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風流啊風流
1.一年一度的紅五月,華雕龍作為團總支書記正忙著做“五四”青年節的紀念活動準備。團員活動一天:納新團員,組織宣誓,講話,還有各年級組的籃球、排球比賽等等。此外,全校要植樹造林一天。他忙壞了。
五月二日下午,局團委、局工會派人找走了華雕龍,讓他在“五四”青年節大會上作自學成才的報告,以促進青年自學成才。他當時很難,心想:“不就是學了幾年函授嘛,有什麽可介紹的呢?能聯係家庭嗎?不聯係家庭又有什麽可講的呢?我的家庭遭透了,怎能在大庭廣眾麵前暴露無遺呢?這個風頭萬萬出不得,還是沉默為好。”他認為這是個十分殘酷的報告。他的再三推辭,倒使人家更認真起來。
工會趙主席笑著說:“華老師太謙虛了,我們這兒的確沒有你這樣的典型,你的事跡一定會引起反響的,這個報告是非作不可了!”
“華老師,講講學習函授過程,對青年們說些心裏話鼓勵鼓勵就行。”團委書記說。
他不能再推托了,硬著頭皮應承下來。他寫這份稿子煞費苦心,濃筆盡量避開家庭,重墨傾向主觀奮鬥,附著在旗委黨校期間對新聞、戲劇寫作成功的內容,結尾是來紅鬆嶺應聘,對局裏領導的關心和學生及家長的信任表示感謝,並表了下決心。寫完草稿,他便沉重地躺在**睡去了,好疲倦。
五月三日植樹造林,他檢查了各方麵活動的落實情況,最後把做報告所撇下的工作交待給副書記田老師。
五月四日的上午,他隻身來到局辦公樓大會議室,那裏坐滿了局直屬機關單位及各林場派來的青年代表,其中一部分已不屬於青年了,但他們出於一種新奇感在後麵列席。華雕龍這個新招來的高中教師成了這裏談論的熱點。眾人的擁戴,使他心裏激動,寫稿時的一些顧慮仿佛沒有了,他清楚地看到前麵已鋪滿了鮮花,就看你能否大膽地向前邁進了。他是以標準的軍人姿態走向大會主席台的,仍然時髦的草綠軍裝著在他魁梧的軀體上,是那麽整潔、威武,步伐裏展示出拿破侖似的雄心。會場上響起了熱烈掌聲,他為山裏人的爽直性格和真摯情誼感動了。站在主席台上,他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這下又贏得了熱烈掌聲。
“各位領導,廣大的青年朋友,感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進行學習和交流。借此機會,我本人謹向戰鬥在高寒林區第一線的兄弟姐妹們表示節日的祝賀!”掌聲響起。“對於我個人來說,並沒什麽可講的,尤其在你們麵前,我感到自己十分渺小,以前是嶺南科爾沁草原上的一棵草,現在就像嶺北剛剛紮根的小樹苗,還需要清潔的雪水來滋潤,否則就難以茁壯成長。”
掌聲又響起來了,人們為他謙遜而精彩的開場白感動了。
“謝謝大家!”他又鞠了一躬,說:“我們國家改革七八年來取得了很大的成就,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入,迅速發展經濟,滿足人民生活的需要,加強兩個文明的建設越來越迫切了。這樣,我們國家就需要更多的人才。人才從哪裏來,首先,從學校裏來,可是我們國家目前還不富裕,不可能達到人人都上大學,去接受高等教育;其次是在社會實踐中產生,那就是一個沒有圍牆的大學——社會大學。它的主要形式是函授。”
說到這裏,他起身在黑板上板書了“函授”二字,俊逸而有力,接著進行詮釋。
“這所大學大量吸收那些有誌氣的學員,尤其是我們青年。隻要有誌氣,無論年齡大小都可以學習,或拿到文憑,或取得成果,得到社會的承認,這就是自學成才!”
