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來執教是軍人

1.新聞,全公社轟動的喜人新聞!

索倫河公社有兩名考上自治區師範大學函授,一名考入中等師範學校函授,三人分別是中學語文老師王鬆,九隊複員軍人華雕龍,中心小學的姚翠珍。引人注意的是複員軍人華雕龍。大隊喬書記和婦聯主任梅金玲親自將通知書送到他家。

喬老丘書記首先向華老慶、華大娘祝賀:“好啊,老嫂子、老慶哥,你的兒子有出息呀,這次為咱大隊爭了光的!”

華老慶微笑著,華大娘“咯咯”笑出了聲,忙著讓客,先把喬書記推到炕頭,然後拉住梅金玲,坐在炕梢。梅金玲羞答答的。

“多好的姑娘啊!頭一回來喲。”華大娘誇著。

梅金玲也微笑著點點頭。

華雕龍上山看地去了,哥哥去拉苫房草。

秀蓮和華曉芳搶著看那張白紙鉛字的通知書。

“我這就找二哥去,讓他高興高興!”華曉芳拿著通知書連蹦帶跳地跑出了門。

屋裏談笑聲響起來,石老叔、石老嬸也聞聲趕到。

石老嬸看見梅金玲拉拉手道:“這姑娘長得多俊,像個幹部樣,有對象沒有?”

“哈……”大家樂陶陶,梅金玲臉紅了。

老喬書記說:“石老侉,就等你給當紅娘呢!”

“喲喲,瞧你說的,當紅娘恐怕輪不上我了,不過我看這姑娘一定得找個大學生,要不配不上。”

“哼,洋的土的大學生都行,就怕你老侉尋不到!”喬書記又補了一句。

梅金玲羞得頭都不敢抬了,別看她是大隊幹部,可經曆並不多,缺少婦女主任的潑辣勁兒,尤其是在華雕龍的家裏,她就更加小心翼翼了。自從第一次和華雕龍見了麵,她便產生了美好的念頭,特別是經過姐姐梅金花的誇張描寫,使她常常夜不能寐了。她對華雕龍的一段羅曼史了解得清清楚楚,那就是通過快腿姐姐的快嘴追蹤報道的。她是一個羞澀型的姑娘,隻有靜觀動向,直至時機成熟。梅金花發現華雕龍是在華、吳二人軋地的山坡上,等她向妹妹透露的時候,妹妹“噗”的一聲笑了,她說認識,而且還握過手。梅金花問她怎麽樣,她隻笑不答。梅金花罵了一聲“死丫頭”,看出了她的心理之後,便對華進行了一係列的跟蹤調查,取得了很大的成果。梅金玲二十二了,內心世界很豐富,雖性格內向,缺少見識,卻與眾不群。初中畢業後,仗著舅舅在旗法院任職的關係,很順利地當上了大隊婦聯主任。眾人誇她,她覺得不安,很怕人說三道四,除了正式開會講話外,總謹小慎微的。這次華雕龍報考函授,她和喬書記從中幫了忙的。聽說他考上了,她心裏更為激動不安,本來書記讓她親自送通知書,可她卻拉書記一起來了。

華老慶的鐵青臉上的皺紋漸漸展開了,他清楚地認識到了兒子考上函授大學的社會價值,一張通知書,煩勞大隊兩個幹部登門啊!

石老叔說:“我說雕龍能考上嘛,怎麽樣?我說以後嘛,他還會當大幹部的!不信,我這話擱這兒。”

石老嬸也說道:“老慶哥,等你兒子將來當大幹部的時候,咱們可都能借上光了。”

華老慶笑笑說:“哼,在家裏種好地就不賴啦,還當什麽大幹部,他念的書啊,我看還不知有沒有用呢?”

喬書記說:“老慶哥,你這話說哪去啦,學知識就有用,你看過去下放的那些‘老右’,還有天津知青們,那個大歌星蔣大為不也從咱這兒出去的嗎?告訴你吧,這回你兒子就用不著種地啦。”

“怎麽,哪兒還有他的差事?除非你當書記的幫忙。”

梅金玲接著說:“大伯,這回你家雕龍可以教學了。”

“教學?教什麽學?”

