,雕龍說先處一處,互相了解了解。”

張有才伏在櫃台上略思一下說:“他們都有意就處一處,然後由他們自行商定訂婚的事兒,我呢,還得去你家送信兒。”

華大娘走了。張有才想:“哼,等以後我高興了再說。”

他不是對華家有意見,而是對梅大發的怠慢內心積火而至。對梅家來說,這門親事求別人要搭人情,求他是理所當然的。他心裏不是滋味,姑父太摳門兒,此外,一個迷人的妹妹還得嫁人,還得經自己介紹給他人,一想到這兒就酸溜溜的。他對梅金玲總是以表哥的身份出現的,在金玲沒有參加工作前,他經常用言語挑逗,以贏得她的小拳頭的擊打。後來人家當了大隊婦聯主任,成了穩重迷人的大姑娘,他便動了野狼般的心。每次接觸,他都美言巧舌,以激起這個妹妹對他的好感。小店和大隊部一牆之隔,大隊無事,梅金玲便到這裏消磨時間。每次來,張有才都用糖果招待她。時間長了,她不在乎了,反正他有錢,這對他來說隻是九牛一毛罷了。之後,張有才趁美蘭不在的時候,或沒有顧客的時候,便向她用調情的話語使之就範。梅金玲與他談笑平常了,對其不檢點的語言和動作也就沒在乎。她想,他是喜歡我的,我的確很迷人嘛。有才哥白淨、漂亮,有風度,也會疼人嘛。於是,她慢慢地接受了和承受了哥的一些“溫存”,同時也彌補了一個芳齡少女的感情空虛。可後來,她對他有警惕了,他越來越放肆,有幾次他要突破姑娘身上的幾道隱密的防線,她才覺得這不是好事兒。耐於麵子,她隻和他保持原來的親昵關係,張有才也便適可而止了。

他要占有她,對她大有西門慶一樣的心。“我手中的寶貝有求於我定終身大事,這不是滿足我的欲望的最佳時機嗎?”他想得渾身不寧,煩躁灼人,眼前總是浮現一個俊俏、苗條美女的倩影,而這個影子離他越來越近,近在咫尺,卻難以……

他是個物質豐富而精神空虛的小商人,有錢又得閑,豈不拈花惹草?

他一連五天沒到梅家,他姑急了找上門來。

“有才,嬸求你那事兒咋樣啦,怎麽不回個信兒?”

“正好,梅嬸你來了,我告訴你吧,人家要處處,倆人互相了解了解。”

梅家女人聽了犯了尋思,說:“這以前搞對象哪有處處的,不是見見麵,沒意見就定婚嘛?這處處,處多長時間?處成了好,處不成不把我姑娘耍了嗎?不行,我得回去和你梅叔商量商量。”說完就回去了。

張有才望著女人的背影,不屑地冷笑一下。

梅家女人回到家,家裏空空如也,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小外孫也被金花接回。此時,她很孤零。三十年前,她嫁給了梅大發,受盡了他的欺侮,受盡了婆婆的辱罵和公公的冷臉,為什麽?隻因為她總是鮮花盛開,沒有生出為梅家傳宗接代的寶來。她成了沒功勞的下賤女人。她苦惱極了,生完第六朵金花後,再也沒生。梅大發從此也泄了勁了,都生怕了。現在最小的金珠才九歲,上小學一年級。梅家女人心裏苦啊,仗著有個在旗裏當官的哥哥,否則,梅家十年前就想休了她。後來梅大發借大舅哥的光有了好工作以後,日子舒坦多了,對老伴也好了起來。大女兒嫁出去了,找了個有工作的丈夫。二女兒當了婦女幹部,雖沒有正式工作,但可以慢慢等機會。金花一朵已經怒放,這回輪到第二朵了,他的計劃是找個有發展前途,將來能有個一官半職的女婿,是個靠頭。大女婿是獸醫,有什麽權力?整天是摳馬屁股,燙牛蹄,劁豬卵子的幹活!他看不起。

他把希望寄托在未來的二女婿身上。

華雕龍是大有發展前途的,他有預感。

這時,梅大發抱著兩個西瓜進了院,見了老伴眉頭一皺,劈頭就問:“老華家什麽意思?”

