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靜靜的河灣

1.青草泛綠了,杜鵑花綻放了,華雕龍的初戀在朦朧中夭折了。

人生百般況味,苦辣酸甜自知,最值得回憶和咀嚼的是青春。青春的滋味最讓人難忘的是初戀。他的確消極了一陣子,除了正常的在田間鋤草趟地外,便在家裏讀些亂七雜八的書。在他看來,失戀不僅僅失去了愛情,更主要的是受到了人格的侮辱和價值的否定。他沮喪、憎恨。他憎恨可惡的世俗觀念,憎恨美女,恐怕隻有失戀的男人才真正理解“世上的美女都是毒蛇”的含義。他也恨那些被無數善男信女所尊崇的詩人和作家,他們把世上的愛情寫得那麽美好與聖潔,大概隻有這樣理想化的描述才能彌補他們愛情的損失和遺憾吧?想到這些,他把一些亂書扔到一邊,揀起過去的高中課本及妹妹學過的課本學了起來。幾天前,他遇到了姚翠珍,在她的提示下想複習些初、高中的基礎知識,準備參加暑期的師範大學的函授考試。他想邊種地邊拿文憑。根據當前社會發展的需要,文憑越來越被看重了。為了奠定自己將來的地位,甚至改變生活環境、出人頭地作好準備。他決心把一切恩怨忘掉,把痛苦化為力量,把自卑化為自強,幹出一番能夠體現和提升個人價值的事業來。“五四”青年節後,他找到了中學的王鬆老師和小學的姚翠珍,製定了複習計劃。他決定報考大學政治係,王鬆報考中文係,姚翠珍報考中等師範。至於將來能幹什麽先不去想,隻要能拿到大學文憑。

他是在悲憤中奮起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

索倫河岸風景區成了他複習的地方,樹林、吊橋、沙灘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和身影。他是個不成功不罷休的人。他的行為令人們、包括他的一些同學、戰友都無法琢磨,隻認為這家夥不一般,野心勃勃。自從那天晚上和吳素敏分手之後,兩人就很少見麵了。即使碰到,打了照麵也不說話,一個低頭走過,臉紅紅的,一個昂頭挺胸,仍保持軍人的風度。此時在他眼裏,美麗迷人的吳素敏也很平常,或者說很土氣,豐滿的身材也矮小蠢笨了。他不禁對自己以前的著迷產生了懷疑:“為什麽?那時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嗎?我那時太純情了,把她當作一種鬱悶情緒的寄托,對她缺乏更深一層次的認識和理解。”他悟出來了,原來純真的愛被世俗褻瀆了,是魔鬼攝走了他初戀的純真。

他問自己:“以後,你還會有這樣的純真嗎?”

這是一個火辣辣的中午,他到吊橋下麵二百多公尺遠的甩彎處遊泳和學習。那裏長著密密的紅柳,柳林中綠草如茵,鮮花盛開,蝴蝶成群,實在是難得的一個靜謐之處。

一場暴雨過後,河水漸漲,流勢洶猛,孩子們不敢到此玩耍,這正成了華雕龍理想的逗留地,盡管有些“煢煢子立,形影相吊”的味道。他將書放在草坪上,脫去衣褲,隻剩條遊泳褲衩。他將自己健美的身形、發達的肌肉欣賞一番,又作了一次下水前的軟體運動,最後玩起小時候保留的習慣:水前一潑尿,熱熱肚臍眼兒,謹防著涼。這個行為未免滑稽,不知有否科學道理。

“撲嗵”的一聲,他以一個漂亮的起跳動作紮入水中,好半天才在十多米處的水麵上擺出頭來,一會兒蛙泳,一會兒仰泳,一會兒側泳,最後甩開了凶猛的自由式遊回岸邊。他似乎疲倦地躺在草坪上,攤開一米七八的大塊軀體,仰麵朝天享受著太陽女神的浴澤,理療創傷,使他淨化,甚至超脫凡世,步入仙境了。

他幾乎入夢了,一個回歸自然的夢。

當他再度起身,在柳林甩彎處暢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對岸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洗衣的姑娘。當他用驚訝的眼光射向她的時候,她不但不驚慌,反而回之一笑,笑得那樣嫵媚,猶如一朵盛開的牡丹。他愣了,這裏幾天來就是他的領地,怎麽竟會有人?而且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哪裏的姑娘如此大膽,竟敢以洗衣為名偷覷他的行動?一個軍人,一個男子漢的自尊又受到了衝擊。試想一下,一個男人遊泳,一個女人洗衣,別無他人,這將是一個莫大的桃色事件。世俗的觀念可以輕意地把一朵鮮花玷汙,使之凋謝。華雕龍心裏不禁戰栗:“不好,我得離開這裏,否則讓人發現是解釋不清的。”想到這裏,他一氣漂亮的自由式遊出水麵。

“好在這裏無人!”他四處望望,慶幸地說。

“哎──不好啦,我的衣服掉到水裏了!哎──”