喬書記又說:“是這樣的,中心校缺個體育老師,遲校長跟我打聽人,既要有文化,又要有體育方麵的特長。我說雕龍剛從部隊回來,高中畢業,還是黨員,比較合適。他一琢磨,的確沒有比他再合適的了。這不,又接到大學函授通知書,不就更有說服力了?遲校長和公社文教王股長說好了,前半年試用,以後慢慢轉正。”

“太好啦,這回雕龍可不用愁眉苦臉啦!”秀蓮高興地說。

石老嬸說:“咋樣?來不來當上先生啦,這不是幹部嗎?管人還不少呢,嗬嗬嗬……”

華老慶內心高興,但未表現出來,他說:“這事兒好是好,可不知那小子啥心思,等他回來讓他下午上大隊去。”

喬書記說:“那好,今個就這樣啦,我和金玲回去了。”

華大娘說:“這回可遇著貴人啦,喬書記不能走,今晌午就在這兒吃吧!他石老叔、石老嬸都別走!”

喬書記說:“老嫂子,不行,今個我家裏也有人,等你辦喜事兒喝喜酒別忘了我就行啊!”

喬書記和梅金玲走了,帶著微笑,留下了歡樂。

石老嬸說:“這可是雙喜臨門,該慶賀慶賀!”

石老叔神秘地說:“依我看啊,恐怕還有一喜?”

“哪來那些喜啊,除非兒子明個訂婚!”華大娘說。

“對,我說就這個喜,你沒看梅家二姑娘為雕龍的事兒也幫忙了嗎?你不想想,這裏頭──”石老叔詭秘地用煙袋在空中劃了個半圈,停住了。

“這怎麽可能,人家是大隊的婦女頭頭,才貌出眾,再說她爸爸梅大發是個難惹的主兒,為人處事橫草不臥啊!”華老慶說。

石老叔說:“哼,找豬不找圈,咱們看的是姑娘。”

華老慶說:“我說石老弟啊,這回咱說啥也不上趕的啦,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這心可操不起。上回吳大丫到家那一鬧,氣得我半個月沒睡好覺。”

華大娘說:“看看看,你還洋蹦上啦,孩子的大事哪有不管之理?我就要找梅二姑娘這樣的。”

華老慶又急歪了:“管管管,到完了管了個一地雞毛。”

“瞧瞧瞧,看你倆急的,性急喝不了熱粘粥!”石老嬸說著下了地,拉著石老叔:“走走走,老石頭,咱們回家做飯去,快晌午啦!”

石老叔說:“不,我不走,今晌午我非得跟老慶哥喝上幾盅!哈哈哈,咱可脫鞋上炕裏啦!”說著真地上炕了。

石老嬸衝他一蹶嘴說:“老鬼,饞貓!”

2.華雕龍是拿把柴鐮上山的,看的是玉米地和大豆地。有的人圖小便宜,路過順手掰些青棒子,割些生豆子喂牲口或烀吃。他想割些青柴,在地裏轉了一圈後,便在地頭割上了。

自從與柴瑩瑩淚別,他更沉默了,也成熟了許多。古人不說“世事洞明皆學問”嘛,這幾個月來的經曆使他增了許多學問。無論是有意品嚐還是無意品嚐到的,他都認為自己扮演了一個悲劇的角色——一無所有。他曾為柴瑩瑩的熱烈情感和坦白的胸襟而感動,覺得自己很渺小、很虛偽,彼此熱烈而浪漫的交往滿足了各自精神上的迫切需求。麵對現實,又不得不服從現實。他曾惋惜,恐怕將來有後悔的那一天。他們都年輕,對於愛情的責任看得不重要,這主要來自世俗的影響,國人曆來重婚姻不重愛情的。人在青年時期往往會忽略真正愛情的。別看他們也都是那麽纏綿、傾心,甚而盟誓,但在社會現實麵前往往不堪一擊。

人到成熟了的時候,才會認真咀嚼生活和愛情的。

華雕龍此時似乎也覺得自己“曾經滄桑難為水”了,殊不知人生的滋味才品得幾何?

