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陰陽有路
邦邦,邦——
梆子被敲動的聲音驚醒了熟睡中的村子,遠處傳來了清晰的聲音。
“靈官歸位,晨鍾奏響,辰時到了……”
馮川慢慢睜開眼睛,就看到柳兒倒掛在房梁上啃著不知名的肉類,婆婆坐在炕沿,顯然一夜沒睡。
“婆婆……”
一開口,馮川就感覺嗓子幹澀的緊,像是喊了一夜的名。
“醒了。”
婆婆沒回頭,卻依舊能感受到她似乎很擔心。
馮川心中一動。
莫不是,迎親失敗了?
沒等馮川聲音出口,婆婆便說:“迎親的事兒成了。”
她扭頭,遞上了一個紅色的小紙包,“這是囍神差人送來的嫁妝,好生收著。”
呃……
“囍神的嫁妝才這麽點?”
馮川可記得迎親排場大的嚇人,聘禮更是蔓延到視線盡頭。
正胡思亂想,頭上卻遭了婆婆的敲擊,她少有的露出嫌棄的笑容,似是在責怪馮川,又像是有些無奈。
“不過這倒像是你這年紀該想的,但這念頭以後別有了。”
“結了親,你們禍福同享。”
“莫再生了嫌隙。”
馮川趕忙點頭。
婆婆說:“你覺得這嫁妝寒酸了點,可卻不知,這便是最重的回禮了。”
見馮川疑惑,婆婆難得話多了些:“裏麵是祂的生辰八字,有了此物,你若可以承得住祂的氣兒,默默呼喚祂的真名,便是請祂一見,乃至差祂做事都是可行的。”
馮川大驚失色,生辰八字的用處竟這麽大?
婆婆說:“於普通人而言,自然不行,但你是祂的夫婿,替祂承了這偌大因果,如何不成?”
“婆婆……”
早在婆婆告訴馮川迎娶囍神的法子的時候,便提前說了這法子一旦成了好處無數,但壞處更大,需替囍神承擔莫大因果。
那時馮川就想問了。
“囍神的因果,究竟是什麽?”
若隻是紅帳子裏的門子借了祂的名號做了些惡事,也不至於讓婆婆如此在意吧?
婆婆說:“很多。”
“你所能理解的,自然便是紅帳子裏的門子借祂的名做的那些惡事,你替祂承了因果,若有朝一日遇見了,便也莫要袖手旁觀,了卻一樁是一樁,於你於祂,都有好處就是。”
“至於更大的……”
婆婆眼中浮現追憶之色,似乎想到了很可怕的東西,微微搖頭:“還不是你該知道的時候。”
“行了,收拾一下,我們出去。”
她緩緩起身,眼中慢慢浮現了殺意。
“打西邊來得門子不識好歹,要請了你去做他們的酸相公。”
“過去限製頗多,眼下你成了囍神新夫,倒也沒那麽多規矩要守了。”
“廟上老爺有膽子欺負你也就算了,外來的破落戶也敢不聽警告,當真覺得我老婆子是好惹的?”
馮川猛地想起昨天晚上嗅到的那一股子酸味。
“婆婆,您是要?”
婆婆說:“走吧,剛好教你一些立世的道理。”
婆婆趁著馮川梳洗的時候進了西屋,沒一會就拎著一個裝了滿滿東西,蓋著破布的破筐走了出來,馮川認出那個筐正是之前進村的裁縫拿著的。
“這是個老物件,裝著那老棺材瓤子一甲子的道行,我搶了它的筐,它幾十年內別想上堂了。”
婆婆剛說完,就看到小柳兒蹦跳著走了出來,她轉而一笑,揉了揉小丫頭的頭:“柳兒在家吧,等哥哥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小丫頭癟了癟嘴,不情不願的回了屋子。
婆婆的決定自有她的道理,不過她隻說讓馮川回來給柳兒帶好吃的是什麽意思?
莫不是?
馮川深深的看了婆婆一眼,終是沒問出口,隻隨了婆婆的腳步,慢慢走出了村子。
這還是馮川第一次出村,遠望去五十裏荒原一片死寂,細感覺又發現處處都有看不見的眼睛。
婆婆伸手將破布扔在了馮川頭頂,遮了他的眼睛。
“廟上老爺被剝了衣,村裏就熱鬧起來了,昨天被奪了冠,滾出了這五十裏荒原,村外的動靜也就大了一些。”
“不必去在乎,都是些個不成氣候的陰物罷了,本身守著不善不惡規矩,可骨子裏的東西卻改不掉,你由著它們引著你看著它們,容易招記恨。”
“以後也注意點,出了陽宅,便隻顧低頭走你的路,有人喊,也莫要隨意回頭。”
馮川暗自點頭,默默銘記在心。
很快,馮川便聽得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兩人似乎進了一片林子。
這裏相比村外,要平靜了太多,似乎沒了過路冤家的注意。
婆婆拿下了馮川頭上的破布,說:“就這吧。”
扭頭四顧,這裏的土地呈焦黑色,該是許久之前香火旺盛,以至土地都染上了被燃燒的灰燼。
“黑墳山?”