他拿起衣服立足未穩,便聽對岸傳來了姑娘的呼叫,他急轉頭,可不,一件杏黃色的襯衫漂入急流中,姑娘卻急得在原地跺腳。華雕龍想:“什麽大不了的事兒,這樣虛張聲勢,哼,女人也就這點本領,可她們在男人麵前竟然擺高價,實在可恨!”他此刻又聯想到自己的境遇。

可是,一個軍人、一個黨員的魂兒在召喚著他,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和不容推辭的責任,那就是先鋒隊的作用,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以黨和人民的利益為重,當逃兵是可恥的。於是,他轉過身來,看看那姑娘,又看準水中的目標,重新跳入水中,一個猛子紮入河心,浮出水麵換了一口氣,抖擻一下臉上的水珠,一下便抓住了襯衫,然後晃著水將襯衫甩給岸邊的姑娘。那鮮黃的的確良襯衫留給他一股淡淡的皂香,盡管不是玫瑰。姑娘都看呆了,他也沒理會,順到淺水處準備遊回去。

“你真行!遊得真漂亮!”姑娘接住襯衫讚歎起來,仿佛在觀看一場水中救物比賽。

他轉向她,不禁愣了,這不是同學柴瑩瑩嗎?!

柴瑩瑩中等偏上的個兒,豐滿的體態,典型的蘋果臉,她笑與不笑,兩腮都會出現深深的梨坑,明亮灼人的黑眼睛酷似印度姑娘,美麗得無可挑剔。她穿著一條綠色的的確良軍褲,褲腳綰到膝蓋上部,兩條白閃閃的小腿立在水中。再看上身,她隻穿了一件粉色無袖內襯,胸前凸兀著不平靜的乳峰。

“華雕龍,是你?!”她也認出來了,把剛救上來的襯衫一下拋到石頭上,向他奔來。

“柴瑩瑩,真的是你?!”華雕龍大步向她走來,他盡量控製著自己,前麵畢竟是個姑娘。

他和她興奮極了,小孩拉鋸般地握在一起,河邊的淺水被柴瑩瑩濺起了歡快的浪花。

“你還是原來的樣兒,像個鐵塔,標準的男子漢!”她興奮的說著,品評著曾在一起當過班幹的同學。

華雕龍矜持地笑著,在柴瑩瑩火團一般的姑娘麵前,更增強了他的魅力。

他和她好半天才鬆開手,互相看了看,都羞紅了臉。曾同學二年,哪這樣親熱過呀,太浪漫了!

“這真是奇遇,水中奇遇,你說呢,雕龍大排長?”柴瑩瑩快活地說完,看著那威凜凜、雄健健的男子胴體,突然一驚:他沒穿什麽衣服啊!便紅了臉,轉過身,低下頭,恢複了姑娘的羞澀。

華雕龍也自知不雅,隻一條三角褲啊!他走向水中,說:“是啊,我們的相會很有浪漫主義色彩,如果沒有你的驚叫,沒有你的黃襯衫,恐怕我們還是夢斷藍橋呢?哈……”

“你壞你壞,你學壞了!”柴瑩瑩喊著,彎下腰撩水。

華雕龍浮入水中,像條沙魚,頭也不回地遊回對岸,這下急壞了柴瑩瑩,她又大叫了起來:“華雕龍,你回來!我有話說──”

他仍是不回頭,柴瑩瑩立在水中憋上了豐腴的紅嘴唇。

上了岸,跳了兩跳,像運動員跑到終點奪得名次時亢奮地向上衝拳,口裏“啊啊”兩聲,震**著柳林,驚起一對鵪鶉,飛得很遠很遠。

他痛快極了,心想:“即使是做夢也不會有今日的情節吧?”

“你給我回來!”對岸的異性又衝動地呼喚著他。

2.他是舉著衣褲和書本晃水過去的,這是他的拿手好戲,柴瑩瑩鼓起掌來。

“她還是那麽純真、直率、美麗動人。”他想。

“解放軍同誌,露了好幾手了,數這個精彩,可惜就我一個傻觀眾,委屈你了!嘿……”

“還解放軍呢?這回是地地道道的老農民了!”他走出水麵,將書本放在沙灘上,穿上衣褲坐下了。

“怎麽,你複員了?”

“當然,小棉襖不是假的。”

“沒給你安排工作?”

“我算個老幾,天生的高粱花子腦袋。”

“那這幾年兵不白當了嗎?入黨沒有?”

“入了又頂什麽用?”

“這說明你幹得不錯,我佩服你。”她激動地說,眼睛又重新在華雕龍身上掃描。

“還沒問你呢,幹什麽工作?為什麽到河邊來?回答!”他坐在那裏,兩臂攏著膝蓋,佯裝嚴肅地問。

“報告紅衛兵團長,”柴瑩瑩雙腳一磕,敬了個軍禮說:“我在醫院當護士,由於悶得慌,大熱天洗兩件衣服,不想遇到老同學,誰知道他竟是個剛複員的傻大兵,哈哈哈••••••”未等說完,她為自己的滑稽笑彎了腰。

華雕龍也很開心,自從回鄉以來,還是第一次。

“哦,我們的白衣戰士,美差呀!天使般的美差!”他也調侃起來。

“有啥美的,”她對著他蹲下來,繼而坐下了,說:“一天累得要命,一個月才二百八十大角,還得吃食堂。”

“你爸爸調走了?家在哪兒?”

