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請罪

“不過,那好像不是娘子姐姐的親人。”

“她隻是覺得那些氣味有些熟悉而已。”

果然!

馮川牙關緊咬。

之前他在市集之中的感覺沒錯,果然是西邊的門子在盯著他。

婆婆殺了最初過來的那些人,留下了他身邊這位酸娘子的兒子相公和爹媽,酸娘子再感受到西邊門子帶來的東西,可不是隻感覺熟悉,卻肯定那不是親人?

之前尚在白城村的時候,馮川便基本上確定了最初大臉貓所提及的一月後帶著犯忌諱的東西途徑三水林的人正是來自西邊的門子。

在白城村出現,想來是為了打點一下,以確保他們的大部隊不會遇到什麽麻煩。

至於在這裏遇到……

“算算時間,距離上次我見到大臉貓也過去了二十七八天了,西邊的人也到了動身的時候。”

這裏距離三水林不遠,西邊門子會出現在這裏,倒也算是正常。

想來他們該是到了集市上買些必要的東西,以確保他們自身的計劃萬無一失才是。

至於關注到自己,估計隻是個巧合。

“我身上有酸娘子的命繩,對於他們來說,能察覺到我的存在也是正常。”

“之前那個麵白無須的男人死在這裏的消息不可能瞞得住,他們必定是早就知道了那些人死了,但被誰殺的,想來是定不下來的。”

“如此說來,他們關注到我,應該隻是因著我有酸娘子的氣息,一時存疑才多打量了一陣子,並沒能真正確定我就是殺了他們同門的人之一。”

馮川多少有些拿不準主意,讓柳兒問了酸娘子,確定周遭早沒了兒子相公老兩口的氣息後,才稍稍鬆了口氣,也算是徹底確定了之前的猜測。

“我猜的沒錯。”

“西邊門子隻是路過,關注到我也就是巧合。”

“但,他們現在不會對我起殺心,僅僅隻是懷疑,可拖得久了,就不一定了。”

那群人本就能掐會算,萬一存了歹心稍稍算一算,不難知道馮川就是殺了同門的人。

那樣就不好辦了啊。

“不過,算起來他們還有三天就要帶著犯忌諱的東西過三水林了,必是要確保萬無一失的。”

“我當時並未表現出任何異樣,在他們看來,該是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存在的。”

“穩妥起見,他們就是要對我動手,也肯定不會是這三天!”

“但之後,可就說不準了。”

馮川微微眯起眼睛,如此說來,倒是多了個對這群人出手的理由了。

沒再耽誤時間,馮川很快和石頭一起返回了住處。

崔四爺有事出去了,留了條子晚些回來。

雖說之前崔四爺說過要教馮川去請罪的法子,但這位終是個考慮周全的,他既然不著急,想來這事耽誤一陣子也是無妨的。

馮川索性便爬上了屋後頭的小山,坐在山頭叼了根草棍安靜的盯著遠方。

他在思考。

“大臉貓該是個有本事的,甚至西邊紅帳子裏的人,怕是也奈何不了他,起碼應該是可以跟孫家大爺爺,有廟上老爺認可的村醫對標的角色,我隻要鬧出點動靜來,他必定是可以達成自己的目標,搶了那犯忌諱的事物的。”

“但那之後呢?”

“萬一大臉貓不願多惹事,亦或者本就沒打算對西邊的門子出手,他們便能活下來,本就有心殺我,又遭了這樣的禍事,必是要將一腔怒火發泄在我的身上的。”

“可我若是直接跟大臉貓提讓他幫著殺了西邊那些門子,他必是會懷疑的。”

“大臉貓終是靠不住的。”

“對付西邊的門子,還要靠我自己。”

“不過,僅僅三天的時間,想學到能對付西邊門子的本事,肯定是不夠用的,而借助陰物力量這條路,怕也是走不通的。”

瞧了眼一旁追蝴蝶的柳兒,馮川連連搖頭:“柳兒倒是能嚇唬人,但真放出去戰鬥,且不說她能不能打得過人家,我也不舍得啊。”

又瞧了眼左手的命繩。

“酸娘子也是個本事大的,若按著常理,如同西邊門子那樣本事的人,是可以對付的了的,但麻煩的是,酸娘子就是西邊的門子弄出來的,放她去對付西邊的門子,跟肉包子打狗實在是沒甚區別。”

思來想去,馮川發現想對付西邊的門子,隻有一個法子。

言堂。

昔日,他隻靠著小柳兒做鎮物,便差點就壓住酸娘子了,婆婆也說過,鎮物越強,言堂的力量就越強。

如果他能找到類似於酸娘子這個強度的鎮物,對付起西邊的門子來,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問題是,去哪找?”

