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婚
村口。
馮川三拜過後,便聽到家的方向傳來一聲高唱。
鐵匠鋪那邊有什麽走了出來,在長街兩側站定,巍峨嚴肅,默不作聲。
堂上的官家老爺三跪九叩,在明鏡高懸的牌匾後取下一隻禦筆,以極恭敬的姿態遠遠的朝著井口方向勾畫了什麽。
於是,有物件輕而易舉的在馮川身上扯下了一件事物,井口處噴湧無法以肉眼得見的濃霧。
大霧封鎖的視線中,有穿紅戴綠的人敲鑼打鼓,其中時有高頭大馬頭係紅花,穿堂而過。
兩側幾乎頂了天的古老屍身以身為貼,右者上書‘迎親’,左者上書‘下聘’,中間陰氣森森的高頭大馬鞍上空空如也,似是等人騎乘。
隊伍長逾百裏,以鮮紅為主色調,直蔓延到視線盡頭。
它們從地下走來,卻漸漸步入天際。
厚重的鉛雲也被某種力量輕易撕裂,天外投下迷蒙的光,那光芒中,有穿紅戴綠的小廝從左手挎著的筐裏拿了什麽不斷灑下,五十裏荒原上伴著草木抬頭,一道道無法分辨的模糊身影以無比向往的姿態看向天際。
久經變遷早已夯實的地下微微震顫,有一雙雙帶著碎肉的手骨自其下伸出,隱約抓住了什麽。
它們沐浴在灑落的事物之間,身上的陰氣少了一些,倒更像是人了。
馮川感覺到本令人忌憚的五十裏荒原之間分明在這一刻讓他心安,仿佛那些過路冤家以及沾了血肉汙氣的邪祟都在這一刻成了他的家裏人。
可獨有一處不同。
呼號聲接連不斷的黑墳山上,早被平了滿山墳包子的高門大院內慢慢睜開了一雙滿帶怨毒的眼睛,早沒了靈官稱謂的它得了好處尚且不夠,似要趁了這機會篡位登台。
蠕動扭曲的細長身影在黑霧中漸漸露了真容,灰色的皮膚之間遍生濃瘡,破碎的疤痕噴吐出惡臭的氣息,被人褫奪了名號的它,徹底的放縱了體內的陰邪力量,迎親隊伍沾了汙氣,搖搖晃晃的腳步幾欲停止。
尤其是那無人乘坐的高頭大馬,竟漸漸血肉剝離,一陣陣無法辨認的詭秘低語聲中,那高頭大馬幾乎化作枯骨。
馮川隻感覺陰氣篡體,他和高頭大馬幾乎性命相連,自身的血肉也在那詭秘的聲音之中開始分割離散。
他猛地看向黑墳山方向,那裏似乎也有東西在盯著他,目光在五十裏荒原上匯聚,分毫不讓。
但在這目光對視之間,馮川感覺體內靈性在不斷被剝離,他恍然走上了一條無歸路,眼見著幾乎要成為堂下使鬼之際,渺遠的瀛洲山忽然近了些許。
身居高位的宗親抬了抬手指,便有一陣鑼鼓聲自極遠處一下子到了耳畔,馮川清晰得見堂上的瘦長手腳分崩離析,束發的冠落了地,模糊聽得有聲音在歎息。
“寧拆十廟,不毀一婚。”
“西邊的宗廟上早該有她一席之地,兀自心善卻著了人家的算計,承了這偌大的因果再無翻身之日,今兒個好不容易等來了願意給她安穩日子的良善人家,你卻橫插一腳。”
“拿了你的名,尚且不記著低調,還要為惡?”
“便奪了你的冠,莫再上堂了。”
溫潤的聲音中,瘦長的身影重新凝聚,它披頭散發,不住向著瀛洲山叩首,念動著無法辨認的低語。
可轉而便有衝天的風自瀛洲山上吹來,卷了那瘦長的身影不住遠去,直到了視線盡頭,它遠遠向著馮川投來了怨毒的目光。
一片死寂,那修了六闕牆皮子的高大廟宇早沒了生氣兒,壓在馮川心底的大石頭,也被人隨手搬了去。
天際的迎親隊伍重新踏上長路,馮川發現身體早恢複如初,他不敢耽擱,立刻頭朝井口躺下,剛剛閉上眼睛,就覺得自己似乎騎在了高頭大馬上。
耳畔歡歌笑語,合著衝天的陰氣直上西路。
道路盡頭,十裏紅妝。
那邊隱約立著一個不大的土坯房,雀躍的人兒穿了嫁衣,蓋著喜帕,在懷裏交叉的十指兀自顫抖著,分不清是激動,還是歡欣。
馮川‘看’到自己到了近前,慢慢牽起了那冰涼的小手。
耳畔驟然傳來炸雷一般的高唱。
“迎新囍,娶新媳。”
“恩怨共擔,生死相依。”
“禮成嘍!”