“青城,我也正在辦調轉,爸爸說等一段時間,先克服一下。”

柴瑩瑩的爸爸是1970年下放農村的幹部,分在索倫河大隊。柴瑩瑩和華雕龍同歲,同班學生,由於她能歌善舞,被選為文娛委員。華雕龍是排長(軍事化,一個班級為一個排),又是學校的紅衛兵團長。他和她接觸多,常在一起商談問題,彼此有了微妙的感情,隻是當時太積極,未敢坦露罷了。華雕龍一當兵,這杯茶涼了。今天的奇遇又怎樣解釋呢?

她發現了複習資料,驚問:“怎麽,你要高考?還是當老師?”

“當老師不敢想,高考也不敢試,想考一下函授大學。”

“什麽叫函授?挺神秘的。”

“這是小學姚老師告訴我的,函授大學簡稱‘函大’,不正式上大學,由學校寄教材,布置作業,定期麵授和考試,課程與大學基本一樣,形式不同,承認文憑,隻是不包分配。”

“有這樣的學校,醫學方麵的有嗎?”

“沒聽說,我這函授考試還得冒充老師的指標去考呢,否則連名也報不上。”

“哦,這麽說,你幾年一畢業,也是大學生?”

“當然,那時候我可以揣著大學文憑去鏟地了,你看我們國家的農民素質該有多高!”

“不,那時候你一定會當個老師或國家幹部的,你不是凡夫俗子,我看得出來。”她望著華雕龍,一種異樣的目光,既稱羨、崇拜,又惋惜多情,那咄咄逼人的黑眸隨時都在捕捉每一瞬發生在這個軍營男子漢臉上的信息。女人是大膽的,男人在這時往往是怯弱的,華雕龍隻堅持了五、七秒鍾,便低下頭來,他的自卑感又襲上心頭。他想:“這樣可愛的姑娘能屬於我嗎?同學雖然互相了解多些,可在愛情上是難以猜度的,特別是經過與吳素敏的一段不愉快的前奏,他的情感複雜化了,若讓他再去癡心地去愛一個姑娘,即便是美麗多情的姑娘,也不會像一個半月前那樣純情而著迷了。姑娘的愛是值得懷疑的,他認為,特別是像柴瑩瑩這樣處處有優越感的姑娘。柴瑩瑩,她連看人也充滿著優越感,似乎那是她的偉大權力,在選擇男人的問題上,她簡直是一個國家元首的公主。”

“我也是肉骨凡胎,至於前程十分渺茫,我覺得讀函授拿文憑終歸是有用的,否則,活得多空虛,多沒滋味啊!”他說。

“說得好,其實我也空虛,不像你當了兵入了黨,取得一些成績,可我是瞎混過來的,物質生活差不說,精神生活也無聊,過年吃豆腐渣——要啥沒啥。”

“謙虛。”

“這不是謙虛,真的。哎,我問你,回來處朋友沒有?”

“處朋友?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啊?”他半認真半戲言地說,深邃的大眼也放肆了。

“好啊,你這家夥,怎麽學得乖了,看你不是個好兵!”她起身打了他胸部一拳,再打第二拳時,華雕龍向後一仰,她險些倒在他身上,還是捶了兩下說:“你好壞啊!我承認我們是好朋友,但不是我問的那樣朋友,也就是說,我們還──”

她停住了嘴,故意努了努,再也不啟齒,安定坐下來,羞赧了。

“是啊,我們是老朋友,隻是新認識是吧?”華雕龍此時很愉快,老同學說話,一見如故,特別對性格開朗的她也不忌諱了,參加工作的人了,說不定已久經沙場,怕什麽?他頓時產生了一種報複女人的快感。

“女人也有傻氣的時候。”他想。

柴瑩瑩站起身,走到水邊,洗了幾把小腿,說:“就算我們新認識吧,畢竟是老同學、老朋友了,有時間嗎?有時間就到我宿舍來,我們好好談談。”

她捋下軍褲腿,穿上白色的涼鞋,望著華雕龍,臉部表情十分平靜。華雕龍也站起來,伸伸臂,十分認真地說:“好吧,盛情難卻,有時間我一定去,隻要你能高興,隻要你能遠走高飛,我總會為你祝福的。”

“雕龍,謝謝你,可我對不起你,四年多也沒寫信給你,你一定恨我的。”柴瑩瑩慚愧地說,她對他的戲謔語言有所反省了。純情的姑娘總是想到自己有對不起他人的地方。

“恨你?我不恨,我恨我自己無能,誰能瞧得起我這個農家子弟?”