若是敵人換成其他的,完全可以讓酸娘子做鎮物,但說來說去還是那個原因,真用酸娘子做鎮物對付西邊的門子,依舊是肉包子打狗。

這言堂的法子,必是要被人破去的。

本來這法子麵對同樣的敵人也就隻有一次機會,成就成,不成,也就沒法用了。

哪怕是酸娘子做鎮物有萬分之一被識破的機會,馮川也是不願意冒險的。

他隻有這一招,他賭不起。

思來想去,馮川眉頭緊鎖:“看來,隻有這一條路能走走試試了。”

臨近傍晚,馮川回了院子。

崔四爺也回來了,正坐在院裏麵喝酒,石頭也坐一旁吃喝著,見到馮川立馬招了招手:“你回來的正合適,四爺幫山下村子解決了一件麻煩,村民感激,送來了一些吃食和酒水。”

馮川笑笑,坐過去吃喝了起來。

崔四爺說:“時候也差不多了,之前集市上買回來的雞蛋,用紅糖水煮過了嗎?”

馮川點頭,去後山之前,他就煮好了。

崔四爺點頭:“一會天擦黑的時候,你就拿著紅糖雞蛋去賠禮道歉吧。”

“記住了我的話……”

……

酉時末。

馮川拎著未曾點燃的燈籠,拎著足足八十一顆紅糖雞蛋,行走荒野的土路上。

遠遠看去,便見了離著能有個三四十丈的位置,是一個了無人煙的荒村。

村子破破爛爛,角落處卻有一雙雙賊溜溜的眼睛不斷晃**著,馮川更清晰感覺到了其中有一道滿是怨毒的目光。

他不由的回想起了崔四爺的聲音:“咱打更人,手裏的燈就是最大的依仗之一。”

“尤其是進了陰物的地界,若主動滅燈,那就是將身家性命都交付到了主家陰物的手中,算得上是天大的誠意了。”

“那窩子黃皮子的祖宗是個守規矩的,你提著沒點亮的靠近方圓百丈範圍,它必是知道的,定不會真的為難你。”

“你隻需要拎著這八十一顆雞蛋,到了荒村最大的屋子裏麵把雞蛋放到供台上,說上幾句軟話,也就沒啥事了。”

“但是,這條路也不會是那麽好走的。”

“黃皮子這種東西最是邪性,哪怕是沒被陰氣竄了身子的,連陰物都算不上的普通動物,到了月下也是詭異的緊,你若是惹了它,不想法子化解了之間的恩怨,那真就是到死方休了。”

“之前你壞了那個起屍成靈的黃皮子的事情,還差點要了它的命,它必定會銘記這個仇恨的,平日裏奈何不得你,見你現在失了勢,哪怕是有著它家祖宗約束,不得直接害了你的性命,也會想法子迷了你,讓你自己走向死路的。”

“那村子本就邪性,再加上有那黃皮子的記恨,一進村子,你必是會被各種各樣的幻象眯了眼睛,進了那些幻象裏麵也不需要害怕,隻銘記一點。”

“你是誰,你來做什麽!”

收回思緒,馮川的目光逐漸堅定了起來,他不斷的在腦海之中重複著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速度慢慢加快。

終於,他走進了村子。

一瞬間,四野的風從周圍接連不斷的吹拂而來,飄動的寒意順著毛孔瘋狂鑽進了血肉之間,血液幾乎要被凍結一樣,馮川感覺到角落中怨毒的光越發的濃烈。

腳下的地麵慢慢開裂塌陷,兩側化作了無盡的黑暗,那之下仿佛藏匿著數不清的蠕動血肉,它們累積了無盡的怨念和癲狂,不住呐喊著,嘶鳴著。

特殊的力量在上升,馮川清晰感覺到他的身體在變化。

最先出現異常的是腳掌。

內裏像是有什麽要衝破血肉一樣,千層底被撕裂,他看到腳趾生出了尖銳的牙齒,森白的骨頭刺穿了血肉瘋狂的生長。

而後,是大腿。

被骨頭刺穿的破碎血肉有了自己的意識,不住的蠕動扭曲,它們發出瘋狂的嘶吼,漸漸脫離馮川而去。

慢慢的,五髒六腑,五官七竅也紛紛發生了異變,馮川感覺自己的視線越發的模糊,但他的意誌卻異常堅定。

他依舊銘記著那兩個問題的答案。

直到——

“找到病人了!”

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化,荒村在破碎重組,霧蒙蒙的天際化作了明媚晴朗的天空,暖意十足的日光無私的灑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高大院牆外的每一個人都帶著滿足的笑意,哪怕隻是漫無目的的遊走,他們也依舊發自內心的開心。

院牆內卻和外麵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明明陽光明媚,卻前所未有的冰冷,所有工作人員的臉上都是笑容,但那笑容卻讓馮川無比的惡心。

是那家醫院!

幻覺?

不!

不對!

那些黃皮子可以製造幻覺,但它們所創造出的幻象之中,也隻會出現它們理解之中的東西。

莫不是,自己回來了?

還是說……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在?

馮川不由的回想起上一次在手術室中醒來的場景。

那兩個完全不同於之前自己所見的醫生告訴馮川,他病的很嚴重,之前所見到的那些醫生護士,並不是真心想要醫治他,而是想要讓他病的更加嚴重。

他們說的,會是真的嗎?

“找到他了!”

