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外鄉人
老村長臉色狂變:“老姐姐,您……”
婆婆說:“你回去後,讓你家大哥替我在堂上點支香,明天去找娃兒……”
聲音越來越低,馮川縱耳聰目明,也慢慢聽不真切了。
……
認祖的事情雖說沒成,但下午老村長還是開了席。
流水席熱熱鬧鬧,除卻鐵匠和不知所在的村醫沒到,剩下的人都來了。
小柳兒撒了歡兒,蹲在桌子上吃的熱鬧,婆婆卻隻是簡單吃了幾口,就叫村長推著孫家老大哥去村口等著,似是要辦些事兒。
臨行前,婆婆叮囑馮川看著柳兒別亂跑,等大席結束她要是還不回來,直接回家就是。
馮川應了一聲,目送婆婆消失在視線中,便覺得有人從身後繞過,後腦傳來細微的疼痛,沒等反應卻忽然見小柳兒跑了回來。
“怎麽不吃了?”
柳兒怯生生的拉著馮川的衣角,警惕的看著不遠處。
順勢看去,發現那邊坐了一夥人。
黑衣黑褲山羊胡,背上還背著個破箱子。
箱子除了棱棱角角有上了油的好木材包裹,餘下大部分都是用棉布揉成的粗線編成的,裏頭時不時傳來一股子醋味。
“村外人?”
廟上的老爺被奪了靈官名號,不日就得離開五十裏黑墳山,這片地界成了府裏唯一一處沒東西盯著的區域。
不管是打了主意一探究竟,還是想著過來試一試自由日子,亦或者是過路歇腳的,都願意跑過來湊湊熱鬧。
村外動靜不小,村內自然也多了些外人。
今天又正趕上老村長辦大席,村外有人遞了落腳費過來湊熱鬧,白城村當然是來者不拒。
小村落與世隔絕幾十年,重新開門卻全然不顯得怕生。
馮川胡思亂想的時候,小柳兒更怕了,大半身子都藏在了馮川身後。
他抬頭就看到那邊唯一一個沒穿著黑衣黑褲,沒背著箱子的白衣白褂,麵白無須的人,端著酒杯樂嗬嗬的走了過來。
“小哥,跟你打聽個事。”
心中一動,馮川麵上不動聲色,“你說就是。”
男人說:“有沒聽說過瀛洲山下的三屍道上傳來什麽動靜啊。”
三屍道?
馮川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地名,稍稍搖頭。
男人自顧自的嘟囔著:“怪了。”
他並沒有刻意避開馮川,連聲音都沒有壓低,完全不介意馮川聽到一樣。
“大清洗後,五十裏黑墳山找不出半個有本事的人,不是他還能是誰?”
重新笑眯眯的看向馮川,男人說:“小哥,沒騙我吧?”
馮川皺眉,本能的對男人沒什麽好感。
見馮川沒了開口的意思,男人笑道:“許是我想多了,你家可有醋?能否借我半勺?”
“我從西邊過來的,就喜歡這一口。”
馮川剛好瞥見桌子旁有盛了醋碟的小碗,便拿了直接遞給男人。
“謝了。”
男人舉杯示意,左手托著醋碟轉身回了座位。
那些黑衣黑褲山羊胡的人低聲跟男人說了幾句,離得太遠,馮川隻依稀聽到了幾個詞匯。
都是些諸如‘葬經’‘纏怨’‘酸娘子’之類無法理解的詞匯,但聽到最後,一個地名鑽進了馮川耳中。
“三水林?”
馮川猛地想起之前在靈性空間中大臉貓拜托他的事情。
“大臉貓說一月後會有人帶了犯忌諱的東西途徑三水林,是這群人嗎?”
距離他上次進入靈性空間跟大臉貓交談早過了大半個月,三水林和白城村一樣,同在三水縣衙治下,距離白城村約麽有個三五天的路程。
算算時間,倒是對得上。
“大臉貓說的,是這批人嗎?”
接下來,馮川倒是有意關注幾人,卻並沒有什麽發現。
直到大席結束,婆婆和村長他們也沒有回來,而那批奇怪的過路人,也在謝過主家後,離開了村子。
拜別了村裏的叔叔伯伯,馮川就帶著小柳兒往家趕去。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一路上總聞到若有若無的醋酸味。
起初味道並不強烈,可過了村口水井,那股子味道卻突然變得刺鼻嗆人,熏得馮川的腦子暈暈乎乎的。
好幾次都差點一頭栽倒。
虧的小柳兒在身邊攙扶,才沒讓馮川摔個頭破血流。
“哥哥,你沒事吧?”