又是一片掌聲。
“下麵,我就把自己五年來的自學經曆向朋友們作一匯報。”這時,穿著鮮豔的大紅毛衣的曲紅梅遞過一杯熱茶來,他向她微微點頭致意,然後便自然地講起來。
他先介紹了自己的出身,家境,強調了農村農民的辛勞與貧窮,並用辯證的方法分析了當代農民狀況,道出了自己想出人頭地的想法,首先當了兵。接著簡單地介紹了在部隊的生活、進步的情況,然後介紹了複員回鄉所遇到的煩惱和不公平,從而加強了奮鬥的決心。他也提到了自己雖然是個黨員,但首先還是個不成熟的青年,也和大家一樣,這種不甘於現狀的心理總是在攪擾著自己。他舉了幾個小事例,主要談及到初戀的失敗。他那詼諧的語言,自然的手勢,有趣的情節把大家逗樂了,時而有掌聲響起,那場麵就像張海迪和曲嘯報告一樣感人。
當他談到自己不愉快的婚姻時,本想避而不談,但當他看到台下一雙雙信任而坦誠的眼睛時,他覺得不誠實是對不起聽眾的,含糊其詞是欺騙人的。何況局裏、校裏已知道自己是離異青年,這本身就有令人疑惑的地方,為什麽不借此機會揭開這神秘而灰色的麵紗呢?想到這裏,他沉著麵孔,含蓄的說出,或苦笑無奈,或欲言又止,當聽眾明白之後,對他的同情和敬佩之心油然而生。特別是談到黨校生活小有名氣而又被人惡意攻擊,繼而思想境界狹隘的嶽丈、舅丈大人合謀遣回鄉下的悲劇時,台下青年們的同情之心達到了**,顯出憤憤之狀。當他講完自己滿腔悲憤出走青城的苦痛和到此應聘過程時,又贏來了敬佩的掌聲。
他的報告實實在在,事跡富有傳奇色彩,深深地打動了聽眾的心。除此之外,他在演講的聲調和表情上很像曲嘯教授,可在舉止上又很像軍人講演家蔡朝東,在講到學習課程的時候,又會使人聯想到張海迪。總之,他的講演展示了才華,產生了魅力,感染了聽眾。他用真誠換來了理解,他成了全局青年們信賴和崇拜的人物。
最後,當他表示紮根林區一輩子時,在場的領導帶頭鼓起了掌,接著局團委書記對他的近來工作情況作了表揚,號召大家向他學習。
他的講演被錄了音,當天晚上局廣播站全篇播放了大會實況,在全局上下產生了轟動效應。華雕龍,很少為人重視的小人物華雕龍,到紅鬆嶺林業局不到兩個月,便成了人們矚目的風流人物。
他更加謙虛了,他深知前麵的路長著呢!
同時,他對自己加強了警惕。
2.當天晚上,他在辦公室裏出題,準備進行摸底測驗。
八點多了,有人叩門。他開門一看是語文組的大齡姑娘、二十八歲的卞淑嬡老師。
“忙什麽呢?”
“出題。”
“華老師,剛才看了您的電視,真使人敬佩!”她笑意盈盈地說。
華雕龍淺笑了下說:“請坐,我是個可憐蟲,有什麽可敬佩的。”
她坐下來,捋著長長的大辮子說:“看你說的,像你這樣的人才上哪找啊!”說完便覺失口,馬上又停下來,低下頭,現出了少女才有的不安情緒。
華雕龍打量了一下她,發現她是刻意修飾而來的,臉皮細嫩,略施了白粉,丹鳳眼描了暗影,眼角的紋路被掩蓋了,口唇淡紅,身上散發著濃濃的香水味兒,坐在那裏很不自然。
她是個美麗而刻薄的姑娘,據說脾氣古怪,表麵很保守,在一些事情上愛斤斤計較,同事們都讓她三分。都八十年代末了,她還留著米把長的辮子,服裝式樣也較陳舊,加上年紀大了,沒有找到中意的對象,自然煩惱和敏感了。華雕龍對她不十分了解,也沒什麽興趣。
他應酬著說:“其實我很普通,有許多地方還得向你們請教的,今後不要客氣。”
“看你說的,其實啊,我以後還得靠你幫助呢?”
“我?你想學政治?”
“我不想學政治,平時愛寫些詩歌,就是寫不好,你的報告中談到在自治區報刊上發表過報告文學,還寫過劇本獲了獎,看來你的文學功底是很深的,我真佩服你!”