她驚訝了,說:“雕龍,你怎麽能這樣想呢?我向來是高看你的,不要自卑嘛。”

“我尊重現實,難道不是嗎?隻有靠自身奮鬥才能改變環境,對於我。”

“這我讚成,你一定比我強,將來,不遠的將來。”

天忽然陰上了,他和她並肩走上吊橋。華雕龍走在前麵,橋悠**起來,柴瑩瑩一手拿著衣服盆,一手扶著鐵欄杆“哎呀”直叫,他不得不回頭拉她。

柴瑩瑩感覺很幸福,那是軍人有力的大手,她似乎從沒有被這樣的手握過,從沒有對一個男人產生過依賴感。她一邊走,一邊怨艾地望著這個威武健壯、風度翩翩的複員軍人,一股熱流湧遍全身,心房怦怦直跳……

“喲,這不是柴大護士嗎?你們倆在演‘藍橋’呢吧?啊?”接著便是一串令人心顫的女人怪笑。

剛走下橋梯,突然迎麵走來了穿著鮮豔的梅快嘴。華雕龍忙撒開手,而柴瑩瑩巴不得有人逗她,因為在她看來,身邊的英俊不凡的青年軍人是她的驕傲和榮光,便打了招呼道:“是金花姐呀,我們演‘藍橋’不假,可你一個人挎著筐去找誰相會呀?”

“喲,瞧你這個死丫頭,更不吃虧,我去河東挖點苣蕒菜喂小鴨。”她走到柴瑩瑩跟前,一把拉住她悄聲問:“死丫頭,告訴我,這漂亮的小夥子是誰?”

梅金花鬼頭鬼腦地看著華雕龍佯裝不知。

“他呀,華雕龍,我的老同學,剛從部隊複員回來。”

“喲,嘖嘖嘖,原來是華家的,大妹子,你好眼力呀!”她說完又狡黠地怪笑起來,不時地偷偷看著華雕龍。那瓜籽臉瘦成了刀條,身子像用高粱杆支起的,眼睛直勾勾的,嘴唇薄得像鏟刀,說話陰陽怪氣,頭皮上還有幾道掐紫了的手印兒,病秧秧的。

“金花姐,看你,我們剛見麵?”柴瑩瑩怕她吐不出象牙來,於是收斂了狂勁兒向她解釋。對這個愛搬是弄非的女人,若不是看在大隊婦聯主任梅金玲的麵子上,她是不會理她的。

“好好好,算大姐說差人啦,你們走好,我得趕緊挖菜去,以後別忘了請我吃喜糖啊!”說著,梅金花邁著丫字步“蹬蹬”上了吊橋。

“這個女人是誰?太討厭了!”他氣憤地問。

柴瑩瑩臉紅成了牡丹,看著他嬌嗔地說:“你真是孤陋寡聞,連你們大隊婦聯主任的姐姐梅金花梅快嘴都不知道?”

“大隊婦聯主任?啊,就是那個叫梅金玲的?她怎麽有這麽個姐姐,真是不可思議!”

“怎麽,你認識她妹妹?”

華雕龍哪懂得男人在女人麵前誇另一個女人是忌諱呢?他把去大隊兩次找喬書記的經過講給了她。

“梅金玲,那可是個好姑娘,但她像個冷美人,心裏城府較深,憂鬱型的,琢磨不透。”

“我認為她有良好的氣質,非同一般,好像古書上所說的落入風塵的女子。”

“你也憐香惜玉,想必是李甲式的風流公子吧?嘿……”

“風流公子談不上,索倫河鎮又多了個苦行僧罷了。”

“僧就僧吧,明天晚上七點到我宿舍來,我等你?”她閃動著印度姑娘眼睛的碧波,含情脈脈。

“呃──好吧,柴大小姐。”

柴瑩瑩拿著衣服盆向中央街走去,走了幾步,回頭一笑,擺擺手,弄得華雕龍又興奮又失落,他想:“這又是個未知數,快‘X加Y’了。”

3.人是有思想有感情的高級動物,兩性之愛被人類視為最為美好的精神生活。失戀,說穿了就是失去了美好的精神生活中重要的部分,但這些東西也是可以彌補的。

華雕龍找到了彌補的東西,那就是文化學習。這裏麵有他更為美好的追求。他想:“美麗的姑娘說變就變,使你琢磨不透,而知識是實在的,隻要你追求就能得到,而且不會背叛你。”

聽王鬆老師講,目前全公社沒有一個大學生,有幾個中師、中專學曆的也都提拔了。這說明,隻要他能考上,工作希望是很大的。

小學辦公室,是姚翠珍為他找的安靜之處。當然,她也學習,有的中學課程還得華雕龍給她指導。她非常理解他的心緒和處境。在學習中,她為他燒開水、沏茶、沏糖,甚至給他洗衣服。華雕龍呢,就以耐心細致的講解回報她這個青梅竹馬的姐姐和朋友。他和她都盼對方成功,尤其是姚翠珍,一心盼望他有個出頭之日,報函授的時候是她在公社裏找人幫的忙。她心地善良、純樸,美麗而溫柔。華雕龍在她身邊備感人情溫暖,有時想:“她要是我的妻子該多好啊!”一個被庸俗姑娘冷落的他,常常伴著姚翠珍的倩影入夢,夢中幾多歡樂,幾多溫存,就連剛剛恢複同學關係的柴瑩瑩也不能比擬了。