“有才告訴我,華家沒意見,隻是要他們處處,然後由他們兩個自己決定,你看咋辦吧!”老伴說完萎萎縮縮地蹲在灶炕旁低頭填火,那雙惶恐的眼睛不時地覷著一臉橫肉的丈夫。

“他娘了個臭×的,拿起把來啦?拿到我梅大發頭上來啦?”梅大發聽完火了,將西瓜擲在地上,滾到柴堆裏。

“處?想處夠啦,然後說拉倒就拉倒,再不就生米煮成熟飯,賺我們的便宜?媽的,他想得倒美!”他罵著走進屋,邊走邊踢光了鞋,一屁股躺在炕上了。

“急火啥?回來看看金玲的意思,能處就處嘛,不就圖那個小夥子像個人樣嗎?”

“處你媽什麽,蠢娘們,這不是明擺著拿咱們家大頭嗎?告訴金玲,暫時不理他,她同意處就打折她的腿!”

正在火頭上,金鳳、金環、金麗領著金珠嘰嘰喳喳回來了,見了西瓜,便熱熱鬧鬧地切開啃上了。

“都他娘的給我放下,誰讓你們吃來!”梅大發騰地彈了起來。金鳳趕忙拾掇屋子,金環、金麗乖乖地放下西瓜溜到一邊,忙著各自的活兒去了。

不一會兒,梅金玲回來了,見家裏氣氛不一般,便懷著疑惑的目光掃了炕上地下一眼,心裏明白了許多。

“爸爸,舅舅寄來錢啦,五十塊!”金玲手裏拿著匯款單遞了過去。

梅大發馬上轉怒為喜,重新坐起,看了女兒一眼,高興地接了過去,口裏叨咕道:“你大舅也真是,知道現在錢緊,又接濟上了。”抬起頭對金玲說:“你好好給你大舅回封信,說待些日子給他送羊肉去。”

梅金玲應了一聲,轉身放桌子,準備吃飯。

張景祿每年都給在鄉下的老妹妹寄些錢來,這是唯一的親人。他清楚梅家以前的家況,怕妹妹受氣。在農村,每年有百十元的幫助那可借了大力。梅大發再摳也知道回報,每年進城給舅哥送點羊肉、蔬菜或水果什麽的。再說人家回來也不讓他空手。

“來,老侉,你也喝一盅。”梅大發破天荒地給老伴倒了酒。

老伴一驚,拉下臉來,說:“我?我才不喝呢!像馬尿似地,你自個喝吧!”

“不喝就不喝。”“吱溜”一聲,一盅酒進了肚子。

“金玲,爸爸跟你說正經事兒,看來你對華家二小子,不,是華老師。”他見了五丫和老丫忙改了口,說:“你對他沒啥意見了,那就處處吧,盡量早定下來,不能拖,夜長夢多。”

“華老師?”金麗、金珠驚喜地發表意見了,說:“教我們體育的就是新來的華老師,當兵的,高高的,棒棒的,賊帥,像個大軍官!”

梅大發聽了更加高興,說:“那、那他給你們當二姐夫好不好啊?”

“好!!”金麗、金珠幾乎要拍手了。

“是不錯,你同意嗎,姐?”金鳳也驚喜地說。

梅金玲臉紅了,把頭扭向一邊吃著。此時,是她心理上最好的一刻,一股幸福而甜蜜的感覺火一般地燃在身上,似乎覺得眼前這個討厭的爸爸也有可敬之處了。

她決定晚上下班到張有才那兒去一趟。

3.“別這樣了,有才哥!”梅金玲從張有才手裏抽出手,扭過身子正經的說。

張有才內心一陣酸楚,心想:“哼,有了男朋友就要甩我,可恨的女人!”他強忍住忌恨,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說:“金玲,不知怎的,哥就是喜歡你!”

說著,他冷不防地吻了梅金玲一口。梅金玲厭煩得“哎呀”一聲用力推開他,忿忿地說:“你怎麽這樣,你不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嗎?”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張有才忙拉住她的手說:“原諒哥吧,哥實在是……才……”

