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鮮花鋪向遠方

1.一場特大的森林火災給紅鬆嶺林業局造成了慘重的損失。大火過後,全局上下掀起了一場大規模的造林活動。學校除高三畢業班勞動兩天複課外,其餘年段都植樹一周。燒焦了的山坡上紅旗飄揚,大批的解放軍、森警官兵,以及林區幹部群眾和學生們揮汗如雨,緊張地勞動著。人們沒有歡笑,沒有歌唱,默默地幹著——為涅槃了的綠色精靈們超度,為了這場巨大的損失補償。。

那開化了的凍土地翻出來的土黑油油的,散發著特有的香氣。高山峻嶺沉默著,燒焦的樹林仍在哭泣,自然界的多數生靈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美麗活潑的小鬆鼠不見了,純潔嫵媚的雪兔不見了,機警歡躍的麅子不見了,還有棕熊、黑熊、犴、羚羊不見了,它們都何處去了?人們心裏很不安,有無數個問號晃動在眼前……冷峻的山穀似乎也在發問。在全國人民的大力援助下,林區的人民開始重建家園。兩個多月過去了,一個嶄新的林區小鎮重又抖擻了精神。人們痛定思痛,重新煥發出建設新林區的巨大熱情。

大街上走著匆匆忙忙的人們。有一對引人注目的青年男女有說有笑,挽臂而行,他們臉上充溢著青春的幸福。這就是華雕龍老師和他的戀人曲紅梅。他們自從火期煙夜明情心之後,便經常在一起學習、談心。他們從不感到苦和累,愛情、事業和理想相通,迸出了讓人稱羨的燦爛火花。他們來到新華書店,看看有沒有新書,他們決定在成家時建起一個像樣的書櫥,先讓小家庭知識化,至於電氣化隻有慢慢發展。他們要不落俗套。他們是主觀和客觀相統一的理想主義者,思想觀念新,厭惡社會上流行的請客送禮、大吃大喝的庸俗風氣。可他們要給吳校長買點禮物,因為他最近榮升為大興安嶺林業總局組織部副部長,明天就要開歡送會了。買點什麽禮物呢?

他們從書店裏買了一本《新十年爭鳴作品選》,邊走邊翻弄著,想得了個寶貝似的。

他們又進了百貨商店,選中了兩件禮物:一個代表曲紅梅,是件白襯衫;一個代表華雕龍,是把電動刮須刀。此外,他們又添了一條“紅梅”香煙。

華雕龍這幾天閑著,因為學生高考去了,隻待八月的勝利消息了。

下午,全校老師在會議室召開了歡送吳校長大會,與會的有局組織部、教育科的領導。會上氣氛先是靜默,難舍難離,後是活躍,轉到“祝賀榮升”的主題。大家積極發言。之後舞會開始,老師們對跳舞不大擅長,還是曲紅梅和高科長等機關人員帶的頭,然後大家紛紛上場。老校長坐在那裏邊看邊和局領導談笑著。

華雕龍和曲紅梅上場,這一對引人注目的情侶實在讓人嫉妒,人才出眾,舞姿優美,很快成為舞會的焦點。跳著跳著,華雕龍想起了在南旗黨校的一段生活,自然想起了徐文敏,心裏不禁悵惘,但很快就被著新款式連衣裙的戀人紅梅的活潑和歡快消釋了。

紅梅又約吳校長跳舞,這一老一少隨著音樂輕輕起步,白發者慈眉善目,若有所思,年少者帶給他以活力和溫馨。從吳校長的舞步中,可以看出他年輕時的風度和興致。

“紅梅,什麽時候能喝到你和小華的喜酒啊?”吳校長問。

“我還小,明年吧!”紅梅紅著臉回答。

“好,我等著。”

卞淑媛老師坐在那裏很不自在,她不大會跳,也無人去約她,因為男老師們都怕她的怪脾氣。華雕龍看出了問題,很自然大方地走到她的身邊,伸出一隻手,輕聲地說:“請,卞老師。”她先是一愣,見是他,霎時一陣無名的酸楚湧上心頭,想不接受吧,又怕大家笑話,也怕傷了他的誠心,幾秒鍾的矛盾解開了,於是她把手伸給了他,甩了下辮子步入場地。

華雕龍見她的舞步不太精通,便偶爾地提醒一下,顯得很親密,這樣一來卻感動了老姑娘,心裏生起了自豪之情。因為他是華雕龍,她曾崇拜和為之衝動過的男人。

舞會在十分柔和的氣氛中結束了,全體合影於玫瑰色的晚霞中。

2.老校長調走了,教育科的高科長兼任校長,華雕龍被提為校黨總支副書記兼副校長,學校最年輕的領導。高考成績下來了,大學13名,高等中專17名,創學校曆屆高考最好成績,在大興安嶺林管局所屬中學中名列第二,僅次於局直高中。單科成績,華雕龍的政治科列全盟第一。十月份,華雕龍出席了自治區教育學會第三屆政治年會,吸收為理事,其中一篇論文獲一等獎。