他需要有一個體貼周到、美麗溫柔的姑娘。

他和柴瑩瑩自從水中奇遇後,每個星期都有一次接觸。柴瑩瑩對他一往情深,崇拜和愛溢於言表。他們雙雙到電影院看電影,他們看的第一部電影是南斯拉夫影片《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其中主人公瓦爾特在氣質方麵很像華雕龍,柴瑩瑩便戲稱他為“瓦爾特”。看了第二部電影法國大仲馬的代表作《基督山伯爵》,又給他起了個“基督山伯爵”,因為他的抑鬱表情也有些相似。

柴瑩瑩是華雕龍一生中最難忘的姑娘。在她身上,你幾乎看不到一般姑娘常有的做作和虛偽。她性格開朗,有火一般的熱情,使華雕龍激動、熱血沸騰。他崇拜她的美麗多情,崇拜她的誠實和奉獻精神。又是個第一次!她是他第一次親吻過、擁抱過的姑娘!他第一次體會到了美麗異性的甜蜜滋味,掀開了他的愛情史上新的一頁。

“雕龍,我的瓦爾特,我的基督山伯爵,我喜歡你的性格,崇拜你的才華!”她坐在他的懷裏常這樣說。

“雕龍,我理解你的痛苦,吳素敏太俗氣了,不值得你愛,和你交朋友,她不配!”

華雕龍把複員回鄉幾個月的經曆全告訴了她。

“雕龍,我的一切都屬於你的,相信嗎?”她閉上眼睛喃喃細語。華雕龍挽著她那柔軟的臂膀,左手撫著她那圓月般的臉盤,認真地說道:“瑩瑩,我們雖然相親相愛,但不可能成為夫妻的,你很快會調走的,我還繼續種我的地!能夠與你為友,實在榮幸,我得到你的愛和情夠多的了,我是永遠也報答不了的,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柴瑩瑩聽了他的話哭了起來,雙手捶著他的胸說:“不,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們緊緊地擁抱著,麵對現實的發展,都有些冷靜不足,熱情有餘,暫短的愛戀和溫存彌補著各自的精神空虛。不知怎的,華雕龍在與柴瑩瑩相處中,起初有對女人報複的快感,可漸漸地被她的真誠所動,繼而產生了一種負罪的心理。前者緣於吳素敏對他純真感情的欺騙,而產生對美麗姑娘的報複動機;後者則由於自己在演戲,將柴瑩瑩當作一個替罪羊,他的熱情是虛偽的。明知不是伴,偏偏獵其奇,這不是在玩弄人家的感情嗎?盡管她是主動的。

他十分矛盾,罪過感越來越深。他是一個十分純潔的男子,柴瑩瑩的確獨具慧眼,她從他那笨拙的愛撫中判斷出來的。華雕龍根本不了解這幾年的柴瑩瑩,隻知道她是城裏的姑娘,愛好文藝,很浪漫。殊不知,這幾年她的名聲被人傳得很壞。據說她處過的男朋友很多,時間不長就結束,有的是她主動咀嚼的,而大部分都是男方甩了她。索倫河鎮上的年青人送給她的雅號較多,什麽“大美人”、“一枝花”、“紅牡丹”“金蘋果”等等。這些,她是不在乎的。她有自己的個性,整天表麵顯得無憂無慮,我行我素,工作照常,在內心深處卻充滿著由愛情的失敗帶來的煩惱。她會掩飾,一種智慧的掩飾。她心眼好,善良,服務態度熱情周到,在言行上從不設防,和她在一起工作的人對她印象很好,至於負麵,人們隻是不十分理解而已。她把自己的經曆向華雕龍和盤托出,自以為坦誠了,會得到他的諒解。恰恰相反,華雕龍這個一向自以為純潔的複員大兵很快在心中生出一塊陰影,他想:“我這個傻大兵,這不又受到姑娘的欺騙了嗎?”他心中的陰影越來越大。凡是自以為純潔的人,要求別人也純潔。當他發現對方不純潔的時候,心理就失衡了。他漸漸厭惡柴瑩瑩,認為自己受到了她的玷汙,可又舍不下她的美麗和熱烈的纏綿,因此,導致他對她懷有玩弄心理的負罪感。有負罪感的人還是善良純潔的。當然,華雕龍和托翁筆下的聶赫留朵夫是截然不同的。也就是說,他們沒有強吃禁果。他不敢這樣做,他的良心總是提醒著他,否則,那是唾手可得的。柔情似水的柴瑩瑩不是不曾暗示他,他隻是佯裝不解罷了。“我崇拜她的美麗和多情,還有她的真誠和奉獻精神,我卻沒有權力破壞她的貞潔,我的道德水準並沒有那麽低下,既然沒有真心與人家結合,何必越過雷池?我們的關係是浪漫的友誼,互相安慰而已。我需要她的柔情,她無私地給了我;她需要我的愛撫,我也給了她。這是男女之間感情的雙邊需要,還談得上什麽責任嗎?”盡管如此,他的負罪感卻越來越大,因為柴瑩瑩對他的感情與日俱增,把他完全當作自己的愛河男友。

柴瑩瑩的確想得到他,見了他,便有全麵占有的欲望。她認為以後不可能遇到他這樣才貌雙全而富有男性魅力的男子了,她願為這樣的男人奉獻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可是,華雕龍對她漸漸冷卻了,雖也愛撫和溫存,但再也不像開始那樣狂熱和貪婪了,盡管她為他打扮得美豔而芳香。