“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已停筆了,我目前要幹好本職工作,其次是準備素材,將來有了創作衝動,有了精力再去考慮。”
“你真是現實主義,開朗、直率,並且深沉,我喜歡你這種性格,我問你,你喜歡紀宇的詩歌嗎?”
“紀宇的詩?啊,讀過,《風流歌》很不錯。可對於詩歌,我呢,說喜歡也不喜歡,因為我對詩歌不太懂,少有研究,很慚愧。”
“華老師,你太謙虛了,其實我愛好朗讀,可就是讀不好,我想把《風流歌》在班會上給學生們讀讀,我帶來了,請給指導下吧?”說著,她又深情地望著他的臉,細膩地觀察著表情變化。
華雕龍笑了,笑得開朗,說:“我也愛好朗讀,隻是沒教過語文,讀不好。”
“沒什麽客氣的,你先讀,我當聽眾。”她情緒極高。
“好,那我就先讀,請多包涵了。”他站起身,從卞淑媛的手中接過報紙,另一隻手準備做著動作,使這個特殊的聽眾更加目不轉睛了。
“風流喲,風流,什麽是風流?
我心中的情絲像三春的細柳!
風流喲,風流,誰不愛風流?
我思索的果實像仲秋的石榴。
我是一個人,有血,有肉,
我有一顆心,會喜,會愁。
我要人的尊嚴,要心的美好,
不願像醜類一般鼠竊狗偷;
我愛鬆的高潔……”
他一口氣朗誦完一章《什麽是風流》,她激動地鼓起掌來,說:“真棒!夠勁兒!我也讀一段,請指導!”
“不客氣!”
她站了起來,將兩條心愛的辮子甩到後邊,擎著報紙接著讀:
“……風流啊,該怎樣將你理解,
風流啊,我發誓把你追求!
清晨——我詢問朝陽,
夜晚——我凝視星鬥……”
她仍是少女般嬌甜而稍帶尖尖的滑音,讀得動情,並將詩中的暗碼化作感情的電磁波傳向對方。華雕龍看著,聽著,一時想入非非,過來的人對姑娘的弦外之音再明白不過的了。然而,他很快冷靜下來,默默地叮囑自己:“不是你選中的目標,千萬不要施放感情的熱能,這種場合隻能應付,不能……”
“好,讀得比我強,不愧是語文老師!”他認真地說。
“真的?”她讀得亢奮,如醉如癡,意境猶酣,麵色緋紅,那雙迷人的丹鳳眼放射出燦爛的火花。
“真的,你讀得感情真摯、細膩,注意到了深沉、輕柔和剛毅的美,達到了詩的意境,而我隻注重了堅毅的陽剛,缺乏細膩的情感,有破壞詩意之嫌啊。”
“嗬,華老師真有理論家的氣派,遇到你真是遇到了知音啊!”
“哈哈,這不敢、不敢,我隻不過信口開河,粗枝大葉,實屬班門弄斧了!”
“太謙虛了,往往學問較深的人都這樣。華老師,我這有本自己寫的詩集,能不能給指導指導?”說著,她從衣袋裏掏出個日記本遞給了他。
華雕龍這下為難了,知道自己已中了姑娘的連環計,便急忙推辭:“卞老師,這,這怎麽行呢?才疏學淺,實在抱歉!抱歉!”
卞老師臉紅了,收回本子說:“這樣吧,等哪天有時間再給你看,斧正斧正,今天打擾太多,你忙吧!”
說完,她甩了甩大長辮子,心滿意足地出去了,到了門口回頭一瞥,關上了門。
這段插曲弄得他好半天才從撲朔迷離的兩條大辮子中轉過神來。
3.宿舍門開了,進來了吳校長,這是五月五日的晚上。
“吳校長,請坐。”華雕龍忙放下書說,接著倒水沏茶、找煙。
“嗬,看《教育心理學》呢?好,教師必修課。”吳校長翻起他的書本說。
“隨便翻翻,剛教學,對學生並不了解,怕誤人子弟啊!”
吳校長認真地說:“說得對,這是做一個優秀教師的一項重要品質,說明你的事業心是很強的,老師們都像你這樣就好了!”