他將割下的草一捆捆地豎起來,不到一小時,他就割了十多個。他不打算多幹,一天邊看地,邊割幾十捆,十天八天就夠一車了,父親一定會高興的。

休息的時候,他讀《紅與黑》。書是舊版,繁體字,他讀得較慢,很細,有的字還犯琢磨,這可不像《毛選》那樣好認的。他被主人公小索黑爾的特殊魅力吸引住了,他仿佛覺得於連的一些心理與自己有相似之處,隻是他屬於資產階級野心家,我是黨員,一個不安於農民行業的複員軍人罷了。他想:“原來我的資產階級思想也夠嚴重的,作為一個真正的黨員是多麽不容易啊?黨員的光榮稱號,真正配得上的能有多少?那都是超人啊!”他不禁自我感慨起來。他有這種思想是正常的,共產主義事業固然是黨的理想,但麵對社會現實,麵對個人的需求,無論是誰,都難以像革命領袖、革命英烈那樣偉大或完美。他有他做人的良知,幹事業是不會敷衍的,幹不好那就不是華雕龍。

小說的情節是吸引人的,正讀到於連受到德瑞那市長的輕視和訓斥而尋找機會報複時,小妹跑來了,累了一身汗,氣喘籲籲地說:

“二哥,二哥,你、你考上了!錄、錄取了!”

“什麽考上了,函大?”

“是函大!”

“啊,太好啦!”他一蹦高兒站起來,把《紅與黑》放到蒿草中了。他忙接過通知書,果然白紙黑字,他為這張令他朝思暮想的、象征著他強者精神的函大錄取通知書激動了:“好了,我也考上大學了!我要給部隊首長寫信!”他幾乎喊起來,回鄉幾個月了,一字未寫,委實對不住戰友和首長,這是他該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哥,還有呢?你知道這通知是誰送來的嗎?猜猜看。”華曉芳故意神秘著,挺著豐滿的胸脯,閉著小嘴,一雙膠鞋濕漉漉地立在草叢中。

“是姚老師?”

“不對!”

“是王鬆和遲校長?”

“不對!”

“是張有才?”

“不是,哎,你怎麽能提起他來啦?”小妹怪道。

“這是第六感官的作用,好小妹,猜不上了!”

“大隊喬書記和婦聯主任梅金玲。”

他聽了的確愣了一下,說:“哦,這有什麽奇怪的,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回去看看,談談,也許人家還會幫助你的。”

“不用,你先回去吧,我再割幾捆,讓他們先聊著。”

“你真是,那我可走啦?”華曉芳很不理解哥哥的心思。

華雕龍心想:“考上了函大,我必須謙虛努力,不要太興奮了,古人教訓人們‘樂極生悲’的,還要沉著些,我的奮鬥道路剛剛開頭啊。”

他激動地揮鐮割上了,一口氣又豎起十幾捆,無疑,錄取通知書給他打了一針興奮劑。汗水濕透了衣服,脊背和臀部都洇成一塊塊鑲著白色鹽堿邊的地圖。這是勤勞的象征,他舍得出力流汗的。在部隊,戰士們把勤勞苦幹的黨員稱為“勞動黨”,把華而不實入黨的稱為“溜須黨”。華雕龍不僅勤勞苦幹,而且是“業務尖子”,是一個讓人折服的黨員。他揣好通知書,往回走。在他眼中,路邊陰森的莊稼地仿佛是列隊歡迎的人群,並手捧著鮮花向他致意。他的腳步是那麽輕鬆,那麽踏實,口袋裏的《紅與黑》墜著衣服也沒感覺。他想:“在這裏若是遇上吳素敏多好啊,對麵就是她家的玉米地,談點什麽都可以,談戀愛是不可能的了。”

