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溫柔的誘惑

1.姚翠珍在華雕龍眼裏愈加嫵媚了。

自從拿到中師文憑之後,她那種誌得的滿足洋溢在臉上的微笑裏。她開始變化了,首先,她更加注重自己的舉止言談,避免驕傲和目中無人。愈這樣,她愈顯得成熟,在氣質上非同一般。另外一方麵,她的穿著打扮比以前講究了。她長得酷似港台演員胡慧中,美麗、嫻淑、寬容,她那兩隻柔軟細長的手,現在保養得又白又胖,指關節處出現了淺淺的酒窩。夏天時候,她穿裙子,小腿白如凝脂,走起路來十分誘人。秋天到了,她上身換上了一件淺黃色的羊毛衫,兩隻乳峰微微聳出,若隱若現,又是一番風姿。

······華雕龍的眼裏、心裏裝滿了她的倩影。正像一句民歌所寫的:“山頂上蓋廟還嫌低,麵對麵坐著也想你。”他想得到她,希望她恢複從前曾對他的柔情,希望她羔羊一般地投入他的懷抱。可是,她目前的地位有了變化,教導主任。遲校長對她刮目相看。小學老師中,現在隻有他倆有正式文憑,於是,他表現出任人唯賢的領導風度。姚翠針得到了校長的器重,也受到一些女同仁的嫉妒。華雕龍是為她高興的,在工作上熱情地支持她,她也常找他出主意,二人仍是配合默契。遲校長也器重華雕龍,他常說:“在小學你是待不長的,你是一條龍,政治函授畢業之後,不是鄉裏幹部,就是中學教師,前途是無限量的。”他說這話時總是笑眯眯的,由衷地為自己身邊藏有能人而高興。

根據社會改革形勢的變化,人們的思想越來越實際了,再也不像過去那麽簡單了。在改革開放的滾滾熱浪中,人們似乎失去了精神支柱,什麽毛澤東犯有嚴重錯誤了,什麽三麵紅旗不對了;土地承包,公社取消,一些不法分子發了財了等等。陣痛過後,人們追求物質享受,接著貪汙受賄,投機倒把,封建迷信等等腐敗現象如同洪水猛獸一樣泛濫開來。作為偏安於社會一隅的淨土——教育界也不能不受到衝擊。就連思想教育在追求升學率的風氣下也顯得微不足道了。人們在言論上自由了,以前不敢講的,現在似乎無所謂了。一句話,思想解放,信仰危機了。但是,無論社會如何走向,人們都得有一定的哲學思想來指導,不管你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作為受著高等教育的老師華雕龍,他的想法似乎高人一層,對當前的形勢發展,及一些所謂新的事物接受是敏感的。比如他要出人頭地,實現自我的價值,“個人奮鬥”的思想充斥他整個靈台。

“個人奮鬥”無疑是一種自強精神的體現,可以肯定的,但就怕失之偏頗,走向極端。

他不是野心家,隻是由於社會分工不公和愛情生活上的打擊使他一時走向狹隘是可以理解的。

姚翠珍作為一個已婚的女人,能夠自學成才是難能可貴的。當然,沒有孩子的拖累是優於其它女人的先決條件,但與那些自甘平庸、不求進取、隨遇而安、滿足現狀、嫉賢妒能的人相比,她就不同凡響了。猶如羊群裏出現了一峰駱駝,雞群裏立起一隻仙鶴,榛柴棵子中長出一株亭亭玉立的白樺一樣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讓人眼紅了。但她我行我素,似乎有天性無爭,以柔克剛,人奈我何的勁頭。

她自認命不好,精神上的寄托隻有在學習、工作上,還有與朋友華雕龍的友誼上。

“臭娘們,拿了個破文憑就洋蹦起來了,你有能耐給老子下個崽?”這是丈夫鄭樹懷對她常說的風流話。一個力求上進的女性與一個頹唐無聊的男人是沒有共同語言的。她管不了他,也不想製止他,她認為最好誰也不管誰。可是他卻要管著她,一有蛛絲馬跡,便對她采取家庭暴力。這樣更加促使姚翠珍堅定了自己的追求。

她和華雕龍坐對桌。當了主任後,她努力控製自己對他的眉目傳情。她寫了入黨申請書。

華雕龍每天下班比較晚,因為要多學一陣;姚翠珍忙於校務也常晚回,多半是為了陪他。

她發現他越發孤獨沉默了,煙越抽越勤,那雙眉眼有焦灼,有失意,有顧盼,有審察,有憤慨,就是沒有歡悅。“為什麽?僅僅因為家庭的磨難?不,他還有新的想法,是難以進行的事情。”她思考著,心裏總琢磨這個男人。

“雕龍,金玲的病痊愈了嗎?”