……
子時末,陰陽交泰。
靜謐無人的村子中,白衣白褂、麵白無須的男人露出了第二張臉,他麵前擺好了香爐和小三牲,跪倒在地對月而拜,正輕聲念動著什麽。
身後黑翼黑褲山羊胡的男人放下了背上的小箱子,隨手扯下了已然生長完好的右手投進箱子。
麵白無須的男人三拜過後,隨手拿出一張寫了名字的紅紙投入麵前的醋碟,低聲開口:“酸娘子,你認錯人哩,他不是你的新相公,你的新相公被他吃掉了。”
“替我把他帶回來呦,咱再幫你找個新相公。”
話說完,空無一物的箱子裏突然傳來咀嚼聲,麵白無須男人的第二張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他長身而起,兀自喃喃道:“老太婆本事那麽大,那小子又被廟上老爺看上,這可是上好的酸相公胚子啊。”
“居然打了眼,罪過啊。”
白城村。
頭朝井口躺下的新郎官安安靜靜,完全沒能覺察到身邊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它足有三四米的樣子,身上散發出強烈的醋酸味。
紅衣破破爛爛,裂口處偶有染了陳醋的血肉慢慢脫落,血肉落地生根,肆意瘋長,扭曲了強烈的情感和恨意。
那雙眼眸,早滿是怨毒。
善妒的它好容易找了新相公,卻沒等被它吃下就讓人食了血肉,這滔天的孽債,該還了。
長了鋒利指甲的枯瘦手指慢慢向前,地下生長的血肉化作扭曲的觸手,它們慢慢向著新郎官延伸,眼看著就要束縛他的身體,卻在下一刻,蠕動的觸手碰到了某種禁忌,一下子朽滅無形。
滿身醋酸味的高大身影像是見了極恐怖的事物,遠遠的向西方投去了滿帶慌亂的眼神。
依稀聽得西邊傳來一個字,滿身醋酸味的高大身影慌不擇路的奔向村口,卻在出村的前一秒腳步一滯,扭臉遙遙的望向了村裏最大的院落,慌亂的嘴角慢慢勾勒出怨毒的笑意,它漸漸矮了身子,沒入黑暗。
不遠處,婆婆牽著小柳兒的手站著,遙遙向著村長孫長喜家投了個眼神,微微歎息著走到了井邊,對柳兒說:“哥哥禮成了。”
“咱回家吧。”
柳兒用力點頭,小小的身體卻蘊藏著可怕的力量,直接將馮川扛在了肩上,尚且還能空出一隻手牽著婆婆。
三道身影漸行漸遠,模糊聽到婆婆和藹慈祥的聲音:“柳兒,哥哥好嗎?”
“好吖。”
“那以後婆婆不在了,就跟著哥哥好嗎?”
“好吖。”
……
孫大柱睡的越發不安穩。
一方麵是因著他和周家二爺的那些糟心事。
那天大席結束,周家二爺獨獨找到了他,跟他說了一堆大道理。
“他一個外姓人,憑什麽就承了咱們村子的祖蔭?”
“這不公平。”
“你爹老了,他沒那麽大的心氣兒,也容易被人迷了眼睛,莫名的就聽了人家的話,甘心做了他人的跳板。”
“你還年輕,你爹放下的擔子,你得給拿起來啊。”
“別聽你大伯說什麽老馮家有恩於咱們白城村,什麽狗屁的趕走了靈官老爺就是對咱們村子有了天大的貢獻啊。”
“靈官老爺管事的時候,咱們日子過的不也挺好,無非就是每月莫名其妙的死上幾個人,咱們也得被當成畜生養著罷了。”
“這世道,咱們這沒本事的普通人,到了啥地方不都是畜生的命?”
“馮老太婆趕走了靈官老爺,未必就是件好事,自然也沒資格承了那麽多的祖蔭。”
“得給拿回來。”
孫大柱當時隱約覺得不咋對勁,但喝了周家二爺的酒,迷迷糊糊的就認準了周家二爺的說辭。
可現在回想起來,多少有些不對。
但事情發生了,他也沒招。
孫大柱睜開了眼睛,“馮婆婆和狗娃不會知道的。”
就讓這件事爛在心裏吧。
孫大柱翻了個身,看到了一截鮮紅色的衣角,上麵的醋酸味在他眼裏早變得香軟誘人,不自覺的就伸手從枕頭下抽了出來。
腦子裏莫名的就想起了看到的那截像是剝了殼的雞蛋一樣軟嫩的腳踝。
要是……能摸上一摸……
“也不知道是啥子味道啊。”
孫大柱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便覺得意識越發的昏沉,恍惚之間,他看到炕上好似多了個人。
看不清臉,身上的醋酸味濃烈的緊,迷迷糊糊的孫大柱根本察覺不到這些,他眼裏隻有那一截腳踝。
那可太好看了。
他再無法控製自己的動作,伸手摸了一下。
滑。
可太滑了。
他膽子越來越大,掀開了破破爛爛的紅色裙角,身體慢慢靠近,嘴裏幹澀的要死,舌頭也不由自主的伸了出來。
他慢慢爬向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