“該死!你怎麽還沒有完全忘掉她?”他出聲地罵著自己,盡量地控製自己不去想她,而越控製越想,他覺得她還是有魅力的,可愛的,同時也是可憐的。怪不得人們愛談初戀,那滋味的確有嚼頭。可他現在的渴望卻是一種成功者的報複心理在作祟。當良知回到他身上的時候,便覺得這種渴望是卑鄙的小人之舉了。

他徑直奔向村口的柳樹林,想到河邊洗洗,然後回家。看到樹林,不禁觸景生情,想起與吳素敏的月下之談,與柴瑩瑩河畔相遇的浪漫。而今物是人非,不禁由興奮轉到惆悵,唱起《送君》來:

半間屋前川水流,

革命的友誼才開頭。

那有利刃能劈水,

那有利劍能斬愁。

……

他的渾厚、沉鬱的歌聲很有詞的意境。他把濕透的軍襯衫脫下來,搭在肩上,隻剩下印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紅字的白背心,突出了發達的胸大肌、背闊肌、三角肌,以及肱二肱三頭肌,看起來十分健美。加上他的長方臉上長出的絡腮短髭,更富有男人的魅力了。

在河邊遇到了常三大伯洗襪子,他湊了過去。

“大伯,我來給您洗。”

“是雕龍啊,不用啦,洗完啦,你打地裏回來?”

“嗯,割點草,看看地。”

“小子,你真是個過日子的人哪,將來錯不了的。”老人一見麵就誇他,油光鋥亮的頭一個勁兒地點著,白山羊胡子銀絲般抖動,紫紅色的胸膛肌肉鬆懈得一層魚皮了。華雕龍尊敬他,時常幫他幹些零活。

“小子,聽說你考上了大學,哈哈,那可了不得呀,那比過去中了舉人還強呢!”

“嘿,沒什麽,是個土大學,還沒挪窩。”

“不不,有文化會有大用場的,你甭給我謙虛,我看得出來,你可不是一般的小青年,我這話擱這兒,以後瞧!”

華雕龍非常感激,像石老叔、老嬸,金大哥、大嫂,還有姚三姐、柴瑩瑩等鄉親朋友都給他以很高的估計,越是這樣,就越促使他努力上進,出人頭地。對於他,表揚是鼓勵,是動力;批評和蔑視也是對他的激勵。他不是那種驕橫狂妄、破罐破摔、趑趄不前的年輕人。

考上函大,他已經站在新的起跑線上。

3.午後是個陰天,他愉快地到了大隊辦公室。

承包土地之後,農村大隊這個村落政治中心再也不被人重視了,除非是計劃生育啦,各種收費啦等等,人們才會想到這裏還有人管著他們。院子裏是一片片茂盛的荒草青蒿,門口一個小花壇開著爭妍的掃帚梅、芨芨草和江西臘等,卻也豔麗可人。

窗戶開著,裏麵探出梅金玲姣美的頭來,不安地說:

“來了,這麽早?”

華雕龍風趣地說:“彼此彼此。”

梅金玲臉紅了,說:“喬書記還沒來呢,先坐會吧。”

他邁著沉穩的步子走了進來,坐在會計椅子上,點上了煙注視著她。她看著他,又不敢細看,心裏突突直跳。

“真沒想到,我這個複員的傻大兵也要為人師表了!”

“這很正常,有才華的人就像泥裏的金子埋不住的,你不是一般人。”

“怎麽,你也這樣恭維我?”