“校長過獎了,我僅僅是開始。”說著遞過一支煙。
“啊,‘紅梅’牌的,好煙好煙。”吳校長笑了,點上火,深深地吸上一口,有滋有味地吐了出來,說:“小華呀,個人的事情是怎樣考慮的?今天得跟我好好交交底。”
他一聽問個人的事,明白是什麽了,但他故意打岔說:“我個人現在挺好的,學校條件又好,吃住不愁,知足了!”
“哈哈哈哈,小夥子,你跟我老頭子繞圈子呢?我問的是你重新建立家庭的打算?”
“這——這還沒打算,初來乍到的,等一年二年再說吧,現在把主要精力用在教學上。”
“你說的是實在話,我理解,可你的年紀可不允許你拖下去了。”
“可我結過婚,是過來人了,不急。”
“哈哈,你這小夥子,結過婚不假,那是以前,現在你不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嘛,啊?”吳校長笑著,話語一掃在校會上的嚴肅,詼諧得很,華雕龍也不拘謹了。
“校長,您的意思是?”
“直截了當吧,我這次來不談工作,想給你物色一個合適的伴侶,生活有了照應,這樣會使你更能安穩地工作。當然,你的工作是無可挑剔的,可當光棍的滋味不好受啊!”
華雕龍緊張了,內心充滿感激,但他很怕從吳校長口裏吐出語文組那位大辮子來,又怕傷了校長的一片好心。為了掩飾內心的惶恐和激動,煙一支接一支。
“這樣吧,我先不說出誰來,你得先擺出你的條件,不要客氣。”
“這,這條件,我這樣剛離異的人還敢講什麽條件,校長這樣關心我,首先應該謝謝您,如果說有條件,那我很想找一個健康活潑,善解人意,誠實積極,並且有一定文化、有事業心的姑娘。”他臉紅著臉說。
“好,這條件太好了,我想給你介紹的除了具備你講的條件外,還年輕、貌美,體格好,有工作,家庭也不一般的姑娘。”吳校長說到這裏,便細細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
華雕龍驚訝了,急急忙忙地說:“吳校長,這樣好的姑娘我怎敢高攀啊!”
“那有什麽,試試看嘛,還有煙麽,再來一支。”
“有。”他忙遞過一支,接著把煙放在吳校長跟前說:“吳校長,這盒煙歸你了。”
吳校長拿過那拿煙,看了看,翻了兩個個兒,又看看他,露出詭秘的笑來,說:“嗬,怪大方的,我從不奪人之愛,看來你是愛抽這個牌子的煙了?”
“當然喜歡,這是我在街裏特意買的,準備招待貴客的。”
“你喜歡‘紅梅’?”
“啊。”他很自然地答應了。
“哈哈哈哈……”吳校長忽然得意地大笑起來,簡直像個孩子,充分顯露了山裏人的豪爽,一掃平時嚴謹、端莊的風度。
他被老校長的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小華,說正經的,我給你介紹的就是你喜歡的‘紅梅’啊!”他說完又笑起來。
“哪個紅梅?”
“教育科的小曲啊!”
“曲紅梅?”他又驚詫了,萬萬沒有想到老校長會提到紅梅。紅梅,那是他敢奢望的嗎?他把她當作夢幻中的森林仙女,可望而不可及呀。他買“紅梅”香煙,當時有兩種想法,一個是名牌香煙,為應酬用;另一種雖沒那個意思,可的確對曲紅梅名字有興趣才買來的。他曾迷濛濛地想過,如果紅梅能到宿舍來找,那就拿出來吸,也許這還是表達情意的媒介物呢?豐富的想象,昨日的夢幻,而今將成為現實。可媒介並不是煙,而是吳校長。他既驚喜,又惶惶然,一種自慚形穢之感又從內心生發出來。
“校長,我看您就別提了,人家可是個年輕有為的姑娘,而我又離異過,年紀又大那麽多,不合適吧。”
“哈……”吳校長又笑了,說:“這有什麽,自古美女愛英雄啊!你雖然離異過,可那是不得已而為之,放在誰頭上也是難以忍受的。你差啥?黨員,大學本科,還當過解放軍,年輕而才華橫溢,現在又擔任學校重要職務,德才兼備,前途無量嘛。不要自卑,即使介紹不成,我也要盡最大努力,她爸爸和我是老交情了。”
接著,他講了他與老局長在文革期間挨批鬥被關押勞動的往事。一句話,患難兄弟,互相照顧和掩護等等俗套的“牛棚”故事。老校長講得生動、真情,可以看出他們關係的不一般。華雕龍被他的故事感動了,認識到人的真誠友誼是來之不易的。
“你等著消息,工作照常。”
“謝謝您了,吳校長!”