“嗯,可以了。”他慢吞吞的回答,平靜中掩飾著潛在的野心。他有如一株高大挺拔的樹木,靠自身的偉岸和氣質的魅力,將柔綿的青藤吸引過來,緊緊地纏在身上······

這是一種高尚的精神和肉體的享受,是庸俗的男女關係所不能比擬的。他把自己看得很偉大。

他憂慮重重地吸著煙,絡腮胡子很重,演員李誌輿般的氣質,沉默寡語,忍受著一個男子漢不該有的精神折磨。坐在對麵的姚翠珍,弄完教務之後,抬起頭,發現那雙大眼正凝視著她。她思忖道:“他應該屬於我的。”想到這兒,她臉紅了,心髒的血液循環頓時加快,那種少女初戀的激動遍布周身······稍事鎮定之後,她開始擔心他以後想不開,會犯罪。可她哪裏料到華雕龍卻於連式的將這個無比善良的女性當作報複的第一個目標。開始,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十分卑劣的欲望,他再也不像當初那樣純潔、樸實了,社會生活使他變得複雜了。一個人本身就是個多棱麵的複雜體,他的複雜就是對失去的東西想在其它方麵得到補償而不擇手段。這種野心的產生,也許就是那種可怕的潛意識——一種極端個人主義的強者意識。

他把嚴肅的目光掃向她的時候,情感先是冷漠的,“世上的美女都是毒蛇”的意識寒光一樣閃在腦際,失戀時仇恨美女,現在更仇恨美女,他由於美女而蒙受著屈辱,眼前的美女又能將他怎樣呢?

她熱情地望著他,彼此同病相憐。這種對望,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的,隻有情人。

他又看到了以前常見到的那種目光,癡迷多情,無限渴望。可由於自己心術不正,卻想:“她要征服我,也要像毒蛇一樣……”

“你真迷人,像個女神!”他終於挑戰了,言罷,吐出一個煙圈,目光仍閃著寒意。

“看你說的,都老了!”她假意地自失起來,羞答答地掩飾著被心上人欣賞的亢奮,輕聲地說:“也就你誇我吧!”

“真的,在我眼中,你的美是典雅的、陽光的,令人遐思,溫暖的遐思。”他得寸進尺,直向女人愛慕虛榮的軟肋進軍。

“美什麽,還典雅呢,我都覺得活著多餘。”

華雕龍猛然為她的自卑而醒悟了,他為自己方才的卑鄙和近日來的齷齪設想而悔恨:“我瘋了?她是我的知音啊!假如換成攝走我最純真感情的吳素敏,或者是其他任何一個美貌、高傲、輕浮的女人都可以,可對她,是罪過呀!”

“不要自卑,再堅強些。其實我也覺得活著很累,無論做什麽都得想到別人會怎麽看。尼采曾說‘你就是你自己’,你說我現在像個什麽樣子?你呢?”

她為他的話感動了,說:“你不愧是學政治、哲學的,認識高,雖然也有苦惱。其實我敢說,我就是我自己,我想幹什麽,就去幹什麽,從不後悔!”

“好,佩服!我也想我就是我,可越說越沒勁兒,光口氣硬有啥用?我還不是被人嘲弄的材料?甩不開,斬不斷,我他媽的是我嗎?五尺高的男子漢啊!”他激憤了,酒醉似地。

她不笑了,剛才的自信又沒了,心想:“我是我嗎?我是鄭樹懷那個混犢子的,他願意怎的就怎的,我是他的可有可無的附屬物啊,他可以隨時像扔塊破抹布一樣甩開我的。”

一陣激憤後的沉默。華雕龍不想再說下去了,痛苦地低下頭。她望著他,眼圈紅了,過了一會兒,她又紅著臉兒真誠地表白道:“雕龍,我是屬於你的!永遠!”