“不是恭維,是實際。”

他驚訝了,一般人說可以,美麗的婦聯主任也這麽說,不禁有點受寵若驚。

“實在不敢,其實我很平常,隻是不甘寂寞罷了。”

“眾所公認的嘛,將來大學畢業,你在索倫河公社就首屈一指了。”

“看你說的,考上函大剛剛開頭,再說,當老師是否勝任還不好說呢。”

“嘿嘿,你真謙虛,怨不得你與眾不同呢。”她說出似乎準備已久的話語,臉仍紅著。

他知道她也與眾不同,但沒有恭維她,這不等於他瞧不起梅金玲。其實,他回鄉以來接觸的姑娘中,印象最佳的還得數眼前這位。然而,他不敢奢望,仍存有自卑心理。於是華雕龍激動而深沉地說:“我雖然是一個平凡的農民子弟,但不想平庸的活著。”

“對,我最讚成這一點了,一個人不能庸庸碌碌地活著,我記得上學時老師常這樣講。”

“是的,人活著就該有遠大理想,不管幹什麽,首先要奠定基礎。”

正說著,門外有人輕輕地叫:“金玲、金玲,你出來下。”

梅金玲麵帶驚慌地走了出去,華雕龍一看是供銷部的張有才。

“金玲,你不說今天到我那去買洗發精嘛,幹等你也不去,這不,我給你送來啦,嘻嘻嘻……”張有才一付賴皮賴臉的樣子,小白臉上方的黃色杏核眼兒**邪地看著梅金玲。

梅金玲低聲說:“張哥,謝謝你了,明天我給你送錢去,下午我還有事兒。”

“哎,看你說的,什麽錢不錢的,算哥送你的,啊?”張有才用他那胖乎乎的肉手在她的肩上拍了兩下,蠕動著嘴唇,怏怏地離開了,走了幾步又回頭說:“有時間過來呀。”

梅金玲拿著一筒深綠色的洗發精,麵帶黯色進了屋,見了華雕龍,又現出微笑說:“他是我的表哥,認識嗎?”

華雕龍點點頭,掐滅了煙說:“認識,他叫張有才,早就認識,聽說他很有錢,是這塊兒的首富。”

“嗯,他腦瓜活,經常倒些緊俏貨,每回千八百的,生活能不好麽,不過,這種人讓人討厭!”她說著,臉上現出忿忿之情。

華雕龍明白是怎麽回事兒,剛才的一幕似乎看出點眉目。大隊部挨著商店,隻一牆之隔,他們肯定常來往的。像梅金玲這樣的俊俏姑娘,誰見不愛憐?

美麗的姑娘都有很強的自尊,同時也有可怕的弱點。

喬書記來了,熱情地和他握手,又拍拍他的肩膀笑嗬嗬地說:“小夥子,這回當教師了,有出息,人才難得呀!”

“黨叫幹啥就幹啥,幹一行愛一行。感謝領導信任,以後還請多幫助。”

“好,憑你說出這幾句話,就說明我沒看錯人!”

華雕龍的話是以前時興的,隻是這話從他口裏說出就顯得樸實、認真、可信。

“小夥子,處對象沒有?什麽標準,看我能幫上忙不?”喬書記笑嗬嗬地轉移了話題。

“那先得謝謝喬書記了。”華雕龍遞過一支煙,點上火說:“還沒有細考慮,不急。”

“還不急,聽說你都二十三了,你不急,你老爹老娘可急呀!”

“這?”

“小夥子,你一表人材,找個對象是不愁的。”喬書記笑著看看華雕龍,又看看梅金玲。

梅金玲和華雕龍的眼光交織到一起,不約而同的,然後又雙雙低下了頭。

梅金玲的臉麵更紅了,頭再也抬不起來了。

4.從大隊回來,半路上遇到去華家祝賀的姚翠珍老師。

“姚老師,祝賀你!”

姚翠珍的臉上閃著紅潤的光,用一種異樣的眼色望著他說:“也祝賀你!走,到我辦公室去,現在沒人了。”

他們來到小學辦公室,這屋子曾經留下他們二人學習的汗水和友誼的溫馨。姚翠珍雙手托著發燙的雙頰,美麗的杏眼不住地向他忽閃著。

“雕龍,真值得慶賀,以後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當然,這說明我們是有緣分的,我沒經驗,以後還得靠你多指點。”他誠懇地說。

“我們早就有緣分的,我不是姐嘛,能不關心你嘛,至於指導恐怕談不上,我有許多方麵還得向你這個大學生請教的,嘿……”

“太客氣了,在學習上我們還是共同研究嘛。”

“你看,一進屋還忘了,我這有糖,來,吃!”她從兜內掏出一把水果糖,扔了過來。

他毫不客氣地吃著,嚼得嘣嘣響,他是多次享受這個溫柔女性的待遇了,此時他不由激動地說:“姚老師、翠翠姐,你真好!”