“雕龍,我想通過我爸爸的努力把我們一同調走,隻要你願意。”

這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他相信她的爸爸會努力成功,他早就向往城市,又何況那是自治區的首府。然而,他內心的矛盾十分複雜:“調走,我們毫無疑問就是夫妻了,那她是個純潔的嗎?一個美麗漂亮的姑娘,從十八、九歲起就處了那麽多男朋友,甚至有的還立過婚約,他們都像我一樣與她親熱嗎?他們都是像我這樣恪守道德準則嗎?像她這樣水性揚花是沒有防線的,對每個男人都是癡情的,恐怕她的那道‘馬其諾防線’早已為人所突破了呢。我不能因為能攀附貴門而失掉應有的人格和尊嚴,否則這和勢利眼沒什麽兩樣?”由此可見,華雕龍雖然自強,但也有傳統思想。在封建倫理道德上,女人的貞節遠比珍貴的愛情大得多。古往今來,有多少女子為保存自己的貞節而釀成一幕幕悲劇?有多少文學作品為婦女深受其害而鳴冤抱不平?但無濟於事,社會發展到今天,封建的陰影仍籠罩著芸芸眾生。天真無邪的姑娘哪猜想到他的矛盾心理呢?

記得一個星期六下午,大嫂秀蓮十分關切地叫住了華雕龍:

“你了解她嗎,二弟?”

“誰?”他佯裝不解。

“嗬,還裝蒜呢,全公社都轟動了,還瞞著你嫂子?”

他無話可答了。

“唉,姑娘長得比牡丹花還美,可就是?”

“瞎問啥?”哥哥華為龍走過來斥了秀蓮一句,“自己的事兒自己管,胸脯上掛灶簾──多勞(撈)那份心!”

大嫂不吱聲了,繼續掃她的地,華為龍吸起了旱煙。華雕龍聽出了哥嫂的弦外之音,家裏知道了,並且對這事兒持否定意見,這幾天爹娘不高興,不用好眼光看他。

大嫂是一片好心。他決定和柴瑩瑩好聚好散,決不能傷害。那就是堅持永遠友好的原則,實行慢慢的冷處理,將熱戀的高溫降下來。

柴瑩瑩好動真情,她在他懷中哭了多次,可見她在愛情上傷透了心。她對華雕龍沒有回話更加傷心,有幾宿沒有睡實覺了,白天眼圈發青,總是在凝思,提這忘那兒,常出笑話。這些傳到華雕龍耳裏,內心很不好受,他悔不該當初與她如此纏綿,欠下了一筆永遠也還不清的情債,而且還影響了自己本來的純潔、樸實、上進的好聲譽。他在內心還不斷地聲討自己的虛偽,譴責自己的所作所為。他是索倫河的子孫,對於長輩的道德古訓是沒有能力背叛的,他怕留千古罵名。

這是他十分脆弱的一麵,恰是他的良知沒有泯滅的體現。

他專心致誌地攻讀複習資料了,函授考試的日期迫近,暑假八月出發。一個月來,他沒有去醫院赴約。柴瑩瑩也摸不到他的行蹤,知道他在複習,同時也警覺出他的變化,於是,經過冷靜的思考,她不想打擾他,他要出人頭地,牽扯他的精力是可恥的。

她忍受著愛的煎熬。

華雕龍決定考試之後與她徹底地談談。

4.八月上旬是炎熱的季節,午間時而有場陣雨,地裏保持著濕潤,莊稼趕趟兒似地驅於成熟。黃豆結了莢兒,土豆壟台鼓裂了縫兒,玉米紅櫻蔫了,棒子灌滿了漿,穀穗子開始朝拜大地,白雪一般的蕎麥引來成群的蜜蜂忙碌著。小麥一晌間變黃了,人們開始收割。麻雀們幾乎全部集中到麥田裏,忽而烏雲壓頂似地飛來,忽而驚飛而去,羽翼發出悶雷般的響聲,起哄似地掃**著麥粒兒。人們邊割邊垛,整齊的垛碼讓人心裏舒服。各家的麥都不多,曬一曬就拉到場上去。草甸子上除了牧群以外,隻有幾個老頭帶著半大孩子割著苫房草。索倫河的水仍是滿滿的,有的地方冒了槽,漫到草甸子上。

華家的小麥一上午就完事了,鐵臉老爹吩咐華雕龍準備考試去,場院上的事兒不用他了。這個勤勞的家庭,每個成員都是農活的熟手。小麥長得好,人人都高興,出力流汗心裏有甜味兒,最主要的是把糧食收到了自己家的場上,踏實。

華曉芳放假了,一點也不吃閑飯,割地、做飯不用支使,累也不叫苦。

華老慶有點火兒,那是因為華雕龍。他到河邊飲牛,遇見了洗被的梅金花。

“喲,是華大伯呀,飲牛呢?”

“嗯。”華老慶勉強地應了一聲,他厭煩她。

梅金花擠了兩下單眼皮,陰陽怪氣地說:“華大伯,你老爺子可真有福氣啊!”