吳校長走了,華雕龍不安起來。
4.吳校長和華雕龍談過之後,第二天上午便去找紅梅,將自己的想法一說,紅梅便笑了,說:“吳叔叔,這人倒合適,很有才華,各方麵都無可挑剔的,隻是離異過,不知道我爸和我媽有怎樣的想法呢?再說,我還得讀函授,六月份考試,現在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這沒什麽,你們可以常接觸一下,增進了解嘛。隻要加強了解,在思想感情上溝通了,有了共同目標,時機一成熟就可以公開了。”
“這也可以,可人家是怎麽想法啊?”
“唉,傻孩子,他保證沒意見!”
“哼,那不好說,一表人才的風流人物,誰知他想的是什麽?”
“紅梅,叔叔是不會看錯人的,我看你正學函授,可以找他補補課,指導指導,對他好有個細致的了解,處處感情。人這一輩子過的就是感情,感情好勝過一切。”
紅梅聽了點點頭。
5.五月六日,這是改革之初一個曆史性的日子,即中國綠色的忌日!
震驚世界的大興安嶺火災很快燒到了紅鬆嶺局轄區,全局以及整個大興安嶺林區都進入了防火特級戒備狀態,並且組織大批滅火人員投入戰鬥。
學校也**起來。局裏命令,除了小學以外,所有的中學生作為第三梯隊保衛居民家園。
森林大火越燒越旺,勢不可當,麵積之大,起火之多是曆史上所罕見的。共和國的大批軍警迅速奔赴火災前線。
五月七日的傍晚,森林大火瘋狂地向紅鬆嶺鎮卷來,那妖龍般的巨大火頭燒起的濃煙鋪天蓋地,並借著善良的春風無情地肆虐,小鎮頓時成為一片火海。林區家家戶戶盡是鬆樺木板障,甚至有的庫房、住房都是木板和檁條構成的,火到之處黑煙滾滾,烈焰衝天。大火燃燒速度極快,迫使小鎮的人們紛紛跑出家門,沿著中央街奔向車站廣場。頓時,火燒木板的暴裂聲,人們的呼喊、哭叫聲,豬狗雞鴨鵝飛竄的慘叫聲混在一起,就是唐山大地震也未必這般慌亂。
快逃!快逃!快逃!人們都出奇地作出準確的判斷:房子、院子都不能待人了!當時,中學的學生全部集合到操場待命,每人各執一件工具,準備迎接可撲滅的火點,或者等大火過後消滅殘火。居民住宅成了一片火海,機關附近幾處出現了火點。吳校長一聲令下,由華雕龍帶領兩個高中班奔赴職工宿舍和食堂倉庫、車庫等現場。
華雕龍告訴大家不要亂,必須服從指揮。他身先士卒以軍人的果敢姿態跑在隊伍的最前麵。他挑出一部分男生搶救物品,其它由班主任組織運水滅火,物資搶出大半,直到房內無法進人,他才嚴令停止。於是清點人數,無一人傷亡。在滅火中,華雕龍突出地表現了一個軍人、一個黨員的非凡勇敢和獻身精神,身上燒著了,刮破了,臉皮紫一塊,黑一塊,嗓音嘶啞了,給在場的工人、幹部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不愧是當兵的出身!”
“人家才是黨員呢!”