“好什麽,也就你說我好吧!”她聽了他的話並沒有興奮,反而傷心起來,明亮的眼睛一下子濕了,心裏充滿了失望和悲傷。“我和姓鄭的一點感情也沒有,這半年三兩天一仗,怎麽也侍候不好他……”說著,眼淚流出來了,伏在桌上抽泣……

華雕龍慌了,沒想到他一句“你真好”動了她的隱情,他不知怎麽辦好,這可不是戀人柴瑩瑩,或是其它誰,她是個有夫之婦,自己是個小夥子,光杆司令,盡管以前對她也曾想入非非。他欲站起勸她,又怕被她拉住,出現影視上的鏡頭。殊不知,此時的姚翠珍最需要他的撫慰了。

一個溫柔的女人,一個很少得到男人關心的女人!

“翠翠姐,姚老師,不要傷心,他可能也有他的難處,應該──”

“不,他瞧不起我,他罵我是騾子,不能給他生孩子,就和公社那個廣播員勾搭上了!”

“這,可能嗎?”

“十有八九,他能幹出來,每天很晚才回家的。”

華雕龍想:“這事兒不敢保證,自己剛剛涉世,有許多問題還是未知數,關於男人喜新厭舊搞女人,女人偷男人的事兒沒少聽說,但都未親見。而今為人師表了,必須多加提防,即使是青梅竹馬也不行。”想到這裏,他起身說:“姚老師,天不早了,咱們走吧?”

“嗯。”她停止了抽泣,又恢複了理智,美麗的麵龐又生動起來。

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他虛驚一場,心裏想:“她怎麽不能生孩子呢?多麽好的女人啊!上帝太不公平了吧?”

5.果然不出石老叔所料,梅家派介紹人到華家了。

這是八月初的一個上午,即小學開學後的前幾天。媒人竟然是原供銷部的張有才。

張有才是人們熟悉的老售貨員,但串門是難到華家的。華大娘知道這是個愛幹淨的人,忙用掃帚掃炕,秀蓮拿過一個新坐墊,他客客氣氣地坐下了。

“大叔呢?為龍和雕龍呢?”

“上豆地拔大草去啦。”華大娘答道。

“哦,大嬸子,我是來給雕龍提親的,不知雕龍弟有沒有目標啊?”

“喲,大侄子,大嬸得先謝謝你啦,雕龍還沒有對象,二十三啦,多愁人啊,你當哥哥的費心啦,說說,誰家的閨女不嫌我兒子?”華大娘笑嗬嗬地向前湊了湊。

張有才是有經驗的,並沒有直截說出,他問:“大嬸,還是您先說說你家雕龍的條件,然後我再亮相,怎樣?”

華大娘說:“中、中,什麽條件,哼,隻要體格好,品行好,能居家過日子,模樣端正就行唄!”

秀蓮補充說:“娘,你說得太簡單啦,人家雕龍可要有文化的,個頭模樣都說得出,另外性格要好些,可不要厲害丫頭。”

“對,大侄子,我們可不要蠻不講理的丫頭,長得像天仙似地也不稀罕!”華大娘經兒媳一提醒,似乎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張有才大笑起來,說:“有意思,有意思,都像你們這個條件,厲害的丫頭都臭到家了!”

婆媳倆也忍不住笑起來。華大娘說:“我們說的是真的,其實厲害丫頭也不怕,隻要講理,實心實意,可別又蠻又刁,那是血沒招啊!”

張有才說:“大嬸,你放心,我給提的保準合您的意,而且人家有工作。”

他這一賣關子,將華家婆媳倆弄怔住了,華大娘問:“是誰家的,他哥?”