“那以後不要這樣了。”梅金玲緩和一下緊張說,而手卻沒有收回。

“說正經的,明天晚上你們到大隊部談吧,我這就到華家通知,成全你們的婚事。”說完討好地笑了一下,鬆開了。

他們是一同走出小店的,此時,梅金玲的內心很雜亂,望著張有才發福的背影,不禁產生一種厭惡之情。

她對張有才的無賴糾纏似乎既煩惱有無可奈何。在確定終身大事之際,她決定與他的接觸要慎重了,隻能停止,不能允許他的肆意妄為,因為這個有才哥已不像從前那個哥了。如果說以前他的熱心助人、溫情的撫慰了一個少女孤寂的心,那麽今天這個英俊威武的純潔男性──複員軍人華雕龍卻燃起了一個妙齡姑娘的愛情之火,掀起了五彩繽紛的浪花……她不想再和他接觸了,為了一個姑娘的自尊,為了未來的丈夫華雕龍。她似乎還有矛盾心理,一方麵還得利用他辦事,一方麵要徹底擺脫他的糾纏,保持應有的正常關係。也就是說,她憑著農村姑娘的樸實、善良和脆弱,不想得罪任何人。

她相信自己的魅力,從一年來與張有才的接觸中,她知道了社會上一些男人對女人的貪婪與非分的心態。那麽對華雕龍這樣剛剛涉足女人的青年男子來說,她還是那麽有魅力嗎?在沒正式與華雕龍交談之前,她懷裏像有個小兔一樣忐忑不安。

在她眼裏,華雕龍是一個有獨特魅力的男子漢,他的形象對一個姑娘有著驚人的征服力,同時也像個落難王子叫人頓生惻隱之心,若能與他結為百年之好的話,她情願為他奉獻或犧牲。

初戀,就像聖水一樣純潔。

秋夜深沉,群星爭輝,幾多蕭瑟。

第二天,她是在百般焦急的祈盼中度過的。會計看出點眉目,說:

“小梅,你和小華進展如何?”

“沒那麽回事。”她總是遮掩,因為她不敢把握。

“還保密呢,準成,你們是天生的一對!”會計不無羨慕地說。

“過獎了……”

她盡管遮掩,但內心仍抑製不住興奮,平時很少唱歌,可今天總想哼上兩句,連她自己也感到驚訝。多年的期冀即將成為現實,她怎麽不激動呢?

晚飯後,經過著意的打扮,懷著少有的羞澀和美好的心情赴約。大隊部靜靜的,她的心卻“突突”跳著。坐下來還是跳,她索性照照鏡子,身上熱得發悶發緊,她審視著自己,信心和不自信參半,唯恐有不妥之處。仔細檢查過後,心想:“他能喜歡我嗎?就像喜歡柴瑩瑩一樣;我能叫他百分百的滿意嗎?”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越來越令她討厭的張有才,就像一道鬼魅陰影甩也甩不開,進而悔恨自己的軟弱和無知。

“篤篤──”有人敲門。

她又心跳了,敲門的禮貌之舉,她猜出是誰,便前去開門。

果然,一個身著整齊的草綠軍服的青年出現在麵前,在燈光下,他更顯得異常高大、威武,英氣逼人。

“來了?”她激動的隻說出兩個字,幾多輕柔。

“遲到了,請原諒。”華雕龍聲音清晰地說,既有禮貌,而又詼諧,讓她感到輕鬆。

“你們家離這太遠了,恐怕有二裏多路?”

“差不多,遠點也好,鍛煉身體。”

兩句話,華雕龍便發現梅金玲比柴瑩瑩溫柔、典雅,比吳素敏穩重、內涵,舉止有度,沒有小家子氣,沒有矯情。

她是一個值得品味的姑娘,幾次見麵的直覺已經告訴了他。

他剛要落座,梅金玲忙把自己的花坐墊給他墊在椅子上,起身時,散過一陣女人的馨香,他醉心地吸了吸,坐在椅子上。姑娘的一個細微的動作或表情,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非常敏感的,他此刻就沐浴了細微的幸福與溫馨。

“這是一種母愛精神的體現,大凡溫柔的女性都有可貴的奉獻精神的。”他心裏想。

“學校好嘛,習慣吧?”她溫和地從側麵切入。

“不錯,和部隊性質有相近之處,時間性強。我們吹號,這裏敲鍾。我在部隊帶十三個人,算我自己,現在帶三百多人,該當營長啦!”華雕龍談興很濃。

“當老師好,你丟不掉過去的知識,現在提倡青年自學成才,你學習函授大學,要當農民可就費勁兒了。”

