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市集
聲若雷震！
黃皮子猛抬頭，就見著有高大的身影拎了燈籠過來，步子不快，但是卻十足的威嚴。
尤其是搭配上那聲音，更讓黃皮子發自內心的敬畏。
前方身影在燈光照應下仿佛多了股神性的力量，它的目光一時竟根本無法穿透那彌漫的光，而且，在那光芒的照耀下，心底更催生出了強烈的恐懼和自責。
黃皮子哪裏還敢繼續之前的動作，忙接連不斷的叩首：“官家饒命，我家辛辛苦苦攢的糧食被他們一家給毀了，一時腦熱，這才沒忍住過來鬧事。”
“但好在沒有犯下大罪，還請官家放我一條生路吧。”
黃皮子接連不斷的磕頭，聲音更是如泣如訴，仿佛真的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
說來也怪，隨著它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動，院子裏的陰氣越來越多，前方身影的腳步竟略微有些滯澀，那光芒竟也變得閃爍了起來。
不住叩首的黃皮子感覺到那股子莫名的壓迫力消散的當口，滴溜溜的大眼珠子頓時亂轉了起來，它叩首的頻率和速度都在減緩，聲音中多了些許的打量和試探：“還未請教官家走的哪條路，拜的哪道門，又是拎的誰家的燈籠呀？”
見前方並未傳來任何回答，那黃皮子便兀自停了叩首的動作，雙腳踩地，黃褐色的身體慢悠悠的人立而起，兩隻前爪搭在胸前，那張獸臉上，竟然露出了極似人臉的笑意。
“官老爺，依著規矩，您就是想審我這個闖了陽宅的陰物，也該先自報家門才是啊。”
“不報家門，咱可是會認定，官老爺您是個冒充的呀？”
前方身影的動作有明顯的停滯，黃皮子頓時發出了一聲怪叫，在夜幕下化作了一道殘影，竟直愣愣的衝向了拎著光源的身影。
前方拎著燈籠的正是馮川，他本以為隻要心中無懼，就應該能唬得住這東西，起碼也能把這玩意給趕走呢，誰承想這玩意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聰明的多啊，竟然能夠察覺到細微處的不同，然後一舉識破自己是個雛兒。
心思電轉之間，黃褐色的身影已然直衝而來，馮川想躲卻早就來不及了，他注意到黃褐色的身影似乎有意躲避著光源，咬牙發了狠，身體向前故意狠狠地和那玩意撞在了一起，接著空出來的左手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就抓住了那黃褐色的身影。
黃皮子發了狠，瘋狂撕咬。
別看這東西個頭不大，但是撕咬的破壞力卻極為令人震驚，不過短短片刻，馮川肚皮已經血流如注。
他卻已經來不及在意這些，死命抓住這黃皮子的同時，右手的燈籠瞬間高抬。
那光芒一下子便將黃皮子籠罩其中。
說來也怪，前一秒還瘋狂無比的黃皮子，這一刻卻突然被抽光了力氣一般，撕咬的動作越發的緩慢。
馮川眼中浮現了一抹喜色。
“有用！”
他強忍痛苦，左手緊緊抓住黃皮子身上的毛發死命將這東西和燈光靠近，黃皮子身上頓時傳來被灼燒一般的滋滋聲響，某種東西正被不斷的從它身上抽離。
馮川的耳畔傳來了如泣如訴的聲音：“官老爺，我錯了。”
“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吧！”
哀求的聲音之中夾雜著無比的痛苦，其中哪裏還剩下半點怨毒？
馮川腦海之中不由的響起了崔四爺的聲音：“記住，咱們走照夜這條路的，最要緊的一條規矩，就是我們需要保持絕對的中立。”
收回思緒，馮川開口：“陰陽有矩。”
“念在你是初犯，且饒你一命，若再存了壞規矩的心思，全家老小，都逃不過！”
“可記住了？”
那黃皮子連忙稱是。
馮川這才咬牙，猛地鬆開了黃皮子的身體，被燒焦的事物飛快逃到了遠處，稍加思索，卻還是雙手合十，連連作揖。
這才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緊繃著的神經得以放鬆的瞬間，馮川便感覺到了一股濃烈的疲憊感席卷而來，強烈的眩暈感充盈整個身體，不過片刻，他就直愣愣的倒在了地上，昏死了過去。
……
馮川被一股飯菜的清香味喚醒，睜開眼睛就瞧見石頭正端著飯菜走進來。
見馮川睜開眼睛，他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
趕忙上前，石頭說：“你感覺怎麽樣？”
馮川細細感覺了一下，除了肚子那裏還在隱隱作痛之外，其他地方倒是沒什麽不妥。
石頭說：“你也是真命大啊。”
“自己一丁點傍身的本事都沒有，居然還敢跟那個黃皮子硬碰硬，好在那玩意就是剛剛成了氣候而已。”
馮川倒是沒想到，石頭對這方麵的事情竟然也有些了解。