暑假期間,他和紅梅一同到林城看望老局長、病休的總局黨委副書記、未來的嶽父曲忠。

寒假,他領著未婚妻紅梅回索倫河農家過年,先在南旗徐文敏處住了一夜。他們各自匯報了在事業上取得的成績,暢談了美好前景。孟小軻一年來先後在盟、區刊發表了一部中篇小說,四個短篇小說,名氣越來越大。現在又和愛人徐文敏合寫劇本《流星》,基本劇情是以華雕龍為原型展開波瀾起伏的人生故事,反映了改革時期的年輕人對事業和愛情的追求,以及與封建傳統觀念頑強鬥爭的精神。二人很謙虛地征求了他的意見。華雕龍提出再虛構些,更能反映生活的真實,比如觀念在不斷更新,以及農村部分婦女仍上演著舊式悲劇等等,對他們二人大有啟發。

“你們二人的創作精神叫人敬佩,我們在深山老林之中敬候佳音。”華雕龍說。

徐文敏笑著說:“謝謝,我們的成功有你的功勞!”

“不敢、不敢!”

孟小軻說:“文敏說得對。”

曲紅梅認真地讀著孟小軻發表的小說,讚揚道:“小軻的小說農村氣息濃烈,屬於山藥蛋派風格,自然、樸實、幽默,很有個性。”

徐文敏說:“紅梅甭誇他,文如其人嘛,他的個性風格啊?哼,從頭發稍到腳後跟都是苞米碴子味兒!”

“哈……”幾個人被她逗笑了。

孟小軻一點也不在乎,說:“沒有這點個性,能稱得上農民作家嗎?”

華雕龍說:“對,個性是作家的創作風格,千人一麵是沒有發展的。”

“謝謝華大哥。”孟小軻更得意了。

徐文敏說:“你們別聽他吹,還是對他的小說提點意見吧?”

紅梅說:“我提點,就算班門弄斧吧。我覺得情節有一定的吸引力,隻是一些對話過於粗俗,是否對文學作品的美有所妨害呢?”

“這——這是必要的人物個性描寫,目前大家都這樣寫嘛。”孟小軻為自己辯解著,臉漲得紅呼呼的。

“紅梅,這是目前很時髦的東西,還是讓曆史定論吧。”華雕龍出來打圓場。

徐文敏說:“你們別客氣,該說就說,我認為紅梅提的對,當初定稿時我就提過類似的意見,可他不聽,說編輯們就得意這一口,否則發不了。”

華雕龍說:“是這麽回事,目前人們崇拜金錢,物欲橫流,文藝界也是‘在劫難逃’的,否則,刊物是難以維持的。”

“可是,這樣的作品寫給人看,不有傷大雅嗎?”徐文敏說。

紅梅不吱聲了,她認為自己自作聰明挑起了爭端,那就讓他們討論去吧,於是捧著雜誌又翻下去。

孟小軻真有些受不住了,他吸著煙想了半天才說:“等以後出小說集的時候重新改一下,以免貽誤後人。”

徐文敏說:“這還差不多,出集的時候的確應該采取補救措施,否則,將來有了孩子,孩子長大了看了爸爸的作品,你說羞不羞!”

華雕龍說:“一個作者、作家,的確要為自己負責,為讀者負責,甚至對後代負責,現在有的作者寫出的作品就不敢給自己孩子看,卻去毒害別家的孩子,豈不可笑?”

孟小軻真地受到了教育。

華雕龍說:“這是文風問題,凡是嚴肅的作家,無論什麽時期,都是為作品的影響負責的。文革時期,許多著名作家都停筆了,這就是最好的例證。現在通俗文學泛濫成災,好壞雜糅,有積極意義,也有更大的消極因素,影響極壞。嚴肅一些的文學卻成了少數文人圈子內的孤芳自賞的東西了,大多數人不愛看,不能消遣,因為大多數人的文化水準屬於低層次的。另外文學作品的功能也在起變化,這種現象我看不會延續過長。隨著人們素質的提高,我們必須把握好尺度,首先做到雅俗共賞,最後做到大俗而大雅。你說呢,小軻弟?”

“華大哥說得對,一些評論家也這樣說,旁觀者清嘛。華大哥真不愧是大學生,黨員,我由衷敬佩、敬佩!”孟小軻的確心服口服。

徐文敏笑著說:“我交的朋友沒有糠餑餑,小軻,你不常跟我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嘛,那以後可不要再固執了?”