“哦,我發現你挺內行啊,看來今後還得靠你多多指點啦!”華雕龍再也不是剛回來的華雕龍了,在姑娘麵前,他不再拘謹羞赧了。他學會了適當的調侃,適當的運用理智的幽默,這對於自己的內向性格是有益處的。和柴瑩瑩相處就是一種轉變性格的實驗。他仍然想念和尊重柴瑩瑩的,因為她給他留下了終生難忘的美好。

“我很希望你成功,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的,隻要你需要。”她抬起頭,黑眸中閃著一種感激、理解的光。

“需要,太需要了!”他也激動了,非常滿意她的回答。電燈閃著熾熱的光,兩個人的心靈之光更為熱烈了。華雕龍覺得她的心靈美麗得和柴瑩瑩一樣。此刻他認為自己當時是一種精神頹廢,因為那是對攝取他初戀純貞的的吳素敏所進行的報複。而今對梅金玲這樣善良和純潔的女性,不禁產生愧疚之情。

“我要尊重和珍視她的純真感情。”他默默地發誓。

梅金玲心裏也默念著:“他雖然是個農家子弟、複員軍人,雖然是剛剛考上函大的代課老師,可他有天生的高傲,其勢逼人,令人敬畏,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大丈夫風度吧?他比張有才有魅力多了,我一定要得到他,終身占有他,也終身依靠他。”她竊喜能夠有幸和他談心,談一個姑娘多年所祈望的大事。

女人都有虛榮的一麵,她需要男人的熱情和殷勤,隻有這樣才能歡心,才能滿足其本能的欲望,同時也能昭示出女人的才華,暴露其愚鈍。在未達到目的之前,女人總是溫柔的。

梅金玲的百般溫柔,是為了心中的理想男人。

華雕龍不深究這些,他隻知道自己是幸運兒,他的成功將與姚翠珍、柴瑩瑩、梅金玲,還有吳素敏這些女神的佑助和正反方麵的激勵有關。

大隊部院子極靜,鐵木社值班室還亮著燈。他們走出屋門散步,彼此說話都比較吝嗇,內心裏咀嚼得過多過細,都想把話說得信息量大些,讓對方滿足、感興趣。

“金玲,我們的事,你初步有什麽想法和打算?”他掐了一枝柳葉先打破了暫短的沉默。

她扶著樹幹,望了望屋裏的燈光,拉著樹枝說:“我想,我們的歲數都不小了,在農村也屬於大齡青年,不能再讓老人們操心了,你說呢?”

“那你說我們的事兒什麽時候定下來呢?”他索性單刀直入。

“這個••••••”她看了他一下,臉上現出了羞澀,那是幸福的。

“我剛從部隊回來,可以說是孑然一身,家裏又不富裕,我這個五尺高的漢子是有愧於父母兄嫂啊!”他玩起了婉轉,似乎心情很沉重,其實發布了很重要的信息。

“我是大隊婦女幹部,你是人民教師、黨員,應該有新觀念,起帶頭作用,訂婚很簡單嘛。”她說得通情達理,使華雕龍輕鬆了。

“你說得對,我們能夠組合一個幸福的家庭,即使困難也是暫時的,你說呢?”

“嗯,我明白。”

“可是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的,我們兩個年輕,思想也開通,可經驗不足,就怕遇到麻煩,你說呢?”

梅金玲詫異了,發現他仍在憂慮和懷疑,心中不快,她想:“什麽意思?對我家不信任?或者?”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們上屋談吧,有點涼嗖嗖的。”她轉移了話題,仍帶著溫柔和細膩,她不想把美好的東西複雜化了,隻要能和他結合,什麽都舍得。

“不用了,天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明天再談。”華雕龍站在暗處卻冷冷地說。

“那也好,我關燈鎖上門。”她幾乎跑進了屋,本想借燈光再看看他那英俊的麵龐,可他卻在窗外隻給她一個寬大的背影。她心中不快,覺得他比較固執,缺乏應有的熱情。

他也不快,又念起柴瑩瑩的爽朗來。

上了街,華雕龍說:“咱們兩家方向相反,我送送你。”

梅金玲說:“不用了,幾步就到的,還是我送送你吧?”