“……”人們七嘴八舌地讚歎這個新招聘來的教師。
曲紅梅沒有上山,留在機關做第三梯隊,在這次滅火保衛局直機關中,她和女老師、女學生們在一起運水。她親眼目睹了意中人的英雄風姿,發現了他的指揮才能,聽到了人們對他的褒獎,心裏熱乎乎的,充滿了敬意。大火一直燒到天亮,整個紅鬆嶺鎮除了機關樓房以外,其他住宅幾乎化為灰燼,人們從車站、從其它處歸來打掃殘火,帶著失去財產、失去親人的悲哀……學校停課,老師輪班護校,預定五月十五日開課。
曲紅梅等女同誌到學校住宿,教室裏也住滿了家屬。學校人多了,複雜了,也熱鬧了。
華雕龍很忙,他負責學校的全麵監視和保衛工作,他是高中教師中唯一的黨員。每天晚上都是十二點以後休息,人明顯地瘦下來,黑了。他的主人翁形象深深地印在人們的腦海中。
五月九日晚,紅鬆嶺鎮仍處在煙霧籠罩之中,山林在哭泣,人們都處在陣痛的反思中。在全國人民的聲援下,撲救工作全麵展開,紅鬆嶺的人們度過了痛苦而危機的三日,小鎮迎來了夜色的寧靜。
九點半多了,華雕龍從學生宿舍樓後麵的塔鬆林旁巡視過來,突然發現前麵立著一個人。
“是誰?幹什麽呢?”他嚴肅地發問。
人影沒有動,也沒有回答,他走到近前一看是紅梅。她身披尼子大衣,慢慢轉向華雕龍,默默地看著他。
“怎麽沒就寢?”
“華老師同誌,我不是你的中學生,你不覺得你已超越職權範圍了嗎?”說著,她聳聳肩露出捉弄人後的微笑。
他了解她的性格,小妹妹嘛,在哥哥麵前總是愛調皮的。
“紅梅同誌,你別忘了,這是大興安嶺林區的非常時期!”
“非常時期?說得不錯,可你也不能苦折騰自己啊!看你這幾天累的,吃不好,睡不好,這樣下去怎麽行?”
“謝謝你的關心,其實這沒什麽,在部隊時候已經習慣了。再說,平時我們男人能顯示什麽,非常時期就該挑重擔的。”
“說得好,不愧為軍營男子漢,什麽都是在部隊時習慣。我爸爸以前也這樣說。不過我問你,在部隊的時候有姑娘陪你在月光下散步嗎?”紅梅又捉弄似地說道,接著又得意地笑起來。
他沒有尷尬,以兄長的口吻說:“在部隊沒有浪漫,苦行僧而已。紅梅,我發現你這個丫蛋很會鑽空子啊!”
“丫蛋?哼,好大的口氣,我問你,你比我大多少?”
“反正比你大得多,那鹹鹽——”未等他說完,紅梅就在他的前胸搗了一拳,說:“別吹吃鹽了,這幾天你都快成了燕憋鼓(一種鼠頭燕翅會飛的鳥形獸)了,叫——我——一聲——妹妹!”
華雕龍未叫,他被這個娜塔莎似的林區姑娘激動了,可惜自己不是安德烈。
“叫!不叫你就沒我大,鹽沒我吃的多!”
“叫,我叫,小——妹,行了吧?”他真地叫了,盡了最大的努力。
“不行,叫妹妹,把‘小’字去掉!”
“好,妹——妹,我的好妹妹,親妹妹行了吧?”
“這還差不離兒。我總覺得你像我的哥哥,可又不像,因為你太深沉了,太抑鬱了,總讓人思考、擔憂。”她十分認真地說。
華雕龍驚異地問:“你為我思考?還擔憂?為什麽?”
她的心跳得厲害了,臉也漲得燥熱,好在看不清表情。雙方心理彼此彼此,距離又那麽近,互相感應著。她歪著頭反問道:“你說呢?”
他沒回答,一時沒有恰當的語言符號。
“反正我覺得你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她又說。
“我、我太感激你了,紅梅!”他突然向她伸出了有力的大手,那雙小手也自然地伸了過來……兩股熱流交匯成一泓愛的深潭。
山嶺上閃動著無數的火舌,茫茫林海成為煙與火橫行的世界。焦糊的木頭味兒彌散小鎮整個空間,人們再也聞不到紅鬆、冷杉和樟子鬆的清香了,更難以欣賞到嬌姿媚態的野罌粟,褐紫色的野靈芝和夢幻般的鹿含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