孟小軻拱手道:“是、是,我的尊夫人!”

大家被逗笑了。

華雕龍說:“我一講話,你們就給我戴高帽子,其實我很平常的。”

徐文敏說:“我的同學就是謙虛,這正說明他的偉大。”

“不敢不敢。文敏有哲學家的風度,小軻,你有這位賢內助,成名可計日而待了,珍惜啊!”華雕龍又風趣地說。

“那當然。”小珂誠懇的說。

“去,你們什麽時候也學會拍馬屁了?”徐文敏嗔怒道。

“嗬,好厲害!以前‘吳法憲’(無發現),現在是‘江騰蛟’(巨龍騰飛)啊!”華雕龍又調侃起來。

“還‘吳法憲’呢,在文革間,有個同學看完新聞簡報就說吳法憲胖得像個大肥豬,愣讓同學們批鬥好幾天,好懸沒上監獄。”

“唉,往事不堪回首,我們都是受害者。不過文化的革命是永恒的,極左的動亂是錯誤的。”華雕龍感慨而辨證,不人雲亦雲。

他們東拉西扯,越扯越遠,越扯越近,一會兒熱,一會兒冷,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文化人在一起沒有不爭吵的。

第二天早上,徐、孟二人送他們二位回了索倫河。

3.春節過後,他們二人又回林城住了幾天,臨近開學回了紅鬆嶺。

新學期開始了,教學工作又緊張起來了。

1988年暑假,華雕龍和曲紅梅到北京旅行結婚,他們瀏覽了天安門廣場、故宮、八達嶺長城和十三陵等名勝古跡。最後為了表達對柴瑩瑩的敬意,他們又到青城拜望,受到了柴瑩瑩夫婦的熱烈歡迎和衷心祝福。

他們之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十月末,在大興安嶺林管總局組織部吳副部長的提名下,華雕龍從紅鬆嶺林業局中學調到總局教育處任副處長。接著,曲紅梅也調回總局組織部任幹事,回到了吳校長和父母身邊。

這件事對華雕龍來說的確是個難得的機遇,任何人都祈盼的機遇。然而他對此有自己的看法,總覺得這近似於直升飛機式的提拔,並且有裙帶關係在作祟,影響一定很壞。但就幾年來所提倡的知識化、年輕化、專業化、革命化的條件來說,他是合格的,似乎又心安理得,盡管他從心底痛恨和厭惡傳統的官本位思想。他想:“不管我在哪裏幹,都是為黨做工作。幹工作就要實在,就要做出成績來,不能讓人說是機關混子,或是長在金鑾殿上的狗尿苔,或是‘華威先生’一類官腔幹部。我要用突出的工作成績來證明我是個稱職的幹部。”可他還心有餘悸,就是他當年在南旗黨校的慘痛悲劇。他想錯了,這個老局長不是梅大發,這個副部長不是張景祿,這曲紅梅決不是梅金玲,。

他們分到了處長樓,三室一廳,就兩個人。華雕龍從未想到竟會有今天,他由衷的感激紅梅。他們生活很幸福,既浪漫又現代,他們商定三年之內不要孩子。紅梅要拿到大學文憑,華雕龍要在工作上大有作為。

華雕龍首先熟悉份內工作,閱讀和研究大量的教育論著,並且精心地研究當代各種教育雜誌,及時把握住教改的動向,然後著手撰寫教研論文。他的做法是正確的,作為一個領導幹部能否具備過硬的業務本領,除了工作上有成績外,就看你在理論上有否建樹了。他去年的一篇論文獲區教研會一等獎,並刊登在區教育核心雜誌上,在局、以及總局教育係統引起轟動,他曾勉勵自己要公開發表幾篇教育論文。機會來了,他有時間去讀去寫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年底,他的又一篇題為《人生選擇與哲學唯物論原理》的論文在區重點大學的校刊上發表了,他的知名度頓時在總局機關空前提高,人們對這位新提拔的年輕副處級幹部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他想起了紅鬆嶺林業局的同仁們對他的看法,說他娶了好老婆,走了紅運。他承認這一點,但又不服氣,他想:“在這個世界上,人們都應該公平競爭,人人都該有機遇,人人都該有所準備,那就是辛勤努力。偶然的機遇往往是必然的結果,平時沒有準備的人,機遇來了繞他而過,有什麽可抱怨的呢?”

他當然感激紅梅,感激吳校長,而他更為重視自身的努力。他感到滿足,但決不敢輕狂。

他願作一個跋涉者,明確路正長。

4.春季總局教育大檢查開始了,他和老處長分兵兩路,一個西北片,一個東南片。他有幸來到曾恩賜過他的紅鬆嶺林業局。這正是幾年前來此應聘的日子,那一次他是五千裏迢迢從青城來闖命運的。他人生曆史的又一個轉折點就在這個林海雪原裏開始的。一下車,他就激動了,身邊重點中學的幾位校長和處教研室主任圍著他問這問那。

“華處長,聽說你在這兒教過學?”