“有啥福氣,沒多少高興的事兒。”

“喲,你家二龍就是你的福氣,小夥子又英俊又有才氣,當過兵,又在黨,又處了個當護士的漂亮姑娘,將來你老爺子享清福去吧!”

華老慶火了,說:“胡掰,我家二小子的事兒我咋不知道?”

“喲,這你老爺子就不懂了,人家這叫自由戀愛,可時興啦。你兒子有眼力,選上了全公社出名的‘大美人’、‘一枝花’呀!”

“啥亂七八糟的,我們家可不缺什麽‘美人’、什麽‘花’的!”

“哼,老爺子,恐怕這事兒由不得你啦!”說完,她便用手半捂著嘴竊笑。

華老慶一氣之下趕著牛回去了,吃飯的時候冷冷地扔給華雕龍幾句:“你處朋友我不反對,可心裏要有個準星,說媳婦不是要‘花’,醜妻近地家中寶,你自己掂量著辦去!”

華雕龍沒回聲,父親的話是有所指的,他明白。他們家包括華大娘在內沒有跟華老慶頂嘴的習慣。華老慶對家人是尊重的,從不胡來。對二兒子是最器重的,因為他很可能是塊好料,越器重就越嚴格,他知道兒子是個聰明人,點到為止。

華雕龍一行五人赴南旗師範學校考函授。五人中四個是老師。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曆這樣嚴格的考試,他答得再認真不過的了。考完每科也不忙著找人對答案,他隻是留心一下別人的狀態,欣賞和感受一下校園的景色。他感慨著:“當老師也不錯,天天往腦子裏裝知識,傳授知識,圍著弟子,清心啊!”

考完試,他和姚翠珍上了書店。書店不大,新書卻很多,特別是新近出版了許多名人名著,什麽《子夜》、《駱駝祥子》、《圍城》,什麽《複活》、《悲慘世界》、《茶花女》、《紅與黑》等等,看得他們眼花繚亂。華雕龍摸著自己的錢袋,直搓手,恨錢少,僅買了《紅與黑》和《複活》,他是根據內容介紹,覺得與自己前途有關係,就像當年讀《紅岩》和《青春之歌》一樣,對人生有指導意義。他對文學作品是崇拜的。而今他報考的是政治係,可見與他是黨員有關。

他和姚翠珍人手一本,回去讀,以解除大腦的疲勞。

在鎮中央街上見到了石老叔,石老叔先開口了:

“雕龍回來啦,考得咋樣?”

“還可以,老叔。”

“哼,我看得出來,你小子一定能考上,嗬嗬──”石老叔拍著他的肩,十分親切。

“老叔,你的羊呢?”

“你順老弟替我放呢,我歇幾天。”

“晚上串門唄,老叔,我回去了。”

“那好!”

石老叔自從華雕龍與吳素敏的親事未成,心裏總是有些慚愧。他覺得這倆人是天生一對,於是又去吳家一次,臨了,他提醒吳友說:“以後可別後悔,後悔藥可沒處買去。”石老叔說給華老慶和華大娘,誰知他倆已不讚成這門親事了,並告訴石老叔以後不要去了。

華雕龍拎著軍用挎包剛從小鎮中央街拐下街口,迎麵竟然碰到了吳素敏,她穿得幹淨利索,空著手,見了華雕龍,呈出悔恨之狀,招呼也未打,低頭過去了。華雕龍仍是軍人姿態,看著吳素敏的苦澀表情,他又產生了報複的快感。他想:“她不能不耳聞我與醫院護士柴瑩瑩的羅曼史,以及報考函授大學的不凡之舉,這兩項足以攪痛她的自尊心,她會恨她父母的,她會哭的,而且偷著哭,不止一次地哭!”他猜對了,吳素敏近兩個多月來一直在痛苦的折磨裏,她是真正的失戀者,是純潔愛情的棄兒,也是愚昧無知的犧牲品。

她經過比較鑒別,明白華雕龍是出類拔萃的。她恨自己無知,恨自己最後一次去華家自以為榮的醜舉。當然,潑婦的名聲她也是厭棄的,但她卻把這個形象深深地印在華家人心裏,並讓街毗鄰居們看不起,尤其是華雕龍的不屑。她從偶爾的碰麵中感受到了。

她永遠也忘不了華雕龍最後丟給她的那句話:“那你就等著吧!”