“哈哈,笑話,我這麽大的男人還用送,再見!”說著撩開大步徑自走了。

她很空虛,在有收獲的同時,似乎還缺些什麽,眼睛一熱,禁不住含上了委屈的淚珠。

4.他們訂婚了,日子選在國慶節,並舉行了簡單的“認門”儀式。

開始,按華家和兩個人的想法雙方沒意見就算定親,然後準備可以了就結婚,既簡單又符合幹部的身份。可梅家不同意,梅大發說:“不能太開放,自古以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鄉俗不能破壞。”這樣,華家隻好借些錢辦了,親總算定下來了。

這次定婚“儀式”,華雕龍心裏不太好受,家裏本來沒錢,媽媽和大嫂常年吃藥,還東挪西借地為他破費了許多,他覺得對不起父母兄嫂。越是這樣想,越覺得受到了梅家的羞辱,作為有很強自尊的他來說,無疑受到一些打擊,內心裏的無名反感一齊對準了未來的嶽丈家。

他對梅家的反感變成了報複,報複的方法很簡單,不去,或少去。他想:“你不是承認婚約嗎?有了婚約還勤跑啥?”對梅金玲也如此冷處理。他覺得隻有這樣做才能對得起自己家。殊不知,他也未免狹隘了。

他有一個偉大的理由,那就是學函授,工作忙,其次是家裏農活多,他不能做一個悠閑的人。

他的確在苦功函授教材,在學校,他有一個非常溫柔體貼的女同事──姚翠珍老師。他們每天早起晚歸,共同學習,共同研究探討,上班下班腋下總夾著書本,一付學者的風度,很受鄉裏人的稱羨,不認識的人以為他們是夫妻倆呢。

體育老師課節多,還有間操和體活,又備課,又寫教案,又學函授,生活很緊張。越緊張,他越覺得充實,尤其是隨著知識水平的提高,他的單純大兵式的視野逐漸拓寬了。

他對體育教學很感興趣,嚴格的隊列訓練和豐富的軍事知識使孩子們大開眼界,興趣盎然,他們非常歡迎這個軍人出身的體育老師。

遲校長對他是十分欣賞的,常常觀察他的體育教學。他發現這位老師的教法很有特色,那就是軍事化和學科教學的結合,不僅鍛煉了學生的身體,而且磨練了意誌,同時對學生也進行了愛國主義教育,增強了國防觀念。他是老中師畢業生,對各科業務很熟,加上經常讀報刊,知道的信息很多。他認為華雕龍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應該在函授學習上支持他。

華雕龍上班仍然保持著部隊的好作風,遵守時間,積極肯幹,哪用哪到。小學女老師多,男老師少。歲數較大的老師們拖家帶口,生活也都困難,工作上緊張辛勞。華雕龍年輕、謙虛、熱情,經常幫助他們管理班級,領著勞動,甚至代課,贏得了大家的讚譽。

他真地履行了他的諾言,訂婚之後,愣是一個月未上梅家,從家到學校保持兩點一線,嚴肅而沉默,也未和梅金玲浪漫浪漫。

他不願到梅家去,不光是為了報複,請想一想,再委屈再報複,人家不也是你未來的老泰山嗎?人家還不是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許配給你了嗎?其實最讓他受不了的是精神上的壓抑。梅家除了嶽丈大人外,均屬女性,一去,舉止言談必須小心謹慎,不得“放肆”,想與丈人交談吧,還沒有共同語言。梅大發在華雕龍麵前顯得十分傲慢,甚而有輕蔑的意思,讓人受不了。華雕龍想:“我家不就是困難些嗎?不就是農民家庭沒有靠山嗎?其它還差啥?”內心憤憤不平。梅大發除了嫌他家困難外,還有一種想法,那就是嶽父必須有其尊嚴,在喜歡女婿的同時,還要謹防女婿的驕氣增長。他看出了這個女婿有天生的傲慢和清高之氣,似乎小覷了梅家。老伴也有這種感覺。他們倆怕慣壞了女婿將來女兒受氣。他們采取的措施就是板麵孔,口頭上也苦窮,甚至講出姑娘大了,白白地送給了人家的話語。華雕龍聽了不順耳,因為訂婚時,他們沒有送彩禮,僅給梅金玲兩套衣服。梅家兩口心不甘。在農村,這就說姑娘不值錢。

梅金玲對訂婚非常高興,因為她終於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她心裏驕傲自豪,美不勝收。

梅金玲訂婚前隻接觸幾回華雕龍,從未浪漫過,她想以後可以隨便一些了,誰知竟受到父母的嚴格控製,對她施加壓力。她漸漸明白了這是父母對華家的一種要挾。她覺得委屈,不是一般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