“是的,任高三政治課,抓過共青團和黨務。”

“這是個好地方,教學質量高,人才較多。”

“是的,他們這兒是最早實行招聘製的,當年我就是應聘者之一啊。”

“啊……”幾個人現出了驚訝的表情。

走出站台,高科長(兼校長)等人已在等候。

“高科長,您好!”華雕龍主動打招呼。”高科長麵對這個當年的下屬,今日的上級露出一股醋意,但很快恢複了下級對上級的熱情。

華雕龍說:“您還是這麽硬朗、精神。”

“半百了,還算硬實。”

小車一路輕塵駛入局辦公樓前,下了車,又有局黨委副書記親自迎接,好一陣寒喧,然後進入小會議室。

華雕龍這是第一次體會下級接待上級的滋味,原來當領導的就該拿出點風度來的,無論語言上,還是舉止上,但不能裝腔作勢,故弄玄虛。中午會餐接風,下午聽匯報。當晚酒後在局辦公樓大會議室舉辦舞會。第二天檢查學校的各項工作,並且走訪了各教研組,看望了老師們。華雕龍所到之處,同仁們都歡聲笑語,敘舊話新,紛紛提出各種意見和建議。他的謙虛,不打官腔,不擺架子的作風受到老師們的好評。

通過這次大檢查,華雕龍收獲很大,他知道了當領導的應該怎樣接人待物,無論形式,還是實際工作。他還體會到了密切聯係群眾的好處。經過認真總結歸納,形成了一份很有價值的材料,向總局黨委作了詳細的匯報。在匯報中,局黨委對他的印象頗佳,並且就他提出的一些問題展開了討論和研究,擬定了新方案準備付諸實施。例如:有的局師資力量較差,校舍和教師住房問題得不到解決,缺乏對教師的吸引力。有許多林場的小學辦學條件極差,甚至處於半癱瘓狀態,教師的生活待遇低,有些知補待遇一直沒有解決等等。文件很快由組織部門、勞資部門發下去了。華雕龍工作半年多,就為教師們解決了些實際問題,下麵反映較好。華雕龍躊躇滿誌、腳踏實地工作一年之後,突然又一次幸運降臨了:由自治區下達給大興安嶺林業總局一名到中央黨校學習的指標落到了他的頭上。

全局機關震驚了!華雕龍本人也震驚了!到中央黨校學習?就是說到中國黨的最高級的馬列主義大學學習,那是專門培養黨的中、高級幹部的學校。換言之,那就是培養黨的事業接班人的學校。對於一個剛剛度過而立之年的青年幹部華雕龍來說,這意味著什麽?

他十分清楚,也十分清醒,當組織部門找他談話的時候,他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是黨的關懷,是組織上的信任,將來他要挑重擔了!

事也湊巧,這個名額對年輕幹部要求十分苛刻:一、五年以上的黨齡,沒有任何汙點;二、大學本科文憑(國家承認);三、年齡限製在三十以上,三十五歲以下,工作上有一定成績或在學業上有建樹的(包括省級以上先進工作者,或發表過省級以上論文及經驗報告),群眾關係,思想品質,工作作風過硬的副處級以上的幹部。由此分析,條件的嚴肅性極強。總局組織部門在黨委的指令下,就總局上下機關進行檔案查詢,結果,除了總局教育處副處長華雕龍之外,沒有一個合格的。這個指標似乎就是專門為他而下的。他有十年黨齡,在部隊多次受到團級嘉獎,大學政治本科函授畢業,國家承認的文憑,而且屬於自學成才,剛滿三十周歲,教育教學工作均有較好的成績,而且有省級發表的教育論文兩篇,在大興安嶺特大森林火災戰鬥中受到自治區表彰,作風過硬,並破格提拔為總局教育副處長。

這簡直是天然的巧合,也說明大興安嶺林區有人才,否則,這個名額會轉給其它盟市的。華雕龍是大興安嶺林區的光榮!

華雕龍赴中央黨校學習的消息不亞於一顆原子彈在總局機關炸響,令人震驚。稍定之後,便是由於“光輻射”、“衝擊波”所帶來的眾說紛紜,有稱羨的,有感歎的,有嫉妒有不滿的,有懷疑或罵三七的,但誰也改變不了條件的苛刻要求,誰也不敢說自己比他強。他們隻能是望洋興歎,望塵莫及。

這類事情在大興安嶺林業總局的曆史上尚屬首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