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馬纏著石頭說了一陣子。
這才了解到，莫說是後麵的路了，單單隻是過路冤家這個層次，也不是一般陰物能夠達到的。
剛剛脫離活物範疇，走上陰路子的，都是統一被稱之為遊祟。
遊祟非但不具備自主思考的能力，甚至連真正的陰物都算不上，它們本質上和地上的石頭土壤，周圍空氣雲朵一樣，屬於世界的一部分。
隻有其中極少數的，覺醒了自我意識的，才能夠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陰物。
陰物並沒有那些玄之又玄的能力，頂天了也就隻是跟活人生命形式不同而已，莫說是害人了，就是脫離誕生地一定範圍，也是會消散的。
當然，並非所有的遊祟都是無害的，其中一小部分能夠通過自身的力量影響到周圍路過的活物的判斷，讓對方產生幻覺，從而達成自己的意願，這，就算是脫離遊祟範疇，達到地縛靈的層次了。
之前馮川遇到的村魅，就是典型的地縛靈。
因為一些特殊的機緣巧合，或者是自然因素，導致陰物的屍身朽壞，但自身的‘靈’卻未曾溢散，甚至和朽壞的屍身重組，能夠自如的在有無實體之間轉變的，便脫離了地縛靈的範疇。
到了這個層次，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起屍成靈’。
真正達到‘起屍成靈’地步的陰物，基本上都是有著十五年道行的，像是馮川之前遇到的黃皮子就是這樣的。
到了這個層次的陰物，再用各種法子，為自己增加個四十八年的道行，湊夠六十三年道行，便可以達到過路冤家的層次了。
聽了石頭的話，馮川若有所思。
“這麽說，在成為過路冤家之前，若是細分，還有遊祟，地縛靈，起屍成靈這麽幾個小類別？”
石頭點頭說：“其實這天下間的事，要是真細細劃分起來，那條條框框可就太多了，咱們一是沒那個精力，二也是沒有那麽多的時間，所以基本上，過路冤家之前，大家都是給稱為陰物。”
馮川點頭。
拉著石頭談了一會，馮川也吃好了飯，這會天色大亮，馮川正打算洗把臉，就看到崔四爺進了屋子。
崔四爺讓石頭先出去，才坐在了馮川麵前，瞧了他一眼後笑道：“昨晚的事情，你處理的不錯。”
“陰陽有路，咱們這些個照夜的，必須要保持絕對的中立。”
“不可因為自身的身份，便偏向於哪一方。”
“不過，你昨天的所作所為，雖說後麵更多還是出於自保，但給那黃皮子傷的也終是嚴重了一些。”
“若是尋常家門，這樣也便罷了，可我打聽了一下，它的家門，還是相對闊綽一些的，像是這樣的高門大戶，規矩自然是多了一些。”
“其中，對於一些個規矩的實施標準，怕是不盡相同的，咱們這裏覺得不會有什麽，但到了人家那邊，免不了就會覺得咱們下的手太重了。”
“萬一追究起來，總歸是個麻煩，畢竟，那窩子黃皮子背後，可是有隻早討到了封賞的大邪祟。”
馮川一愣，全然沒想到自己初試身手，居然就攤上了這麽一窩不好惹的。
“那四爺，我該怎麽辦？”
崔四爺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
“咱們畢竟是打更人，而且是它家小輩有錯在先，那位太奶奶也自覺理虧，我想著就是後麵追究起來，也無非隻是想要點臉麵而已。”
“它要臉麵，咱給它點兒臉麵便是。”
崔四爺指了指剛進門時候拎進屋的布袋子。
“裏麵有些鹽粒，你拿了去市集換一些雞蛋紅糖，回來用紅糖煮了熟雞蛋，然後送到它家賠禮道歉就是。”
馮川點頭。
這個世界的秩序早就崩塌了，朝廷雖然還在，但名存實亡，朝廷發行的錢幣自然也就早不起作用了，聽說大城市用以作為交易的主要貨幣的，便是歲香和魂粉。
對於小地方的人來說，就是拿了那麽金貴的東西，怕是也沒多大用，以物易物又怕拿了人家不願意要的東西，算來算去，鹽粒反而成了最穩妥的交易物品。
畢竟這東西一來是人體所需，二來能給飯菜增加一些滋味，另外，食物想要保存的更長時間，也是需要用到這東西的。
用途廣泛，而且方便攜帶，一來二去，自然就成了普通人之間公認的用以交易的物品了。
崔四爺說：“等你回來，我再跟你說賠禮道歉的具體細節，這事不著急，天黑之前去一趟就可以了。”
“對了，一會叫石頭陪你一起去，別看石頭在學本事上的天賦比不上你，可過日子的本事，幾個你幫在一塊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這一點，馮川非常認可。
辭別了崔四爺，馮川感覺身體小腹位置暖暖的，血肉似乎正在加速生長，傷口處也早就愈合了。
崔四爺說，馮川身上的傷勢太淺，還不值得他出手，是石頭用了之前在山上找來的草藥敷上的。
馮川不得不感歎石頭果然是萬能的。
簡單收拾了一下後，馮川便幫石頭忙完了手頭的活計，確定暫時沒啥事後，才跟石頭說了四爺的打算。
石頭樂了：“都忙忘了，今天是開集了啊。”