婆婆點頭,遙遙指向山頂,那裏有殘破的廢墟。
“那,便是白城村外的老爺曾住過的廟。”
馮川心中一動,一直聽婆婆說坐堂上廟,這之間有什麽區別嗎?
實在沒按捺住好奇心,馮川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婆婆一邊將筐裏的東西往外拿,一邊開口:“冤家,邪祟,老爺……稱呼不同,實際上都是一個東西,就是地位不同,處世方法不一樣而已。”
“過路討封,坐堂上廟,登台賜名,建府造冊。”
“這,便是它們該走的路。”
“不散的靈得了生氣兒,就成了陰物,離了腐爛的身子,便有了過路的力氣。”
“凝聚甲子道行,或造福一域,或為禍一方,都是自己個的選擇。”
“生來殘缺,骨子裏便有著對血肉的渴望,能承得住心中貪欲,便是不善不惡的冤家,有了討封的資格。”
“可若隨了性子,沾了血肉汙氣,自然也就成了邪祟,再不可束發穿衣,搖身一變成了堂上老爺了,這是古禮。”
“可……”
婆婆停下了從筐裏拿東西的動作,看向霧蒙蒙的天:“大概幾十年前吧,這世界突然就病了。”
“禮樂崩塌,秩序失調。”
“邪祟也能坐堂上廟了,卻是可笑。”
馮川呼吸急促。
這世界病了。
從幾十年前就病了。
怪不得。
他趕忙問:“陰物有路,那我們活人?”
婆婆說:“活人自然也有活人的路。”
“入門登階,望山得位,守身持正,執禮言法。”
“相比於陰物的路,我們活人的,倒更像是祖宗的訓斥。”
馮川剛要開口,婆婆便說:“莫問了,時候差不多了,去那邊看著,未來,這或許能保你一命。”
馮川連忙蹲在一旁。
便見了婆婆在身前鋪了個破布,盡頭有香爐和貢品。
婆婆指了指麵前的破布,
“這是法壇。”
“身坐法壇,意達千裏。”
馮川按著自己的理解分析了一下,說白了,這法壇就相當於是個信號放大器?
“我們是人,不是陰物。”
“沒有那些個花裏胡哨的手段,絕大多數的法想要用出來,都需要一個媒介,這媒介可以是你的話,也可以是一根枯枝,隨便是什麽都可以,法壇隻是媒介的一種,最為普遍和簡單。”
“法壇擺放的規製倒是沒那麽嚴格,最主要的就是歲香和貢品,但你若是能耐大了,此身所在,便是法壇所在。”
接著,婆婆剪了四個紙人分立左右,又在一塊石頭上寫寫畫畫,置於麵前,最後放了一塊銅鏡,這擺放看起來倒更像是古代衙門的布置,卻多了些無法理解的力量在其中運轉。
她指著紙人和石頭:“這,叫‘言堂’。”
“是我從一個老朋友手裏學來的法子,可用於拘魂問事,賞善罰惡。”
“言堂需要以法壇為依托,黃垂青白各一,高懸銅鏡和案牘各一,當然了,還需要一個鎮物。”
婆婆扭頭輕聲念叨了什麽,平靜的黑墳山忽然妖風四起,馮川隻感覺磅礴的壓力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來,便見到有一股子浩**陰風扭曲而來,其中有肆意生長的血肉,看不清的真容之中,僅是發出的嘶吼就讓過路冤家不敢高聲語。
陰風中的東西見了婆婆卻表現出格外的親切,陰風觸及婆婆蒼老的手後,轉而化作了一塊老樹皮。
馮川便見到婆婆在指間擠出一滴鮮血,鮮血觸及老樹皮,即將枯死的樹皮上便綻放新芽,分明沒有什麽東西噴湧出來,可過路冤家卻直接閉了嘴,在遠處跪地不起。
婆婆對生了嫩芽的老樹皮輕聲說了什麽,便將老樹皮放在了石頭後麵。
“鎮物有了。”
她看向馮川:“你記住,若有朝一日你道行夠了,要用這‘言堂’的法子,萬不可忘記鎮物越強,言堂力量越強的道理。”
“哦對了。”
她表情輕鬆。
“忘了跟你說了。”
“法子成型的時間太久遠了,傳來傳去,難免被改了名字。”
“過去,這,叫‘一言堂’。”
“堂上主家說什麽,便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