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水底

新娘消失前,為我指明了道路。

按照她指的方向,我摸黑走過去,前麵隱隱現出一麵牆,牆上竟然有個巨大的深洞。黑森森的,不知通向何處。

我站在洞前思索,新娘指的應該是這裏,她到底是什麽人?是好心還是壞心?難道通過這個深洞,我可以離開這裏嗎?

思索的時候,洞口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慢閉合。洞在消失,要恢複成完整的牆。

我凝視著洞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洞的最深處,隱隱出現了剛才新娘的臉。

她表情焦急,在做手勢讓我進來。

洞口在緩慢而堅定的閉合,一點點消失,新娘也漸漸看不到了。洞口隻有臉盆大小時,我知道再不從這裏逃走,一切都來不及了,但最後還是沒動。

洞口消失了,這麵牆也消失了,周圍充斥著濃濃的黑色霧氣。

我走回水池前,新娘的衣服還扔在地上。我不是不相信她,我知道她在報恩,但現在我不能離開。

我做這個夢的最終目的,是見到黑傘佛。

我站在水池邊緣,深吸口氣,騰空而起,以極為標準的姿勢紮進了水裏。

落在水中並沒有窒息感。一開始我以為這不是水,隻是夢的某種幻象,但越往下遊越是心驚,皮膚感覺到了這就是水。

水很柔和,輕輕包裹著皮膚,輕輕觸碰皮膚表麵的毛孔,水如綢緞般在露出衣服的皮膚上滑動。

既粘且稠,既輕且柔。

我是會遊泳的,現實中經常去遊泳館,有的時候還去江邊,休假的時候會去大海的城市。人類能接觸到可以遊泳的水,我幾乎都遊過,但沒有一次,是眼下這種奇妙的感覺。

用一種不太準確的形容,此時此刻,我像是在羊水裏遊,如同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泡在母體裏。

這一刻,我真的感覺到,複歸嬰孩是什麽感覺。古人誠不欺我。

我遊到了水底,池底是深不見底四四方方的大洞,肉眼可見,大洞正在吞吐水流。水一會兒灌注其中,一會兒又湧出來,形成無數水流氣泡。

這個洞就像是一張嘴,在行吐納。

此時此刻,我在心裏已經佩服上黑傘怪人了,原以為此人是宵小之輩,苟苟且且,沒想到在他的夢境裏,會營造出超出我認知的個體體驗。

我吸了口氣,鼓足了勇氣,雙腳一蹬,進入了這個大洞。

周圍一片黑暗,全身被水包裹,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我沒有遊,一股無法抵禦的吸力把我往深處拉。

我後悔了,再想回去已經晚了,隻能這麽往下拉。水裏是絕對的黑暗,黑色像墨汁一樣侵襲過來,看不到任何東西,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來自最下方最深處的拉力。

憑借水流在皮膚的滑動,知道自己還在動。

這裏沒有任何坐標,沒有任何參照物,就這麽下沉,無法形容的恐懼彌漫在心頭,我想到了最可怕的一種情形。

這片深淵並沒有盡頭,我保持著目前這種狀態,一直下沉,一直下沉,期限是永恒。

我開始掙紮,拚命想往上遊,身體不受控製,麵對下麵的拉力,我這點力量完全不夠看。到最後,我放棄了抵抗,就這麽沉淪吧,沉淪著,永遠的沉淪……

隱約的,極深處的黑暗裏,有一大團非常微弱的綠色光芒,像是暗綠色的螢火蟲。

我心中一喜,現在甭管出現什麽,總比一直黑強。

一開始我還想和黑傘怪人掰掰手腕,扇他幾個嘴巴子。這麽一番折騰下來,我心生畏懼,此人能力堪稱深不可測。我直覺評估,應該不在火妹之下。

我繼續下沉,離著綠色光芒越來越近,心髒在劇烈跳動,直直盯著那個地方。周圍一片黑暗,唯有綠光閃動,我的視網膜甚至出現了綠色的殘影,恍恍惚惚讓人頭暈。

終於看清了是什麽,我一度懷疑是不是幻視了。

我看到了無數的人,他們在跪拜。都是大學生,男女都有,穿著不一樣,有的休閑有的運動有的火辣,無一例外全都跪在地上,深深埋著頭,雙手合十,小手指和無名指纏繞,形成古怪的手印。

這些人裏還有老師,校工,教授,學校領導……打眼一看,足有萬人。

所有人都保持著跪著埋頭結手印的姿勢,一動不動。而這些人之上,水裏懸浮著一隻巨大的蟾蜍,俗名癩蛤蟆。

癩蛤蟆大到幾乎能覆蓋所有的人。跪拜的人像是用自己的身軀,扛住這隻癩蛤蟆。

我看到的綠色光芒,是癩蛤蟆的兩隻眼睛,它全身舒展,似乎在睡覺,微微眯縫著眼睛,半開半合。眼皮子下麵滲出綠光。

它在水中翻了個身,一隻眼的眼皮撩起來,似乎看見了我,然後緩緩張開兩條蛤蟆腿。

這時我才看到,在它雙腿之間的地上,在一群跪拜的學生中間,還空著一個坑位。而我下墜之勢,正是奔著這個坑位去的。

我一身冷汗,想明白了,這隻蛤蟆應該就是黑傘佛夢中的原神,它淩駕於這所學院所有師生之上,讓他們跪拜,讓他們虔誠的信仰。

這個空出來的坑位,如果我進去的話,這輩子都會鎖在這個夢裏,再也出不去,成為癩蛤蟆無數信仰者中的一個,而且是最悲哀的一個。

其他人白天醒來,還能回到正常生活,而我會永遠鎖在這裏,再也醒不來。

想到這兒我收住身形,但吸力特別強大,根本無從掙紮。

在這個危機時刻,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和火妹學飛翔的情景。

她的聲音猶在耳邊:“夢中是沒有重力的。”

“你為什麽還能感受到重力?”

“因為你的大腦已經習慣了重力,這是大腦給你上的一把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