他驚訝了,但又鎮靜地說:“我承認你是我的知心朋友,但你不是屬於我的,你就是你自己。”華雕龍此時心裏又充滿了高尚,這是短暫的自我批判的結果。

姚翠珍的臉像仲秋的沙果幾乎紅透了,她知道自己一和他獨處就會失控,而幾次都為他所拒絕,心裏好生悲哀。

“這樣吧,明天我帶一本書來,給你算算命,怎樣?”

“好,但願我華雕龍能有好運氣!”

姚翠珍笑著站起來看著他,富有撩人的美。

2.第二天放學,他和她又坐在對麵了。

他把昨天的事兒忘記了,又認真地看起高專教材來,沒理她。

她拿出一個筆記本來,仔細地翻著,帶著笑意和不平靜的心。

他偶爾地看看這個令人迷戀的女性,再看看整個辦公室,隻有他們兩個。他和她的心髒隨著牆上鍾擺的“哢哢”聲而“咚咚”地跳著,欲望在體內蒸騰,眼神好像出了火。

九月金秋已過,十月天氣還不冷,眼前的她嬌美豔麗,和得了肺結核的梅金玲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太讓人動心了。

“雕龍,”她合上筆記本,笑意盈盈,迫使對方收回癡迷的眸子。她十分理解他此時的心情,柔和地說:“我給你算一卦,先報一下年齡,屬相,時辰,然後再看看指紋。”

“好,咱是屬大黃狗的,二十六虛歲。”

“看你,屬狗就屬狗唄,還大黃狗、大黑狗的,嘿……”

“我喜歡狗,因為狗忠誠,不會背叛我啊。”

“好好好,時辰、時辰。”

“時辰、時辰嘛?”他撓撓頭,說:“大概點燈一大後吧?”

“問誰呢?”姚翠珍佯怒地說,又禁不住大笑起來。她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笑出來了。他不好意思了,覺得自己不該問人家,並且那話土得直掉渣兒。

“就是半夜之前吧,十點到十二點之間。”

“這還差不離兒,好,你等著。”她開始翻本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讀到:“1958年,戊戌年,黃狗……”

“黃狗年?嘿嘿,怎樣?我真是一條大黃狗,一條忠實於祖國和人民的大黃狗!挺好嘛,後來我就穿上了黃軍裝當了兵的啊!”

她瞪了他一眼,說:“還笑呢?船底命!”

“什麽命?船底?哈哈,船底好啊,船底是船的重要部分,船沒有底不能航行。船底如此關鍵,那說明,把它放在哪裏都是缺一不可的。”

她苦著臉驚訝地望著他說:“不過,不過船底總是受壓迫的,最危險,總是經曆磨難,特別是容易觸礁,當船報廢的時候,它才得以翻身的,不好,這命不好。”

他歎了一口氣,說:“其實這命看怎樣理解,我呀,現在就像個苦行僧,不停地向前跋涉,曆經波折,大概與這個船底命有關係。唉,我是個共產黨員,信的是馬克思、列寧和毛澤東。”

“這裏還有呢。”她接著讀道:“屬狗的人性格直率、誠實,為人仗義,對事公平,勤奮好學,天生活躍,特別引人注目,使異性產生好感。”

她讀到末尾一句時,臉又重新紅燒起來,下意識地伏到桌子上。

他知道那是為什麽,笑著說:“直率地說,我對你就有好感,做夢常和你在一起。”

她聽了,抬起頭,臉兒羞得更紅了,少女一般。、

她鎮靜了一下,說,“雕龍,我再按時辰給你算。”她讀道:“子時生的人性急剛強,富於勤儉,有謀欠勇,是非多端,父母得力,妻子相助,早年發達,白手成家。適合職業:藝術、政治、建築等,怎麽樣?不錯吧?”

他苦笑了,說:“妻子相助?未結婚就給我戴上一頂千夫所指的綠帽子!你說這?”