她悔恨、痛苦,自己連個退路都沒有。她盼望他倒黴,倒大黴。這是十分庸俗的人慣有的嫉妒心理。華雕龍喜歡她,曾使她的優越感倍增。現在她所“拋棄”的人和柴瑩瑩處得火熱,她不僅耳聞,而且目睹。什麽吊橋下麵的紅柳林,什麽醫院附近的楊樹林,她看在眼裏亂在心裏。一旦能重新恢複,她會激動萬分灑著熱淚投向他的懷抱的。

吳素敏的二姨又為她介紹個有臨時工作的,由於與華雕龍的形象相差甚遠,被她回絕了。

往往失戀的人都決心找到一個強於前個戀人的心理。華雕龍見到她後,總覺得她十分可憐、無知。無論怎樣說,她還是挺美的,也曾鍾情於自己,隻是陰差陽錯而已。交臂過後,不免生出一種惻隱之心。

在婚姻問題上,他需要高質量選擇了。

5.初秋的夕陽映在河麵上,燃起旺盛的火焰,然而這火焰很快就消失了,隻剩下藍灰色的河水滾滾東流。

村鎮上傳來了暮歸的人與畜雜亂的叫聲。

河畔倒顯得格外的靜謐。綠茵上,華雕龍和柴瑩瑩相對而坐。他折了根草棍兒含在口裏,凝望著她。那目光既有冷靜的審視,又有痛苦的留戀。

他難於啟齒。一陣痛苦的靜默。

她今天穿著那件曾經落水遇救的杏黃色襯衫,下身隻是一條警藍褲子,白色的涼鞋白襪子,身子斜臥在草地上,一隻手托著圓月般的臉,深情地望著華雕龍,在晚霞的映襯下,她顯得異常的美麗動人。

“瑩瑩,今天你們學習班考試了?”

“考了,我考了個實實在在的八十分!”

“這麽說試場上有打小抄的了?”

“哼,大部分都抄,醫師也不管,隻要及格就結業。”

“我最喜歡你的誠實,你的熱情,可是──”

“可是什麽,我有點傻是吧?”

“不,我恨你更恨自己。”他十分痛苦地說。

“為什麽?”她大吃一驚,黑亮的大眼閃著疑惑的光。

“我恨你和我為什麽不在幾年前確立關係,當我純潔的感情已變成虛偽的時候,你卻鍾情於我,難道我不可恨?”他很激動,像一個演員在道白。

柴瑩瑩這下懵住了,她怎麽也沒想到他竟說出這一番話來。

“你是虛偽的?不,你胡說!”她直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軍用襯衫,眼淚滾湧如注,嚶嚶地嗚咽起來。多情的女人是脆弱的,淚是深情的傾瀉,同時也是抗議!

華雕龍此時的心異常冷酷,幾個月來那種鬱悶、自卑,集中一個“恨”字上,恨現實的一切,恨自己,恨眼前的戀人柴瑩瑩。

柴瑩瑩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嗚”的一聲哭著撲到他的懷裏,那隻豐腴的雙臂緊緊地摟住他寬厚的肩,顫抖的胸膛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那紅潤誘人的臉頰使勁地在他的臉上磨擦著,伴著淚水,伴著熱烈的……華雕龍的身心又一次被她烈火般的柔情溶化了。

夕陽藏到山後去了,留下一片羞澀的晚霞。索倫河水靜靜地流淌著,那兩顆“咚咚”跳動著的春心幾乎以相同的頻率促進著滾燙的血流,它將永遠記載著他們青春時期的一場撲朔迷離的夢。

很快,美麗的晚霞消逝了。

“瑩瑩,原諒我吧,你奔你的前程,我當我的農民,充其量當個代課教師。再說,你的父母決不允許你和我結合的,感情代替不了現實,讓你在農村跟我生活一輩子是不公平的,況且要連累你也不是我的初衷。”

“不,隻要有你!”她破涕為笑了,兩隻深深的梨坑閃著晶瑩的淚珠,他輕輕地為她拭去,輕輕地左右吻了一下。

說完,她搖動他那雙粗壯的手臂,細心地體味著將要分離的異性。

華雕龍點上一支煙,默默地望著她,像初次相遇似地。

“說話呀,其實我看得出來,你還想著那個──”她微笑著,露出一排雪白、整齊而誘人的牙齒,恢複了常態。

“誰?”

“吳素敏,是吧?我知道她長得比我美,又能過日子,又──”

“請不要再提到她的名字!”華雕龍嚴肅地說。

她滿足地低下頭,將華雕龍的手麵貼在自己的臉上,無限柔情,無限貪婪……

華雕龍又說:“我喜歡你,你的美麗、多情、溫柔和真誠是世界上最難得的,我永生不忘!”

她仍低著頭,拉著他的手,聽他講話。

“我是一個農民子弟,是讓人看不起的複員兵,但我不相信在這塊土地上就沒有我的用武之地。我要奮鬥,讓這裏的人們重新認識我。跟你走,到城裏去,固然美,但你的父母是不會同意的,他們一定會橫加阻攔的。至於對你的傳言,我不相信,因為我不願聽到別人說你的壞話。離開索倫河,我不忍心我的父母,長這麽大,還未盡一點孝心,這是我所不能放縱自己的基本原因。”

“好,我沒看錯人,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不過我要問你,我走後,你還會想我嗎?”

“我們的友誼是永存的,兩山難到一起去,兩個人隻要友誼在,總會牽掛,總能會麵的。讓索倫河水作證!”他說著舉起拳頭。

“嗯,這一別不定哪年碰麵呢,即使見麵,我們──”她說不下去了,又嗚咽起來。華雕龍的眼圍也濕潤了。

夜幕降臨了,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河的上遊閃著幾點漁火,農戶場院裏燈光閃爍著,打麥的聲響隱約傳來。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心胸在震顫,吻著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