“梅大發家的二姑娘。”

“梅金玲?大隊婦聯主任?”秀蓮一下子叫出來,婆媳倆喜出望外。

“這可是個好姑娘,好姑娘!大前個雕龍的通知書就是喬書記和她送來的,好姑娘啊!”華大娘“嘖嘖”稱好。

秀蓮誇起梅金玲來:“嘖嘖,人家那可是沒比的,長得俏,楊柳細腰的,有文化,沒脾氣,是幹部,照雕龍小一歲,哎呀,這要是成了,他倆可真是天生的一對啊!”

張有才沉默了一下,勉強地笑了笑說:“大嬸子,還是問問雕龍本人,如果他沒意見,就先處一處,了解了解,然後盡快把這事兒定下來,您說是吧?”

“是啊是啊,定了親就放心了,等他回來我就問,明個上午給你回個信兒。”老太太樂得坐不住了。

張有才扔掉煙頭,下了地,說:“我就回去了,還得問問那邊兒。”

華大娘實心實意留他吃飯沒留住,讓他走了。

中午,人都齊了,圍著飯桌,華大娘公布了這一消息,引起全家轟動:

“太好啦,金玲姐可好啦,我雙手同意!”曉芳第一個眉色飛舞表了態。

“嗯,不錯,各方麵都不錯,比吳家大丫強多了,有休養。”華為龍說。

華雕龍比較沉著,雖然內心滿意,可臉上一點不露,卻留心鐵臉老爹的陰晴變化。老爹像未聽到似地,仍大口大口地吃著大碴子水飯。

華老慶見大部分讚成,該他說話了,便放下碗,伸長了筷子,慢慢地夾起一根豆角,放在口裏嚼著說:“姑娘是不錯,你知道人家是啥想法,就是同意也不能亂表態,吳家大丫那事不是個教訓?開始誰說大丫壞來著,看哪都是優點,結果……今天這事兒,你們誰也不要說出去,對鄰居也要保密。再說,就是人家同意,摸著你家的底細,還不知要什麽樣的條件呢,那梅大發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老爹的話提醒了大家,個個都折服。華老慶接著說:“他大姑娘梅金花出嫁前找了多少個主兒,一個又一個,竟他梅大發的餿主意!”

“可不咋的,嫁給朱獸醫時,因為少一個座鍾,梅大發還罵她賤骨頭呢?”華大娘說。

華為龍說:“還是像石老叔說的,找豬不找圈,隻要人好,其它是次要的。”

華雕龍光聽大夥七嘴八舌,一句話未插,光顧吃飯。總的說來,大家都沒意見,隻是對這個親家有些不滿意,怕有麻煩。

華大娘見二兒一言不發,有些心慌,光顧議論了,忘了關鍵的角色,忙問:“二龍,該你表個態了,大夥沒意見,你不同意,大夥白熱乎。”

她的話把大夥逗樂了,忙觀察華雕龍的表情。

他可真夠穩當的,放下碗,拿出香煙點上,然後吐著,欲說又止。

這下可把華大娘急壞了,筷子放在碗上,不吃了,心裏涼了半截,滿滿一口飯嚼了半天未咽下去。

“二哥,你啞巴啦!”曉芳喊道。

他還未放聲,仍吸著煙。華為龍也有些控製不住了,可一看爹爹不著急,也就沒問。

“怎麽啦,二弟,不好意思?這都家裏人。”秀蓮說。

“哼,告訴你,以後你打著燈籠在索倫河公社找,也找不到比她強的來!”曉芳動了感情,真把梅金玲看成自己家人了。

華大娘說:“你還惦記那個姓柴的吧,那是‘飛鴿’牌的,我們可要‘永久’的!”

華雕龍掐掉煙頭說:“先處處,爹你看呢?”

“先處處對。”華老慶放下碗筷說,然後把臉轉向老伴說:“看把你們急的,這是小孩過家家嗎?抓個豬崽還得尋思尋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