他沉默了,吸上香煙,換另一支時盒裏空了,他把煙盒一下甩到了地上。

“喏,接著!”她忽地扔過一盒“如意”牌香煙,她時常這樣,不是“如意”,就是“思思”牌的,其中的含義令人咀嚼。每次接煙,他們都用眼神互視一陣,而這次最長。

姚翠珍收回了那多情的目光,又打開了筆記本,情義纏綿地說:“雕龍,你過來,我再看看你的手紋。”

他頓時心潮翻滾,一股積攢多年的火山熱漿從體內將要噴出,他兩股戰戰,心率加快,立起身,帶著急切的期冀走了過去,很不自然地將手放在她那柔軟的手麵上,急促地呼吸著。

“呀,不對,是左手!”她嬌聲嗔怪著側下身,像大夫看病似地,抓過他的粗壯結實的大手,細細地品味著,連丈夫鄭樹懷也未享此殊榮。

“啊,鬥,鬥,鬥,鬥,簸箕……”她看著念叨著,又翻著本子,說:“你看是這樣的,穩重好主見,早年生活流離,於難不退,晚年成功快樂。好,不錯,你自己看看。”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又緊緊地拉住,二人頭挨頭看那本子,果然如是。

“我是有主見,不怕困難,不甘平庸,可在成功之前必須顛沛流離?這麽說,將來我還會有波折?”

“那有啥,要想成大器必得有磨難,‘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嘛!,你將來必大有造就!”

“借君吉言!”他激動地說,臉貼得更緊了。

她把頭紮到他的懷裏了,華雕龍緊緊地接住她那柔軟濕熱的身子,用力地嗅著她頭發上、脖領深處散發出來的年輕女人特有的香氣。

他們第一次陶醉在無限的溫情中,盡管是心有餘悸的。

“你真好!”他激動地說。

她的乳峰和肩膀抖動著,哭了……

他掏出手帕為她試目,可淚水越拭越多,心上人的溫存更使痛苦的女人動情。

他索性把她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坐下了,一句話也不說。

太陽落下去了,一縷餘暉映在東牆上,校院靜極了,室內漸漸暗下去,他和她像初戀的情人一樣貪婪地親昵著。下麵的木椅發出“嗞嗞”的呻吟。

“……雕龍,我,我不該……”她忽然喃喃地說。

“有了你,我華雕龍活著還有個奔頭,否則心都要死了!”他吻著她的脖頸、耳畔說。

——良久。

“該回去了,雕龍。”她從他寬大的懷中掙紮出來,整理著弄亂的秀發,擦著微紅的眼睛。

他站起身,點上一支煙,鎮靜了一會說:“你先走吧。”

“嗯。”她深情地衝他點點頭。

3.秋霜染紅了山嶺上的柞林,色彩斑斕,美麗迷人。

國慶節放了五天假,大家也忙忙秋。華雕龍漬完白菜,修完炕,幫家裏割了幾天地,假期也就過去了,在農村上班,放假不等於休息。

幾天的勞累,他感受頗深,一是農業勞動辛苦,二是整天忙於家務未免太平庸,他想:“整天鍋、碗、瓢、盆,婆婆媽媽的,能幹出多大的事業啊?”他慨歎人生。自從與姚翠珍明確曖昧關係之後,無時不在思念她。她像《聊齋》裏的女鬼,無限纏綿。生活需要點綴,否則那是枯燥乏味的。他們都處在苦悶的氛圍中,實在委屈之至。越過雷池,他們是有思想準備的,而且迫不及待。

每天晚上,他都到學校去,嫌家亂,學的東西記不住,沒有辦公室那種特有的氛圍。他對那間辦公室,那破舊的辦公桌椅產生了特殊的感情,每天到九點,燈光漂白了四壁。

幾部厚厚的教材擺在桌子邊,他讀得很艱辛,書裏的哲人大師們的名字赫赫震耳,那是他以前從未讀過和研究過的東西,大師們各自不同的觀點令他眼花繚亂。對他影響最大的是法國當代著名的哲學家薩特,他的存在主義哲學思想及情感體驗迎合了華雕龍的自卑、空虛、迷惘、猶豫和失落的心態。他的筆記本上摘引了許多薩特直接探討人生、透視社會的警句。他和姚翠珍的接觸,以及發展到超出平常之事,與這位哲學家思想的影響有一定的關係。當然,一般的男女關係並非都直接受某哲學思想來指導的,那隻是需要,但對於受著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來說就不是低層次的**了。他的筆記本上有這樣一段摘錄:

我與女人的關係一直是相當好的,因為狹義的性關係使我們更容易將客體和主體一起給予。與女人的關係——即使你沒有和她睡過覺,它也要比男人的關係更豐富;但是如果你和她睡過覺,或可以這樣做——那就更豐富了。首先,有一種語言。我不是指狹義的性語言。就語言來說,它來源於某種深層的東西,如果是一種愛情關係,它便來源於性的意義。與女人在一起時,人們便把自己整個人都交付出去了。