滿是激動的聲音再度傳來,馮川清晰看到了最初那些明明自己是清醒的,卻認定自己無意識,要將自己開顱的醫生。

他本能的想要逃跑。

可沒等邁動腳步,卻被某種特殊的力量限製住了身體的移動,他似乎已經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拚上了命,卻根本連眨眼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工作人員用最快的速度衝到了馮川的麵前,他們粗暴的扭曲著馮川的手臂和身體,壓著他蹲在了地上。

他聽到走過來的醫生滿臉擔憂的交談:“他的病症越來越嚴重了。”

另一人說:“對啊,本來上一次是有治愈的可能的,但他太不配合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由著他來了。”

工作人員很快就將馮川重新送進了手術室中。

他依舊無法行動,眼看著醫生帶著護士圍了上來,他清晰捕捉到了身邊醫生眼底的笑意。

“不要緊張,我們是在幫你。”

他們的動作並沒有多快,但是卻輕易帶給了馮川很大的壓迫力,內心似乎有一道聲音不斷的告誡著他,一旦讓這些人做了他們想做的事情,等待著馮川的,便隻剩下死路一條了。

馮川的呼吸越發的急促,他不斷的努力。

動啊。

快動啊!

風快催動體內的力量,但是身體卻並沒有給出哪怕絲毫的回應,慢慢的,絕望的情緒蔓延上腦海。

他看到醫生手中的手術刀貫穿了他的身體。

體內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回應著手術刀的切入。

之前,馮川從沒有感覺到他的體內有這個東西。

那東西介於存在和不存在之間,似乎擁有著某種非常特殊的力量。

那是……自己的病嗎?

若真是他的病,為何,它對手術刀似乎很親近?

它似乎能夠感受到,手術刀並不是想要終結它,而是……

難不成,之前那兩個醫生說的是真的?

現在這些庸醫,並不是想要給自己治病,他們所盼望的,是自己的病情更加嚴重!

馮川呼吸越發的急促,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法操控,可意識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死死的盯著麵前的醫生,馮川開了口:“你們,真的是想要救我?”

第一次,他嚐試著跟這些醫生對話。

本以為對方會無視自己的聲音,亦或者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做出回應,誰承想在他的聲音出口的瞬間,馮川竟清晰的看到了兩名醫生的臉上露出了無比恐懼的神色。

仿佛是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們的理解,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而後便開始不斷加速。

馮川能夠清晰感覺到他們的動作在不斷的顫抖。

“他們,似乎很害怕我?”

內心的疑惑讓馮川更加無法確定眼前到底是怎麽回事,但腦海之中卻隱約有個聲音在不斷告誡馮川一定要盡快想辦法擺脫這一切。

否則,會發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如果他們真的是想要讓我病的更加嚴重的話,這確實不是一個好消息。”

眉頭緊鎖,馮川開始不斷回憶他第一次到底是如何逃出手術室的。

彼時,他內心極度渴望能夠離開這個地方,隻要能離開這裏,便是任何地方都是可以的。

“難不成,穿行兩個世界的契機,是否認當前世界的真實性?”

心中的想法升起的瞬間,馮川也來不及多想了,他不斷催眠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催動全身的力量死命的閉上眼睛。

耳畔慢慢的多出了一些本不該在手術室中出現的聲音,有什麽在慘叫,在嘶鳴,某種龐大的東西發生了碰撞,震撼性的力量開始瀕臨某一處節點,最終,發生了極為可怕的變故。

而後,這變故開始消失,周圍變化中的一切慢慢穩定了下來,馮川發覺自己似乎能夠操控身體了,他嚐試著,睜開了眼睛。

太陽早已經落山,僅存的光依稀能夠照亮荒村的前路,兩側有數不盡的賊溜溜的眼睛在肆意打量著他,其中一道目光之中分明充斥著無比的怨毒。

回來了!

馮川一喜,接著被更大的疑惑籠罩了自身。

剛剛莫名回到那家醫院,該是有某種更加可怕的力量扭曲了周圍的一切,黃皮子的幻覺自然對他也就沒有任何作用了。

可為何,最終自己真的能夠回來。

為什麽他隻需要否認一個世界的真實性,便可以從容的穿行於兩個世界之間?

那到底,哪個世界才是真實的?

馮川感覺頭痛欲裂。

不過很快,他就壓下了那些亂糟糟的猜測。

他現在,沒時間理會這些東西,必須盡快前往最大的那間屋子,完成自己最初的謀劃。

根本沒再有哪怕絲毫的猶豫,馮川立刻衝向了前方最大的屋子,推開門,發現這並不像是普通的民宅,細細看去倒更像是建到一半的祖祠。

周圍還是簡單的布置,但前方供桌後麵的神台卻早已經搭建完畢,確實擺上了牌位,但是上麵空無一物,隻一旁放了幾根早已經化作了蒼白顏色的毛發。

“這裏,應該就是四爺說過的地方了。”

荒村的這一窩黃皮子的祖宗還沒有真正達到上堂的資格,這裏如同祖祠一樣的地方的牌位,自然也不會寫上它的名字。

這麽一想,倒是釋然了許多。

馮川沒再耽誤時間,立即將紅糖雞蛋放在了香案上,而後,插上四柱供香。

堂前站定,馮川朗聲開口:“黃家太奶敬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