馮川擺了擺手,席麵上周家小輩過來跟他喝酒,言語間盡是對那日周家二爺站在村醫那邊對付他的愧疚,總是拒絕也不大好,就喝了三兩杯。
“許是喝醉了。”
馮川在小柳兒的攙扶下迷迷糊糊的回了家,躺在炕上意識越發的混濁。
活像是有人在腦子裏塞了個攪拌機,腦漿子都被攪勻了一樣。
他漸漸無法思考。
……
入夜,周家大院。
村子的大席結束了,周家的卻開了另一場席麵。
菜品齊全,細看居然要比孫家主辦的席麵規格還要高上一分。
白城村與世隔絕,但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不少。
過去一直有廟上靈官老爺盯著,人活得跟圈裏的畜生一樣,講究自然沒那麽多。
廟上老爺撒手不管後,該有的祖傳規矩,自然也就重新拿捏了起來。
單說席麵,就有三種規格。
其一,便是涼熱菜各二,中間配湯,這四菜一湯的席麵,算是最低的規格。
其二,則是涼熱菜各四,熱菜中必須配有豬肉,湯可以不上,但必須有酒,講究的就是個有酒有肉。
第三種規格,則是要奉上雞魚豬這小三牲,再搭配四涼四熱,高湯溫酒,這就是接待客人最高規格的席麵了。
至於豬牛羊大三牲上桌,活人不可享用,這是供奉堂上祖宗以及紫衣勳貴才能有的配置。
周家的席麵,便是毫無爭議的雞魚豬小三牲,搭配四涼四熱,高湯溫酒的最高規格席麵。
女人不得上桌,小輩在兩旁靜候。
周家二爺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等候,一旁的人臉部輪廓看不真切,體型倒是和孫家老村長小兒子有些相像。
“這事靠譜嗎?”
臉看不真切的男人低聲詢問。
周家二爺擺手:“放心就是,那些貴客可是郡上來的,便是縣衙那些堂上冤家,也得給些麵子。”
見男人似乎有些不忍,周家二爺樂嗬嗬的說:“甭怕,我都掃聽完了,老太婆至少得明天才回來,等她發現了,黃花菜都涼了。”
“你老子倒是心善,我都跟縣裏來的打聽完了,被盯著的這些村子裏,能保留死槐樹坑傳統的,放眼整個府裏都超不過五指之數。”
“多少代人祖蔭累積下來,才算是有了這麽大的福報,他由著老太婆胡亂攪合,生生散了下麵整整一代人的祖蔭。”
“祖宗們倒是大方,把你們這代人剩下的祖蔭都打包遞給了一個外姓人,這事你能忍我都不能忍。”
“好在你小子軟弱了點,但終是個有良心的,知道為著村子考量。”
“我哪能不全力相助啊。”
“話我撂在這,就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跟你也沒關係。”
看不清臉的男人說:“我隻是擔心,郡上過來的人能真心實意的幫咱們?”
周家二爺冷笑連連:“人家過來是辦大事的,也怪那小子倒黴,聽去了不該聽的話。”
“對於人家來說,就是咱們不提,他們也會順手讓那小子閉嘴的。”
“說破了大天,你我也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周家二爺忽有所感,抬頭便見了白衣白褂麵白無須的男人叼著煙袋鍋在前,兩個黑衣黑褲山羊胡,背著背簍的男人在後一並走來。
離得尚且挺遠,卻依舊能聞到一股子醋酸味。
周家二爺趕忙迎了上去:“貴客登門,請上座。”
麵白無須的男人哪裏還有半點白日的客氣,眼底閃爍著妖異的光,煙袋鍋明滅的火星隱約照出他臉下似有另一張尖嘴猴腮的麵孔。
也不見他怎麽動作,就忽的出現在了擺了小三牲的大桌子上,蹲在那裏的樣子活像是某種動物。
將煙袋鍋插在身後,雙手就直接撕爛了盤子裏整雞的肚子,見到裏麵刻意沒有清理的內髒,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合著血跡和腥味,瘋狂的塞進了嘴裏。
他一邊將一隻破破爛爛的鞋子扔給看不清臉的年輕人,一邊含糊不清的說:“拿到村口埋在那棵被燒黑的槐樹下麵埋了。”
“小地方做事就是麻煩,竟是一群有賊心卻沒有賊膽完蛋貨。”
“還得顧著你們的臉麵。”
“趕緊的,別耽誤爺爺們請酸娘子。”