——摘自薩特《生活·境遇:七十歲自畫像》

華雕龍的感情需要往往在思想上占上風,不能不說是“豐富”了生活。在與姚翠珍的接觸中,他體味出薩特的觀點是實際的,和女人在一起的確是快慰的,使未知的領域豁然開朗,明確了人,不論是男人或女人的確是一個鮮活而複雜的多棱體。然而,他卻忽略了平常的道德規範也是社會需要,盡管他和她屬於同病相憐,情投意合,值得原諒和理解。

燈光下他又打開了筆記本,對照摘錄檢查自己,也思考著不可知的未來。

這天晚上,他沒有學好,多次地演繹著即將發生,或不可避免的與她陰陽化一的美事了。

睡夢中展現了一幅美妙銷魂的畫麵……

第二天上班,他見姚翠珍便不好意思,不禁偷偷地打量著她。

姚翠珍美麗的臉龐帶著青春的光澤,整潔漂亮的服飾更使她鶴立雞群。

——隻因為得到了華雕龍。

是的,拿到了文憑,提升為學校主抓教學的教導主任,心中的白馬王子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還自卑嗎?還空虛嗎?女人在精神上是需要滿足的,尤其是有知識的女人。這是逼出來的,作為男人的華雕龍又何嚐不是如此?

又熬到了放學,華雕龍收拾體育用品,然後坐在椅子上吸煙,並把那盒“如意”反複地擺弄、觀察、體味。這些細節都被精細的姚翠珍看在眼裏,她站著沒動,內心也十分焦躁,一個星期未得親熱了,想得難受。

他們互換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相擁在一起,帶著急切、緊張,那樣有力……

一陣狂熱過後,她把頭鑽在他的胸腋裏,閉上了濕潤的媚眼,任他撫慰……

遲到的愛情太貪婪了,室內漸黑,爐蓋已燒紅了。

“翠珍……我……我要……”他終於從口裏迸出了顫抖的懇求。

她盡情地享受著他的溫存,從未有過的貪婪。作為一個忍受多年痛苦的女人,對於和他的偷歡是渴望已久的了,她崇拜他。可是,當他提出那種難以避免的要求時,她反倒惶惑了,瞬間之內築起了防範的堤壩,一個否定詞從她口裏突然迸出:“不!”。

“你?”他突然火冒金星,兩隻大手抓住她的柔肩狠狠發出低吼,鬆開手,後退一步,仇恨地罵出三個字:“美——女——蛇!”

剛才還柔情似水,突然間冷若冰霜,一切都發生得那麽快,他和她都沒有預料到的。

她嚶嚶地哭了,沒想到一個“不”字卻嚴重地傷害了一個男子漢強烈的自尊。“我是美女蛇?不!他誤會了,誤會了!”她的強烈的自尊也迅疾受到了傷害。她好委屈。

“她原來是虛情假意,騷狐狸精!”他想。

“我不是美女蛇,我愛你呀!可是……”她說。

“你走吧!”他下了絕情的通告。

“不!”她從口中又迸出了那個否定詞,是抽泣著說的。

“你不走,我走!”他關好抽屜,轉身而出。

“雕龍——”她叫了一聲伏在辦公桌上痛哭起來。殊不知,在校園裏做那曖昧的事兒,無論是誰,多多少少是有心理障礙的。尤其像姚翠針這樣有身份的女人,可惜華雕龍沒有理解。

4.梅金玲哄著玉環燒著火,坐在小板凳上。鍋開了,土豆燉老茄子瓤,香氣充滿外屋。小玉環有點感冒,哭哭停停,她抱在懷裏悠著,很自然地哼起了在姐姐那兒學來的老東北民歌《崔哥上工》:

正月裏來正月正,

崔哥將活來上工,

上工先把零活做依兒喲,

吃完早飯把車轟······

小玉環真地不哭了,白嫩嫩的小臉放著光亮,散著乳香,俊美的黑眼葡萄似的打量著母親,小嘴還不停地蠕動著,非常可愛。梅金玲看著,輕輕地吻上幾口,又接著唱起來:

二月裏來到驚蜇,

家家戶戶都出車,

出車都把下江去,

一到下江不住車。

不住車,不住車,

憋得蓮妹想哥哥······

唱著唱著,小玉環睡著了。飯菜全好了,他回來了,臉比以前更陰鬱了。她機械地忙起來,偶爾靠近他時,一股女人的香水味兒進入梅金玲的鼻孔,她稍一怔,便又忙著掏菜了。

他們倆默默地吃著。老茄子燉土豆的確美味,華雕龍最愛吃,可奇怪的是,他今天吃了不多便撂下筷子,一頭紮到炕裏不動了。

“情緒不好,必有原因。”她邊吃邊猜想著,憑女人的敏感,還是想到了那奇怪的香水味兒。她想:“莫非他有外遇了?不能,他不像那種人。可像他這樣的男人,難免有女人勾引他。”

她想起了姚翠珍:“莫非是她糾纏著?”

在她看來,自己本身對不起他了,他有外遇,也是一種解脫,二人一比一,平衡了。但有一點,不能長期下去。

睡覺前,她給他洗腳,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兒,燈光下,又發現他上衣有幾根微黃的長發,她知道,這決不是自己的,那香水和頭發一定是這個女人的,因為這些天她根本沒用香水,也未和他……她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夜沒睡好覺,她感到可悲,男人再也不愛她了,淚水伴著她輾轉反側。

她恨死了姚翠珍,心裏罵了不知多少遍“騷狐狸精”。她想見見麵給她點顏色瞧瞧。

早上,她偷偷地摘下那幾根頭發藏了起來,她要天天麵對著頭發詛咒。

他仍正常上班,和姚翠珍不說話了。她也少有樂觀,俏美的臉上掛著些許哀傷。

遲校長對他們仍是長輩式的關懷,他們都存在著家庭問題。作為校長,一要關懷,二要引導,三要教育,否則出現問題,將給學校及教育界造成壞的影響,因此,他常常為他敲敲邊鼓:“雕龍,你愛人的病怎麽樣啦?”

“還吃些藥。”

“她這種病需要休息,心情舒暢,加強營養,你得小心侍候啊,否則她身體會垮的。”

“嗯,我明白。”

“學函授要加勁兒,不能鬆勁兒啊。”

“謝謝校長關心,我會好自為之的。”

“那就好。”

5.晚上放學他有意地避開了姚翠珍。

姚翠珍有個習慣,下班之前打掃辦公室,今天掃到華雕龍的地方,他沒動。她等他,他就是不動,氣得姚翠珍放下條帚坐在椅子上,少女似地耍起性子來,目光裏帶著無限的怨艾。

他看著書吸著煙,直到其它老師走光才抬起頭,見她不走,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卻反其道而行之,扭身走了,留下的隻是一陣傷心的抽泣。

他不想與她斷絕關係,對女人,他不想去哀求,強烈的自尊約束著他。

他回到家,梅金玲哄著孩子坐在灶坑前又唱起了《崔哥上工》,歌聲不像詞曲那樣歡快:

六月裏來數三伏,

天長夜短日頭毒。

夜晚作的郎哥夢,

想得蓮妹一個勁兒地哭。

哭一聲,苶呆呆,

揉揉眼睛到了街(讀“該”),

東瞅西望無人走,

這是崔哥沒回來呀依兒喲······

唱一段親親孩子,小玉環笑得象一朵潔白的小花。梅金玲母女倆各得其樂。華雕龍看在眼裏,臉又陰下來了。梅金玲又唱上了,似乎未察覺他進來。

七月裏,七月七,

天上牛郎會織女。

神仙都有團圓日依兒喲,

我和崔哥兩分離……

這段歌詞令他忿惱,洗手的時候故意將盆弄得咣當響,這是以前沒有的情形。他心裏罵道:“這個臭娘們純屬賤貨,我要離她不離,現在唱崔哥想誰呢?是想我嗎?想我還用唱?”

梅金玲突然停止了歌唱。她是個聰明人。她忙走進屋,放好玉環,把盆裏的髒水倒了出去,然後又換上新水放在架子上,接著又拿起條帚掃地。

梅金玲躬著身子掃地,他看著她那骨瘦如柴的身形,又想起張有才,他一陣惡心,恨不得一腳飛過去。

以後,他再也沒聽見梅金玲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