“正好，也帶著你去轉轉，咱們的市集，可熱鬧了。”
馮川點頭。
在這個世界重生，一直都是疲於奔命，這幾日尚才算是消停了一下，好不容易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他自然是不願意放過的。
……
馮川問過石頭，才知道他並不是崔四爺這個門道裏的人，來到這裏拜了崔四爺為師早過去了大概三四年的光景，可從頭到尾，崔四爺也沒有教給他什麽門道裏的東西。
但其他的技能倒是學了一大堆，其中還包括了一些拳腳上的功夫。
“四爺說過，單論起拳腳上的功夫，就是十七八個成年人，也近不得我的身。”
說到這裏，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四爺總說我太善良了，不過要是真的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真的暫且丟掉善良發了狠，人數便是再翻上一倍，碰了我也是活不成的。”
馮川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合著這個看起來憨厚善良的少年，才是真正的戰神啊。
仔細想來也對勁，這位身上的技能實在是太多了，他不是戰神誰是戰神啊。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很快，就來到了市集。
市集距離崔四爺的住處大概能有個三五裏地的樣子，說是市集，實際上倒是更像一個村子。
隻是這裏的房屋都是隻有三麵，麵向街道的那一麵都是沒有牆壁的，這樣能夠讓過路的人一眼就看見裏麵賣的是什麽東西。
石頭解釋說：“原本這裏是沒有這麽多的建築的。”
“在最開始，這裏隻是周圍幾個村子用以交換物品的一個場所，可一來二去，知道這裏的人越來越多，慢慢的就演變成了這麽一個在固定時間才會開啟的集市了。”
“尤其是廟上老爺出走後，這裏的集市一開，就是要連續開上幾天的。”
“而且，附近十裏八鄉的，乃至於一些縣裏的人都會過來湊熱鬧，所以，這裏可是非常熱鬧的。”
不用石頭說，馮川也能感受到這裏的熱鬧。
人群喧鬧聲不絕於耳，在集市上，馮川頭一回感覺這世界似乎也沒有那麽瘋狂。
甚至一切看起來井井有條。
想來，這也算得上是這個癲狂世界上少有的人情味了吧。
不自覺的歎了口氣，馮川便乖巧的跟在了石頭的身後。
該說不說，這位的生活能力確實是點滿了。
不光是那些家務活手到擒來，治病救人也不在話下，在集市上找東西也是如數家珍，講起價來更是輕輕鬆鬆，饒是那些經常做生意的小販，都比不了石頭的嘴。
看著侃侃而談的時候，馮川頭一回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左右無事，馮川便開始打量集市上的情況。
正如同石頭所說，這邊非常的熱鬧，不光有買東西的，耍把戲的，賣藝的，走街串巷的賒刀人，基本上能想到的人在這裏都能見到。
一時間，讓馮川竟有種目不暇接的感覺。
但很快，這種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極為強烈的寒意。
有什麽人在打量他。
而且，滿帶惡意！
更讓馮川不安的，是拴在左手手腕上的名聲微微顫抖，打量他的，似乎是酸娘子的故人！
馮川不由的看向了右手牽著的小柳兒。
她不斷向著周圍張望，大眼睛裏麵滿是喜悅，明顯並未曾察覺到什麽危險。
無法確定那打量的目光來自於何方，馮川擔心自己貿然跟柳兒對話詢問酸娘子的狀況可能會引起意料之外的變故，便索性裝作什麽都沒有感受到。
這裏人多眼雜，就算打量他的真是西邊過來的門子，想來也是不敢輕易出手的。
畢竟，世道亂歸亂，卻還是有著一些規矩製衡的。
胡思亂想之際，石頭也買好了東西，他對馮川說：“還繼續轉轉嗎？”
馮川接連搖頭。
剛剛絕對不會是他的錯覺，必定有什麽人在用充滿惡意的眼神打量他。
這種感覺讓他非常的不舒服，而且，心中有預感，繼續留在這裏必定會遭到毒手。
“石頭哥，咱們趕緊回去吧。”
石頭點頭：“也好。”
一旁柳兒倒是有些不情願，不過她習慣性的聽馮川的話，自然也不會繼續留在這邊。
直到出了市集，馮川才感覺到那種若有若無的打量似乎消失了，手腕上的命繩也同樣停止了顫抖。
馮川稍稍鬆了口氣，但高懸著的心並沒有著急放下。
又往前走了幾步，馮川才示意石頭稍等一會，繼而看向柳兒；“柳兒，問問娘子姐姐剛剛在集市上的時候，是不是有什麽人在盯著咱們？”
小柳兒眼睛瞪得巨大，顯然也是才明白過來，連忙衝著命繩延伸入的黑暗盡頭低聲說了幾句話。
等了好一會，柳兒才一臉慌張的看向馮川：“娘子姐姐說，它嗅到了兒子相公和爹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